历史记忆与文化认同——近十五年粤剧电影岭南文化特质研究.pdf

2023 年第 13 期历史记忆与文化认同 近十五年粤剧电影岭南文化特质研究曹冬栋(长春光华学院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3)摘要 自 2009 年粤剧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以来,粤剧电影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粤剧电影承载着岭南地区特有的历史记忆,受到本土文化传统和思想观念的影响,呈现出浓郁的岭南文化特质。从风骨、意趣、格调三个维度分析粤剧电影的人物书写、叙事策略、美学风格,发掘其地域文化特质,增强本土文化认同,对研究粤剧电影的地域风格具有一定的意义,是粤剧电影创作个性化追求中的重要取向。关 键 词 历史记忆;文化认同;粤剧电影;岭南文化岭南文化是由中原文化、海洋文化、商业文化等组成的多元文化,具有开放性、包容性、创新性、务实性和世俗化等特征。粤剧电影作为岭南的文化符号,承载着岭南文化的灵魂,传达、融合了岭南人的情感。从 1913 年第一部粤剧电影庄子试妻 至今,粤剧电影的数量有一千多部。2009 年,粤剧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近十五年,粤剧表演艺术家承担了非物质文化承传人的责任和使命,加之国家政策的大力扶持,为粤剧电影的编排和创新提供了基础。此后拍摄了小周后小凤仙传奇状元伦文叙柳毅奇缘花月影白蛇传情刑场上的婚礼南越宫词等多部电影,其中,白蛇传情更是被誉为粤剧电影的“出圈”之作。粤剧电影在人物书写、叙事策略、美学风格方面呈现出浓郁的岭南文化特质,成为联结乡音和乡情的文化纽带,对于延续族群的历史记忆、增强本土的身份认同与情感认同具有重要意义。一、岭南风骨:岭南人物与历史记忆的影像重构 人物是影像话语建构的生命和灵魂,粤剧电影对岭南本土人物的书写,凝聚着历史记忆、民族性格、乡土情结和时代精神。“风骨”一词内涵十分丰富,既属于美学范畴,指文学艺术作品的风格刚健遒劲,又是人物品评的经典术语,指品格、性格以及刚正的气概。岭南风骨表现为岭南人刚强勇毅的民族性格和精神风貌。文化具有地域性的特质,由于地理环境、气候条件、风土人情的差异形成了不同的民族性格。“岭南为百越旧地,山海野民,兼之恶劣的地理和生存环境锻炼熏陶,自古勇猛顽强、剽悍难驯。”1在古代,岭南成为官员的贬谪之地和文人的流寓之所。这些官员和文人清高孤傲、刚健硬朗的人格特征自然而然地融入岭南人的民族性格中。粤剧电影南越宫词刑场上的婚礼的主人公赵佗、周文雍、陈铁军均为岭南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他们身上所体现的襟怀、气度、品行和操守,象征了别具一格的岭南风骨。南越宫词本事来源于史记南越列传,根据其中的记载,南越王赵佗是统一岭南、开发岭南第一人,他和辑百越,衣越服,习越俗,奠定了岭南多元一体化的文化格局。影片通过赵佗从壮年到暮年戎马半生的曲折经历书写了一部波澜壮阔的民族史诗。赵佗最初作为征服者受秦王朝派遣征战百越,残酷的杀戮让他深感战争对汉越两族人民的摧残,因而不顾生命安危与百越长老吕嘉会盟,为民折剑,誓言休战议和,最终化干戈于玉帛,融合汉越民族。影片塑造了一个胸怀大局、刚强决断,具慷慨风骨、怀仁者之心的南越王的形象。刑场上的婚礼是近十五年粤剧电影新浪潮中第一部现代革命题材的戏曲影片,该片以 20 世纪 20 年代第135一次国内革命战争作为历史背景,在血与火的革命斗争中,周文雍和陈铁军历经考验和磨难,他们为了革命事业将对彼此的爱意深藏,在刑场上宣告婚礼后慷慨就义,表现出浩然正气和铮铮铁骨。影片将儿女柔情引向家国同构,将个体和家庭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历史记忆具有民族性和时代性。作为历史记忆的载体,粤剧电影对历史记忆的记录和传播并不意味着只是简单地对历史进行复制与再现,而是通过影像重构,以生动的气韵去表现人物的内在生命和时代的精神风貌。在对本事的改编上,南越宫词以史为经,以人物为纬,以事件的纵深来铺叙情节,以人物的思想变化为内核,聚焦于赵佗精神世界的矛盾冲突和碰撞,展现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多层次性。赵佗“休战议和”蕴含了民族融合、国家统一的思想,体现了创作者对于历史的深刻反思和以史为鉴的务实精神。影片从和平的主题出发俯瞰历史,从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和给人民带来的痛苦进行深刻反思,化解冲突,在差异中寻求和谐,从而树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英雄记忆与历史记忆相伴而生。影片刑场上的婚礼在英雄人物的呈现上,避免了概念化、刻板画、脸谱化的塑造手法,将严肃的革命故事转换成大众视角下的英雄成长书写,真实细腻地刻画周文雍、陈铁军的内心世界以及在革命大背景下二人逐渐萌发的真挚爱情。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塑造立体饱满、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充分肯定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凸显信念与理想对个体成长的价值引领。这两部影片的素材均来源于岭南历史的真实人物,体现了岭南人的民族性格和精神风貌。影片对历史记忆进行影像重构,将历史的回望与现实的观照连接起来,使其贴近时代脉搏,满足不同时空的情感诉求,用现代的价值观诠释传统故事的内核,启发文化层面的思考。二、岭南意趣:传奇叙事与诗性叙事的深度融合岭南文化以民间文化为主,呈现出鲜明的平民性和世俗性的特点。岭南先民跋山涉水迁移到蛮荒之地后,需要根据现实权衡利弊选择并适应生存环境,本土居民和不断迁徙而来的外地居民,在岭南地区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市井社会,产生了普遍的务实观念和平民意识倾向。此外,岭南得天独厚的静山柔水、厚重的历史积淀孕育出性灵、情调、趣味等诗性文化,与世俗文化一起构成了独特多元的岭南文化景观。世俗文化和诗性文化在粤剧电影中相互交织、相互渗透。在世俗趣味上,粤剧电影借鉴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方式,采用传奇叙事,在思想观念上植根于平民价值理念和民间心态的认同。在诗性趣味上,借鉴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思维和创作方法,采用诗性叙事,注重对细腻情感的宣叙,关注个体生命、生活意趣与生存理想。(一)传奇叙事之“奇”与“曲”“传奇”,是对奇事异闻的记录与叙述。“传奇”作为文体,起于唐,唐人小说被称为“唐传奇”。传奇叙事是中国传统叙事文学的主要模式,从文体特征而言,“传奇所追求的就是奇异二字:立意奇异而不落俗套,故事奇异而可示人,情节奇异而曲折多变,笔法奇异而婉转有致。”2粤剧电影从“传奇”中吸收养分,采用传奇化的叙事方式满足了人们对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超越的期望,呈现出鲜明的世俗趣味化倾向。粤剧电影的传奇叙事不是为奇而奇,而是与当今时代的思想理念、道德规范、价值追求相结合,从而讲好中国故事,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首先,粤剧电影的传奇叙事表现为题材内容之奇。在题材内容上融入了奇人、奇事、奇情元素,通过一个个爱恨情仇的故事,表现了平民的爱好、理想,表达了对“仁爱孝悌”等传统美德的歌颂和惩恶扬善的愿望。南越宫词小周后等影片源于史传,用民间素材加以改造,将历史题材与传奇题材缝合,既体现了历史理性又充满了浪漫激情。柳毅奇缘白蛇传情等影片取材于传奇小说和民间故事,曲折地反映了现实社会和现实人生。粤剧电影并非单一地沿袭传统题材,而是找到与时代发展的契合点,以当下语境和年轻化的方式对内容加以改造和创新。在立意上,注入时代的生命元素、悲悯情怀和审美品格,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尊重人的生命、尊严、价值和情感。粤剧电影小凤仙塑造了一位乱世中的奇女子,深入刻画了人物与时代错综复杂的关系。小凤仙虽出身风尘,在动荡的时局下依然坚持民族大义、坚守纯真爱情,表现出独立的人格和侠肝义胆。影片在风云变幻的历史背景中,融合了政治、英雄、女性、爱情等多重主题,真实地再现了小凤仙的心路历程。花月影通过男女主人公的一段奇情,反映了传统知识分子理想与现实136 2023 年第 13 期之间的矛盾,体现了对于女性的生存和命运的关注。动荡时代的疾风骤雨,在人物心中激起了跳动的思绪和情感波澜。男女主人公悲剧性的结局,引发了更多人性层面的思索。在世俗功利和真挚爱情面前,应该选择前者还是后者?女主人公悲剧命运的根源在哪里?影片在浮世悲欢中蕴含着苍凉况味,体现了对于生命的静观和悲悯。其次,粤剧电影的传奇叙事表现为艺术情节之曲。“它要求情节的整一性,故事必须有头有尾,追求事情的情节离奇和缝合照应的构思技巧,讲究叙事的规定程序。”3在传奇叙事中多用伏笔、悬念、误会等方式来建构情节,聚焦于戏剧冲突,用精巧的构思来激发观众的兴趣。传奇状元伦文叙以明朝广东状元伦文叙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就冷热调剂而言,影片在剧情的发展中融入喜剧元素调剂,在情节上运用了悬念、延宕、突转等技巧组织戏剧冲突,女主人公阿琇由媒人而变新娘,嫌贫爱富的胡小姐在伦文叙中状元前后态度的变化,都充满机趣。柳毅奇缘沿用了唐传奇柳毅传的故事框架,在情节的改编中,有意放大了情感叙事。原小说中柳毅被置于艺术构思的中心,采用人以统事、单线结事的结构,主要情节围绕着柳毅而展开,意在突出柳毅的侠义行为和高尚品格。而在电影中,将故事集中在柳毅与龙女的曲折情缘上,使得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主线更为清晰,以剧情叙述之线带动冲突展开之点,将侠义和灵怪元素融入其中,妙用穿插,张弛有度,将缥缈幽深的爱情境界与波澜壮阔的侠义世界交融起来,折射出缠绵悱恻的旖旎风情和慷慨豪迈的阳刚之美。(二)诗性叙事之“情”与“象”清人刘熙载艺概 曰:“叙事有寓理,有寓情,有寓气,有寓识。无寓,则如偶人矣。”粤剧电影在叙事的同时继承了诗骚的抒情传统。诗经和楚辞在抒发情感时,往往借助意象,通过比兴的手段,实现心物合一,达到象征寄托或情景交融的目的,描绘楚楚动人的艺术境界。粤剧电影通常会在人物之间融入自然景象,建构时空交错的诗性叙事向度,起到隐喻、暗示和烘托情感的作用,收到韵味无穷、涵咏不尽的艺术效果。意象在粤剧电影叙事中起到时间隐喻的作用。中国文化中有感物和物哀的传统,春夏秋冬的交替变换,急速的时间流转引发人生的悲剧性体验,引起对宇宙间天地万物的思考,从而将个体命运放到时间中去审视。白蛇传情把季节意象融入了情节,初春的蒙蒙细雨,盛夏的缕缕茶烟,清秋的竹叶摇落,寒冬的纷飞白雪和衰败枯荷,寓意着男女主人公爱情的萌发、新婚的欢洽、命运的转折、离别的悲怨。影片中四季物色成为触发人物情感的媒介,既体现了感时兴怀的特点,也暗示着结构的起承转合,表现世事沧桑与生命体悟,成为电影交代时空流转的标志性画面。意象在粤剧电影叙事中起到空间建构的作用。柳毅奇缘营造了以洞庭为核心的壮阔幽渺的“江湖”意象,上承楚辞九歌中湘君和湘夫人的爱情模式,将绮丽缠绵的人神之恋与楚地的洞庭山水融合在一起,凝结成凄迷哀艳的感伤情调。与“江湖”意象相关的,是电影色彩美学的建构和故事场景的设计,使影片富有光怪陆离的神异色彩。泾水荒郊,画面上呈现蓝白的影调,在构图上,遥远的景物拉长画面,平添几分辽阔和深远,皑皑白雪与枯树寒枝,构成萧疏冷冽的意境,幽冷的气息暗示着龙女命运的凄楚。洞庭龙宫,钱塘君的出场,有着天崩地坼的雷霆之势,画面转为了炙热的红调,既表现了钱塘君的性如烈火,也体现了他闻听侄女受辱之后的激愤。芦苇荡边,夕阳的余晖将画面由清冷的蓝渲染为醉人的暖黄,暗示着分别后男女主人公的绵绵情愫。这些“江湖”场景中不同影调的运用,虚景和实景的融合,体现了情思与景物的交融,形成了创作意境所需要的萧瑟、幽怨、空灵的氛围。三、岭南格调:戏曲美学风格与电影美学风格的碰撞“岭南文化的格调,有别于沉雄、博大的厚实、凝重,也有别于豪迈奔放的肆意纵横,依山临水的环境可以说调适了它的文化格调,兼容并蓄,却又酿变了自身独有的活力与张力。”4岭南文化表现为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和兼收并蓄的特点。从传承来看,粤剧电影脱胎于岭南文化,在艺术手法的包容性和吸纳能力方面,体现了戏曲美学风格和电影美学风格的碰撞。在从戏曲走向电影的跨媒介化过程中,创作者利用现代化的视听语言,对粤剧电影的艺术形式进行大胆革新,构建地方色彩浓郁的审美体系。首先,对戏曲程式化、写意化风格的减弱。传统戏曲具有程式化的特点,需要演员结合人物思想感情和行动逻辑,借助戏曲程式进行创作式137的表演。在表达人物喜怒哀乐的情感时,有规定的程式化动作,在表达道德和理念时,采用脸谱的形式来区分人物角色。在戏曲表演中,由于舞台和观众的距离,演员的微表情难以捕捉和展现5。电影是由长短不等的镜头剪辑、组接而成的,导演可以运用推、拉、摇、移镜头的方式,拍下远近不同层次的动作画面。演员根据不同景别相应采用不同的表演方式,全景加强运动幅度,特写传达细腻感情。如影片小周后多以中近景拍摄人物情绪、人物之间的交流。在“殉情”这一场中,小周后饮尽毒酒后,内心的眷恋、悲凉、哀怨交织成错综复杂的情绪。电影在这一段处理上避免了无实物的虚拟动作,减少了戏曲演员利用水袖旋转宣泄心中悲情的手段,大量使用中近景镜头,通过捕捉演员面部细微表情的变化表现人物情绪,相较舞台表演,更能深入角色丰富而充盈的内心世界。在场景的构建上,粤剧在早期多采用“一桌二椅”的组合表现各类的环境处所,后期多采用具有中国水墨画风的软幕布景,呈现出虚拟化、写意化的特点。而在电影中,通过光效、音效、色彩、构图等媒介特质使场景体现了实体化、生活化的特点6。如柳毅奇缘“扣橘”这一场,在粤剧中,柳毅“扣橘”后,龙宫武士按照传统方式从舞台一侧出场,观众通过演员的虚拟动作想象洞庭湖水浪的存在。在电影中,伴随着龙宫武士的出场,通过数字技术真实呈现了湖面上掀起的巨大的波澜,取得了奇幻震撼的视觉效果。其次,民族曲调风格与流行音乐的融合。粤剧电影音乐的主要风格是由粤剧所独有曲调风格决定的。作为地方剧种的传统范式,粤剧唱腔具有综合性、多曲体结构特征,通过曲牌的更迭来实现旋律的变化。粤剧源于南戏,在发展过程中,吸纳了多元的音乐以及戏曲元素,以梆黄腔为基本曲调,在其中穿插民歌小调,与粤地的方言、音韵融合起来。影片南越宫词,从唱腔设计,到语音曲调,保留了大量的粤语古音,将粤语独有的音韵传达出来,形成抑扬顿挫的效果,音律和谐动听。粤剧电影为了增强叙事的曲折性,表达人物情感,渲染艺术效果,创作者增加了流行音乐、交响乐等多元化的音乐元素。在影片白蛇传情中,主题曲圆我的愿,在保留传统粤剧唱腔基础上,融入了粤歌小调的唱法,在唱腔上体现出细腻缠绵、清丽婉折的特点。在音乐配器上,减少了传统粤剧中紧密的锣鼓点在全片的使用,搭配西洋管弦乐,以此来衬托人物情绪,配合曲折跌宕的剧情,形成音乐与画面的互补,一方面保留了戏曲的精华;另一方面发挥了电影艺术的表现力。结 语粤剧电影是岭南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有着悠久的历史基础与丰厚的文化基础。粤剧电影通过对本土人物书写重构历史记忆,弘扬民族精神,融入时代情怀;通过传奇叙事和诗性叙事的交融彰显世俗化与诗意化的审美意趣;通过戏曲美学与电影美学的碰撞建构其独特的美学风格。长期的融合与创新,不断地探索和发展,构成了粤剧电影的文化优势,表现出开放性、兼容性、创新性、灵活性的艺术特点。粤剧电影承担着赓续岭南文脉、寄托民族感情、衍传岭南文化意蕴的功用,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做出了贡献。参考文献1徐燕琳.在家与国的边缘 帝女花的历史空间及岭南叙事J.文化遗产,2013(06):141-150.2陈惠琴.传奇的世界 中国古代小说创作模式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7.3吕效平.论“现代戏曲”A.南京大学戏剧影视研究所,编.南大戏剧论丛(二)C.北京:中华书局,2006:128.4梁凤莲.岭南文化艺术的审美视野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5:31.5林茜.粤剧电影白蛇传情的再媒介化叙事J.电影文学,2021(24):121-125.6饶曙光,朱梦秋.共同体美学与戏曲电影 J.电影艺术,2021(06):77-83.作者简介 曹冬栋(1978),女,吉林长春人,长春光华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