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流浪地球》系列电影的“牺牲情节”.pdf

论流浪地球系列电影的“牺牲情节”余 桐(中央戏剧学院,北京 昌平 102209)摘要 在科幻电影中,作为故事高潮部分的“牺牲情节”是主人公终将面对的境遇。当“牺牲情节”发生后,故事奔向绝对而又不可逆转的,且具备最大情感价值的结局,人物牺牲的动机、方式及意义打动观众的心。在流浪地球系列电影中,创作团队正是凭借对“牺牲情节”的独特处理使影片具备了震撼人心的力量,也勾勒出中国人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思考与想象、责任与担当,最后赋予该系列电影一种超越类型的贡献。关 键 词 国产科幻电影;英雄形象;牺牲情节基金项目 2021 年研究阐释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精神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当代中国戏剧影视高峰作品创作建设研究”(项目编号:21ZDA078)。流浪地球 2的编剧龚格尔在采访时曾说道:流浪地球开头有这么一句话,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人类空前团结。这个片子在 2019 年上映之后,我们身处的世界变化了。我们担心观众无法接受一个空前团结的世界,因为它跟现实差得太远,必须想办法向观众介绍,团结来之不易1。团结的阻力是什么?为什么团结来之不易?为什么一部科幻电影会惧怕跟现实差得太远?面对太阳急速衰老膨胀,整个太阳系都将被太阳所吞没的故事设定,流浪地球围绕着 2075年的“木星危机”,讲述了以刘培强一家为主体的人类奋不顾身自我拯救的故事。流浪地球 2作为流浪地球的前传,讲述的是 2044 年太空电梯危机与 2058 年月球坠落危机,展现了人类如何从不团结到团结,经历了牺牲最后推动地球开始流浪的故事。在故事模式层面,流浪地球 2中团结的阻力不再是灾难、反派或自身,而是人类这个群体。流浪地球系列电影的故事模式从来跟西方的科幻电影不同,西方的文化崇尚进击与冒险,是让幸存者登上“诺亚方舟”得以生存的故事;而中国人的家国族群意识和乡土情结却催生了“带着家园一起流浪”的浪漫想象,归根结底,我们讲述的是最大限度尊重人类生命的拯救故事。在电影制作层面,团结真真正正地成为影片制作的基础,因为有着中核集团、中国航天科技集团等央企的大力支持,如太空电梯坠落、垂直起降的歼击机大战无人机群、迭代量子计算机等科技元素才能刷新观众的视听,这些镜头效果的实现离不开我国日渐提升的整体工业水平。正如导演郭帆指出的:科幻片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它是需要国家作为背书的,科幻片的发展跟国家和综合实力都有关系2。在创作观念层面,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是主创团队一直坚守的,在国产科幻电影中,未来感的营造不是难点,难点在于现实感与中国文化特色的融入。在该系列电影中,既有移山、逐月这样以中国神话为背景的大计划,也有北京市第三交通委宣传语、张鹏的东北口音、烧纸钱的祭奠方式这类小细节,为观众营造出一个真实可信的叙事情境。从梅里埃时代起,科幻电影便赋予观众“非真实感”的快乐,所有的创作过程与观影乐趣都基于一种想象:如果那是真的,该怎么办?那么当观众进入电影院观赏科幻电影时,他们究竟在欣赏什么?苏珊桑塔格曾断言:科幻电影不是关于科学,而是关于毁灭的呈现。更有甚者将科幻电影称为特效助推下的毁灭狂欢;在凯斯M.约翰斯顿看来,科幻电影普遍反映了人们日益增长的某158 2023 年第 13 期些不安情绪3;流浪地球原故事的作者刘慈欣指出:科幻关注的是跨越文明、跨越种族的全人类的问题4。科幻电影带给我们最大的启迪是提醒人类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可能随时会遭遇一些意外,人类社会不是一直平稳发展的。这种危机意识在人物与灾难抗衡的过程中,通过“牺牲”这一情节被具象地放大。近年来的国产科幻电影中,无论是披着爱情喜剧外衣的独行月球,还是内核为香港警匪片模式的明日战记,主人公都选择“牺牲”个体来拯救爱人、亲人乃至全人类,牺牲成为科幻电影中人物解决危机的唯一动作,牺牲也构成了影片情节的高潮。但牺牲动机的模糊化、牺牲动作的套路化反而阻碍了观众情感的投射,当牺牲成为规定动作而不是人物的“纵身一跃”时,叙事的模式化消解了牺牲本应带来的情感价值。与上述现象不同的是,流浪地球系列电影通过对“牺牲情节”的编排讲述出不同于西方科幻电影的“中国故事”;通过对“牺牲情节”的处理勾勒出中国人对人类未来命运的责任与担当,同时赋予该系列电影震撼人心的力量。一、支撑“牺牲”的情境“牺牲”在汉语言中是含义非常复杂的词汇,牺牲是仪式、是行动、是精神。牺牲在起源时,宗教与巫术活动赋予其神圣神秘的意味;在日常生活中,当个体的生命活动被放置在无奈的生存处境当中,牺牲是悲壮的;在故事情节中,当主人公为了一个目标,主动做出牺牲行为,他的“纵身一跃”突破个体的局限,以人物形象的方式生存在死亡中并闪耀其价值时,牺牲是崇高的。观众早已是科幻类型电影的专家,他们知道“牺牲情节”一定会到来,问题是人物为什么选择牺牲,牺牲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吗?这也就给创作者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在什么情境下,牺牲情节才会真实可信?主人公的牺牲行为一定是在最极端化的两难之境下做出的,“对手”的压迫力促使主人公做出最后且唯一的选择。此时,“牺牲情节”往往构成科幻电影的高潮场面,故事奔向绝对而又不可逆转的具备最大情感价值的方向,牺牲的意义足以打动观众的心。在流浪地球中,刘培强最后选择成为那根“火柴”,点燃木星的牺牲情节构成了影片的高潮场面。在单一线性的剧情中,保护火石、点燃木星、空间站爆炸这三段情节给主人公的任务制造阻力与危机,悬念引导着观众,但因为主人公的对手为自然界的灾难,从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所以,主人公只能通过牺牲自己,完成对家人及人类文明的拯救,叙事模式较为传统。流浪地球 2作为该系列故事的起点,是对前作回溯式的展开,用三条较为独立的情节线使故事的结构更为复杂,互为因果。对支撑牺牲的情境也处理得更为辩证且富有哲理。第一部中自然界的灾难成为第二部中故事背景的设定。英雄们的最大对手是具备了数字生命的 MOSS,当人类亲手创造出“对手”后,在传统科幻叙事中,人类也必须亲手毁灭它。电影中,MOSS 虽然时时刻刻给人物制造着危机,但其元指令与主人公的诉求是一致的:延续人类文明。人类通过牺牲试图拯救彼此,而 MOSS则通过毁灭人类来逼迫人类团结,最终完成延续文明的目的。在汉语中的表意文字“危机”实为两个概念:危险/机会,人物在面对危机时的选择可能将故事导入或好或坏的两种局面,这一“危险机会”的时刻是故事中最紧张的点,创作者的叙事才华也通过对“危机”的处理而彻底彰显。MOSS 的行动逻辑为:太空电梯危机让中国政府加大资源投入,完成逐月和移山计划的验证,联合政府才能下定决心推动流浪地球计划;月球坠落危机耗尽了全球所有的核弹,人类再没有了毁灭彼此的工具;到了木星引力危机中,MOSS 在流浪地球计划外又准备了火种计划刘培强选择牺牲个体以拯救群体,但随之而来的是牺牲行动的失败,他见证了 50 岁以上宇航员的群体牺牲;图恒宇选择牺牲自己以赋予女儿生命形式,却没想到数字生命计划最终帮助了流浪地球计划。正是对“危”“机”两面的充分运用构成了支撑人物牺牲的情境,当主人公面对的境遇更为复杂,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得以深入。二、作为行动的“牺牲”第一部中,刘培强为了拯救家人及地球文明选择牺牲自己,他的几次叛逆行为塑造了其孤胆英雄的形象,当刘培强带着 30 万吨燃料撞向木星时,牺牲情节随着“最后一秒营救”到来,但英雄的牺牲动机被处理得较为模式化。第二部中,创作者从三条故事线出发,赋予牺牲情节更丰富的思考与编排,实则为了补齐前作未能让观众满意的牺牲情节的核心 牺牲动159机的确立。在第二部刘培强的故事线中,当 550W 询问刘培强为什么抛下生病的妻子和孩子而成为宇航员,刘培强回答道这是他的责任。诚然,牺牲的动机有很多,但口号式的回答并不能令观众满意。好在创作者继续安排了 550W 对刘培强的逼问,刘培强终于说了实话:只有成为航天员,他的妻子和儿子才有资格进入地下城,获得活下去的机会。此时,他已决定牺牲自己以拯救家庭。但刘培强的计划却遇到了意外,他的妻子即将病重死去,他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如果说牺牲自身对刘培强是一个最简单的决定的话,那么牺牲妻子对他则是一个“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毫无疑问,后者对人物的影响远超前者。因此,刘培强的人物形象逐渐立体,但拯救家庭的叙事起点与英雄和家庭间的情感纽带,这依然是观众司空见惯的叙事套路,仍未跳出第一部的叙事模式。在第二部中,围绕刘培强的牺牲情节创作者做出了更巧妙的处理。在面对 2044 年的太空电梯危机和 2058 年的月球坠落危机时,刘培强做出了与第一部同样的选择 牺牲个体,拯救群体。但随之而来的是国产科幻电影高潮场面中罕见的牺牲动作的失败。刘培强用两次关门强化其孤胆英雄的形象,他坚持让队友返航,独自在月球环形山上布置核弹,核弹的爆炸将会悄无声息地发生,正如返航中的队友说:他应该会安静地死在月球上。这些场面将牺牲前的悲壮与寂寥推至顶点,结果刘培强却没有迎来拯救地球的命运。他的牺牲行动被赶来驰援的跟他师父张鹏有同样动机的 300 人取代。说着一口东北话的张鹏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伟光正”的军人形象,他的身上拥有成年人的狡黠,却又没有丢失军人的坚持,到了影片最后,为了让年轻人活下去,他选择站出来牺牲自己。此时,刘培强由一个拯救者变为被拯救者,他的牺牲行动被师父取代,但张鹏的英雄行为传承到徒弟身上,“传承”成为重要的牺牲动机。主人公任务的意义从“拯救人类文明”宏大使命被拉回到“继承前辈意志”的个体使命中,影片中不只有张鹏对刘培强师徒情感的传承,马兆对图恒宇是技术责任的传承、图恒宇对图丫丫是生命形式的传承、刘培强对刘启是血缘上的传承、周喆直对郝晓晞是政治使命的传承。对传承的不同诠释在影片中比比皆是,而流浪地球需要跨越 2500 年的故事结构也在传承中建立。最终核弹成功引爆,孤胆英雄被拯救,个人英雄主义被解构,集体拯救了个人。这种传承精神与饱和式救援的价值一直是刘慈欣作品所钟爱的主题,也是主创人员对“牺牲情节”的另一种回答与追求,这种超越性理想的存在将个体的选择与集体的追求相融合,赋予了“牺牲情节”感人至深的力量。三、作为精神的“牺牲”回溯两部电影,几乎所有人物为了延续人类文明都做出了牺牲,英雄不再是几个人,而是一群甚至所有人。当作为行动的“牺牲”超越了群体甚至跨越了国家、种族之后,国产的科幻电影也不再局限于讲述中国故事,而是在讲述世界的、人类的以及如何应对人类命运共同危机的故事。当“中式拯救”提供了对人类未来命运想象的中国担当后,作为精神的“牺牲”也赋予流浪地球系列电影一种超越类型的贡献。在流浪地球 2中,以刘培强为中心的“宇航员”情节线争取的是人类作为生命体的选择,同时推进的还有以马兆图恒宇图丫丫为串联的“数字生命”情节线。这条情节线在刘慈欣的文学原著或是电影的前作中均不存在,全新的情节线不仅提供了一种新的人类终极选择 人类在数字化中永生,也同“宇航员”情节线构成了人类将要面临的两难之选,而在两个方向间做出决断的,则是“国际政府”情节线。至此,选择间的冲突与代价成为故事的推动力,“数字生命”情节线的引入构成了叙事中最有效的变量,它是扰乱流浪地球计划的“情理之中”,也是拯救流浪地球计划的“意料之外”。这条承载了社会学、伦理学与后人类反省的情节线具象化为父亲对女儿的拯救行动。如果说电影的科幻之处在于讨论如何延续人类文明,那么图恒宇在拯救女儿过程中表现出的非理性的爱便是创作团队给出的答案。爱是不讲道理且不顾一切的,爱也经常被认为是人工智能区别于生命实体的一道鸿沟。在无条件的爱的驱使下,第二部的图恒宇变成了第一部的刘培强,所以,才有了 MOSS 第一部结尾的台词: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种奢求。在第二部的结尾,MOSS 说图恒宇是最大的变量,实则在感慨爱的可能性。图恒宇牺牲肉身赋予女儿以生命形式,却在马兆的帮助下,在数字生命中再度拥抱女儿,愿望得以实现。在人类情感极致化的表达中,爱成160 2023 年第 13 期为信念,牺牲行动升华为牺牲精神,表现为对信念的绝对追求。在推动地球走上流浪之旅的过程中,无论是中国的决策者,还是普通的华人宇航员、科学家都在人类命运攸关之时坚定自己的信念,坚决地追求意志的实现。如何解读周喆直强硬地要求联合政府指挥室点火时说的“相信我们的人一定能完成任务,不论虚实”成为关键。周喆直的笃定并非源自故事的主旋律表达或主人公“口号式”的信念,而是基于故事充分的设定后做出的选择。2058 年,图 恒 宇 夜 闯 基 地 将 图 丫 丫 上 传到 550W 后,仅过了 1.7 秒后月球的发动机过载,月球危机降临,“逐月计划”也被改为炸毁月亮。此时,马兆与周喆直已经意识到数字生命的存在与能力。为了保证北京根服务器的启动任务,在已有三个救援队的基础上,马兆坚持带上刚刚入狱的图恒宇。马兆所看重的,正是图恒宇的犯罪动机 对女儿非理性的爱。所以,他在牺牲前给了图恒宇自己的数字备份 用最坚定的信念引导最偏执的人完成启动根服务器的任务。在整场饱和式救援的背后,数字生命计划成为最终备案,而原本两条对立的情节线也走向统一。当周喆直看到马兆、图恒宇相继牺牲后,他明白“实”的救援已经失败,“虚”的方案也已经启动,数字生命中的父女二人正在完成任务,但进度条依然卡住不动。此时,周喆直判定与他对抗的是 MOSS,他强硬地要求点火的逻辑正是三体中执剑人式的威慑:如果不重启全球互联网,只占全球 2/3 的行星发动机将撕裂地球,人类文明包括 MOSS 都将不复存在;如果重启互联网,人类和MOSS 都将存活。周喆直的威慑触及了 MOSS 的元指令:延续人类文明。最终 MOSS 决定妥协,启动全球互联网。因此,“点火”作为高潮场面并非模式化的“最后一秒营救”,而是当三条情节线汇聚于此时,故事复杂的冲突与张力使所有人物展现出各自的真相,人物的信念在此时闪耀。“中式拯救”以集体的行动和选择来完成恢宏的目标,当牺牲情节发生时,个人的信念变为全人类的信念并付诸行动,牺牲也从动作升华为精神,它不仅展示了个体层面的人性光辉,也展示了这些人物如何被组织在一起,他们的力量与信念源自何处,这种中国式的抉择由集体性的价值观构成,最终电影的主题也昭示了人类未来的可能性。回答开篇时的问题,团结为何来之不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人类重新团结?在两部流浪地球电影间隔的四年中,人们的生活形态、人与人的关系都发生了巨大改变。影片的创作团队站在现实的基点上,用“那根痊愈的股骨”的故事对这些问题进行了回答。几千年前,是人和人之间的互相拯救让那根大腿股骨痊愈,人类的文明也诞生在面对灾难对同伴不抛弃不放弃的举动中。拯救意味着代价,代价就意味着伤亡与牺牲,正如死亡是悲剧英雄的独木桥那样,牺牲也成为科幻电影主人公的宿命。与这种互助精神相对的,是流浪地球 2中“数字生命”情节线带来的思考。如果人真的以数字生命的形式在虚拟世界中获得永生,这种永生的本质则是彻底的个人化与封闭化,虽然数字生命依然活跃在互联网上,可以与他人社交并建立联系,但此时个体的生存并不依赖这种联系,所有的联系只建立在个体的共同喜好上,我就是标准,自我即世界,这是对当下人类生存处境的投射。当人与人之间情感化的联结被割裂,人的边界不允许他人涉足,人蜷缩在自我设置的蚕房中生存,那么人也就不再具备抵御灾难的力量。所以,流浪地球系列电影的创作团队一方面用“牺牲情节”书写着人性的史诗,用未来的科幻警告着当下的世人;另一方面用细节向观众展示,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丰富与美好,亲情、爱情、友情、师徒之情甚至陌生人间的善意。正是因为这些情感的存在,才使得人与人之间还会互相帮助、扶持、拯救,人类才拥有面对灾难的底气,宏大的科幻叙事才具备了现实主义的根基。参考文献1未来事务管理局.对话流浪地球 2制片人龚格尔:20 万字世界观不够用 EB/OL.哔哩哔哩网,(2023-01-25)2023-05-15.https:/ 2还是从 0 到 1N.中国电影报,2023-02-01(005).3杨吉.弗兰肯斯坦的阴影:科幻电影套路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9:5.4祝力新,陈雪.展现中国人对未来的想象力 刘慈欣谈科幻、文学与未来N.光明日报,2020-09-12(12).作者简介 余桐(1990),女,云南昆明人,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 2020 级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戏剧学。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