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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从自发到自觉：论人人生产中的分工张志鹏摘要：以互联网和计算机为代表的现代信息通讯技术深刻重塑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伴随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的具体展开，一种名为人人生产（PeerProduction）的新型生产方式正方兴未艾，并日益受到批判理论学者的关注。人人生产具有异于传统资本主义生产的诸多特征，包括非异化劳动、去中心化和非等级制管理、作为共有物的生产资料和产品的非商品化等。一些研究据此指出，人人生产中已经没有劳动分工（divisionof labour），只有劳动分布或分配（d i s t r i b u t i o n o f l a b o u r）。这种观点的合理性在于，人人生产中劳动的异化性质与资本主义生产中的劳动相比已经显著减弱，但是它一方面把应当加以解释的现象当作既成事实，忽视分析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另一方面则对人人生产从资本主义生产那里继承下来的分工视而不见，从而造成对人人生产中劳动分工的存在和特征的遮蔽。本文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思想和方法对人人生产中的分工展开批判性分析，指出人人生产中仍然存在劳动分工，只是由于人人生产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将生产资料转化为共有物，因而其分工的自发性质已经减弱，而自觉性质有所增强。深刻把握人人生产中的劳动分工，有助于正确辨析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最新特点和演变趋势，并富有成效地探索人人生产挑战和取代资本主义生产的可能性。239从自发到自觉：论人生产中的分工关键词：人人生产共有物资本主义自发分工自觉分工异化劳动半个多世纪以来，现代信息通讯技术的飞速发展和广泛应用使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深刻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由信息技术的改造而呈现出许多新特点，相关学者开始使用诸如“技术资本主义”“平台资本主义”“数字资本主义”和“数据资本主义”等术语来描述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各种具体展开形式。值得注意的是，本世纪初以来，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夹缝地带，依托互联网服务和个人计算机的普及，具有迥异于资本主义生产特征的、异质性的新型生产方式或劳动合作模式正在大量涌现。追踪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展现出的最新特点，比较各种新型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生产的异同，探索建立某种非资本主义或后资本主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可能，正在吸引越来越多当代批判理论学者的关注，渐有汇成一股当代资本主义批判性研究重要潮流之势。人人生产（PeerProduction）的现实实践及其理论研究在过去十多年间的兴起，正是这股潮流的代表之一。在针对人人生产的理论研究中，以劳动分工为切人点的分析占据了重要位置。这种情况不难理解：分工与协作和劳动工具紧密相关，分工的变化必然导致生产资料所有制、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的合作方式Douglas Kellner,Technology and Democracy:Toward a Critical Theory of DigitalTechnologies,Technopolitics,and Technocapitalism,Wiesbaden:Springer Nature,2021,p.15.Nick Srnicek,Platform Capitalism.Cambridge:Polity Press,2017.2Dan Schiller,Digital Capitalism:Networking the Global Market System,Cambridge,MA:MIT Press,1999,p.xiv.Sarah Myers West,“Data Capitalism:Redefining the Logics of Surveillance andPrivacy,Business&Society,vol.58,no.1(2019),pp.20-41.需要指出的是，对于Peer Production，Pe e r-t o-Pe e r Pr o d u c t i o n，或P2P5Production，目前国内学者关注较少，尚无通行译名。有学者将其译作“大众生产”（常静，杨建梅，欧瑞秋：大众生产者的参与动机研究述评，（转下页）240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和产品分配方式的相应变化，因而理解分工对于把握任意一种生产方式具有无可回避的重要性。然而，一些学者在分析人人生产中的分工时采取了过于激进的立场，陷人了某种“乌托邦式的社会-技术想象”，从人人生产目前对雇佣劳动的有限改造出发，直接得出人人生产中已经没有劳动分工的结论。本文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思想和方法，特别是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和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分工理论，尝试与这些学者展开批判性对话，以确定人人生产中是否仍然存在劳动分工，澄清人人生产中劳动分工的性质，据此辨析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呈现出的某些新特点，并初步刻画人人生产与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复杂博奔关系。一、人人生产简介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如果诞生于英国的（接上页）科技管理研究2 0 0 9 年第5期），本文则拟采用“人人生产”这一名称。正如下文将提到的那样，在人人生产共同体中，生产者之间不存在传统资本主义企业员工之间的等级制关系，而是作为地位平等的同伴彼此合作。因此，本文认为，“同伴生产”或“人人生产”的译名更能体现人人生产的特点。考虑到中文叠词“人人”与英文短语Peer-to-Peer在形式上的对应，本文将PeerProduction、Pe e r-t o-Pe e r Pr o d u c t i o n 和P2PProduction一概译为“人人生产”。自哈佛大学教授尤柴本克勒（YochaiBenkler）于2 0 0 2 年提出“基于共有物的人人生产”（commons-based peerproduction）这一概念以来，以人人生产为对象的理论研究呈迅速增长之势。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事件包括：2 0 12 年，澳大利亚堪培拉大学传播学助理教授马修奥尼尔（MathieuONeil）等创办以人人生产为研究主题的学术期刊人人生产杂志（Journalof PeerProduction）；2 0 19 年，威斯敏斯特大学出版社出版由长期关注人人生产的比利时学者米歇尔鲍文斯（M i c h e l Ba u w e n s）等撰写的人人生产研究专著人人关系：共有物宣言（PeertoPeer：T h e Co m m o n s M a n i f e s t o）；2 0 2 1年，由奥尼尔等编辑的人人生产手册（T h e H a n d b o o k o f Pe e r Pr o d u c t i o n）由约翰威利父子出版公司（JohnWiley&Sons,Inc.）出版发行。Mathieu ONeil,Christian Pentzold and Sophie Toupin,eds.,The Handbook of PeerProduction,JohnWiley&Sons,2021,p.7.241从自发到自觉：论人人生产中的分工某种新型机器造成了印度和中国劳动者的失业以及两国“整个生存形式的改变”，那么这种机器的发明便是一个“世界历史性的事实”。在某种意义上，以互联网和计算机为代表的现代信息通讯技术的发明和普及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历史性事实。毋庸赘言，这种事实不会孤立存在，而会发展和延伸为一张由诸多类似事实联结而成的事实之网。如果说互联网和计算机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中改变了几乎所有国家的生存形式，那么它们造成这种改变的具体途径既包括改造传统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包括催生作为一种新型生产方式的人人生产。大致说来，人人生产经历了准备、诞生和扩展三个主要发展阶段。首先，资本主义生产随现代信息通讯技术而经历的信息化改造，以及信息产业本身的迅速发展，为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在信息时代实现再结合开辟了新的可能性。一方面，互联网访问服务和个人计算机日益廉价易得，互联网和计算机的劳动资料属性和个人消费品属性之间的界限渐趋模糊；另一方面，互联网作为主流知识传播媒介的地位不断得到突显和巩固，使得作为信息产业劳动对象的非物质生产资料（代码、文档、知识和设计等)与劳动者之间的结合愈发紧密。此外，非物质劳动技能通常难以被对象化到机器中,因此与劳动者日趋融合。这种双重结合信息生产领域内劳动者与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的结合，以及劳动者与劳动技能的结合一一为人人生产的兴起准备了必要的客观和主观条件。其次，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不但在实践中初步验证了人人生产方式的可行性，也为人人生产的诞生积累了必要的组织经验。2 0 世纪7 0年代末，新自由主义私有化浪潮蔓延到当时尚在裸中的软件行业，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12 年，第16 8 页。21976年，也就是微软公司创立的第二年，作为公司联合创始人之一的比尔盖茨（Bill Gates）发出致爱好者的一封公开信（Bill Gates，“A n O p e n Le t t e r t oHobbyists,”Homebrew Computer Club Newsleter,vol.2,no.1(1976),p.2),表达了他对未经授权就免费使用微软公司软件产品的失望之情，揭开了软件版权保护时代的序幕，成为软件私有化浪潮的标志性事件之一。242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时任麻省理工学院研究员理查德斯托尔曼（Richard Stallman）对此深感失望，并于19 8 3年发布GNU宣言（GNUManifesto），阐发自由软件运动（FreeSoftwareMovement）的基本理念和原则，即反对软件私有化和商业巨头对软件行业的垄断，任何人都应享有使用、学习、修改和传播软件的自由。斯托尔曼的倡议得到广泛响应，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蓬勃发展，其催生出的大量自由和开源软件对互联网和计算机的技术发展和社会普及而言厥功至伟，并启发了包括维基百科在内的一系列新型信息和知识生产实践。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常被视作人人生产的原型。受新自由主义私有化思潮和政策影响，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城市政府纷纷放弃提供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社会职能，放任私人资本占有城市公共资源，扮演公共服务供应商的角色。兴起于过去十多年间的共有物城市（CityasCommons）运动试图对此做出实践上的回应。它以生产、占有和管理城市共有物（urban commons）为目标，以发动包括城市居民在内的多种社会主体参与城市公共资源、产品和服务的生产、分配和管理为手段，力求应对和消除由私人资本侵人城市公共产品和服务领域而造成的负面后果。共有物城市运动为人人生产在物质生产和生活领域的落地与传播创造了重要机遇人人生产实践的发展逐渐引发相关学者的理论关注。2 0 0 2 年，研究互联网经济和相关法律的哈佛大学教授尤柴本克勒（YochaiBenkler）以开源操作系统Linux为切人点，正式提出“基于共有物的人1Free Software Foundation,Inc,“The GNU Manifesto,2021-11-02,https:/www.gnu.org/gnu/manifesto.en.html，2 0 2 2-0 8-2 1.19 8 5年，斯托尔曼成立自由软件基金会（Free SoftwareFoundation），为自由软件运动奠定了组织基础。20世纪末，从自由软件运动中又分化出开源运动（OpenSourceMovement），两者通常合称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FreeandOpenSource SoftwareMovement）。目前已经涌现出一批以共有物城市或城市共有物为研究对象的理论成果。美国福特汉姆大学的希拉福斯特（Sheila Foster）提出了“城市共有物”（转下页）243从自发到自觉：论（生产中的分工人生产”（Commons-basedPeerProduction）这一术语。本克勒将人人生产视作“一种新型的组织生产的方式”，其特征是“彻底的分散、协作和非私有权”，其基础是“许多分布广泛、联系松散的个体彼此合作，既不依赖市场信号、也不依赖管理命令，彼此共享资源和产品”，他将这种生产方式称作基于共有物的人人生产。本克勒在定义人人生产时侧重其协作和管理模式，这是一种相对狭义的定义。与本克勒相比，比利时学者米歇尔鲍文斯（Michel Bauwens）与其合作者试图更加宽泛地界定人人生产。事实上，鲍文斯等很少直接定义人人生产，而是倾向于将人人生产视作一种生产和交往模式，即“人人关系”（Peerto Peer）。在一项早期研究中，鲍文斯尝试将人人关系定义为“一种特定形式的关系动力学”，这种动力学“预设所有参与（接上页）（urban commons）的概念（Sheila R.Foster，“Co l l e c t i v e A c t i o n a n d t h eUrban Commons,Notre Dame Law Review,vol.87,no.1(2011),pp.57-133.）；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学者维尼吉德瓦尼（VinayGidwani）区分了城市共有物的几种不同类型（Vinay Gidwani and Amita Baviskar，“U r b a n Co mmo n s，”Economic andPolitical Weekly，v o l.46，n o.50(2 0 11)，Pp.42-43)；在此基础上，国际社会科学自由大学的学者克里斯蒂安伊奥内（Christian Iaione）和福斯特则共同提出了共有物城市（Cityas a Commons）Sh e i l a R.Fo s t e r a n dChristian Iaione,“The City as a Commons,Yale Law and Policy Review,vol.34（2 0 15），Pp.2 8 1-349 和共同城市（CO-City）Ch r i s t i a n Ia i o n e，“T h e CO-City:Sharing,Collaborating,Cooperating,and Commoning in the City,American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Sociology，v o l.7 5,n o.2(2 0 16)，Pp.415-455 等概念。Yochai Benkler,“Coases Penguin,or,Linux and The Nature of the Firm,YaleLawJournal，v o l.112（2 0 0 2），Pp.36 9-446 需要指出的是，人人生产不是资本主义生产，更确切地说，人人生产不是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的最新变体。人人生产虽然奠基于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建立的生产力水平、交往方式和技术基础，但它本身与其说是资本主义的延续（正如下文将会指出的那样，人人生产可能以多种方式从属于资本），不如说是当代资本主义生产辩证运动的结果，并且是表现为后者对立面的结果。此外，“人人生产”这一术语不是指全体社会成员都在资本的逼迫下参加生产活动（就此而言，术语“同伴生产”或许是更不容易引起误解的译名），而是指向具有明显的反资本主义倾向的一种新型生产方式或一套新型生产关系。Yochai Benkler,The Wealth of Networks:How Social Production Transforms Marketsand Freedom,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6,p.60.244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者拥有同等的能力，地位平等的人之间通过合作和基于对共同任务表现的考虑来生产共同产品，并具有分布在整个网络中的决策和自主形式”。在2 0 19 年的著作人人关系：共有物宣言中，鲍文斯等再次将“人人关系”界定为“一种关系模式”，这种模式“使人们得以通过网络建立联系，组织起来，从而能够合作、生产和分享”。在2 0 2 1年的一次访谈中，鲍文斯再次将人人关系指认为一种使人们通过网络来连接、组织和生产价值的“关系动力学”。对鲍文斯等而言，人人生产可以说是人人关系在某些生产领域的具体表现形式。在本克勒看来，人人生产的核心特征包括巨大的协作规模、极低的参与门槛和非商品化的产品分配等。他还注意到，人人生产的参与者往往不追求金钱回报，而是受个人兴趣和社会声誉等动机的驱动。鲍文斯则这样刻画人人生产的特征：生产资料和产品不属于任何集体或个人，而是向全体社会成员开放的共有物；生产过程不依赖资本主义企业中常见的中心化、等级制权威管理，而是全体成员以去中心化和非等级制的方式共同参与管理；不以交换价值或利润为生产目标，而是将创造使用价值作为推动生产的动力。中欧大学社会学和社会人类学系教授雅各布里吉（JakobRigi）也将分布式合作、非雇佣劳Michel Bauwens,“Peer to Peer and Human Evolution:On the P2P RelationalDynamic as the Premise of the Next Civilizational Stage,P2P Foundation.Retrieved June,2005,18:2009.2Michel Bauwens,Vasilis Kostakis,and Alex Pazaitis,Peer to Peer:The CommonsManifesto,London: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 Press,2019,p.2.Michel Bauwens and Petar Jandric,The Seeds of the Commons:Peer-to-PeerAlternatives for Planetary Survival and Justice,Postdigital Science and Education,vol.3,no.2(2021),pp.575-591.Yochai Benkler,“Coases Penguin,or,Linux and“The Nature of the Firm,Yale Law Journal,vol.112(2002),pp.369-446.5Yochai Benkler,“Peer Production,the Commons,and the Future of the Firm,Strategic Organization,vol.15,no.2(2017),pp.264-274.6Michel Bauwens,“Par Cum Pari:Notes on the Horizontality of Peer-to-PeerRelationships in the Context of the Verticality of a Hierarchy of Values,（转下页）245从自发到自觉：论生产中的分工动、自愿贡献和作为共有物的产品视作人人生产的核心特征。开源操作系统Linux作为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的典范产品，其生产、交换和分配过程处处体现着人人生产的特征。19 9 1年，还是大学生的芬兰程序员利纳斯托瓦尔兹（LinusTorvalds）开发出最初的Linux内核，并将其发布在当时刚刚兴起不久的民用互联网上，向全球程序员开放。换言之，任何有能力和有兴趣的软件开发者都可以在托瓦尔兹或其他同行的工作基础上，访问、下载、复制、修改和传播自已编写的程序代码，为Linux操作系统的发展贡献力量。这些程序员渐渐形成最初的Linux开发者社区或共同体，并且逐渐发展出一套以扁平化组织和广泛商谈为主要手段的管理制度。在这个过程中，Linux操作系统本身逐渐成为由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程序员共同生产、维护和管理的公共资源或共有物。创建于2 0 0 1年的维基百科也被诸多学者视作人人生产的典型范例。维基百科词条的编纂过程也是一个典型的人人生产过程：用于生产词条的工具和劳动对象要么是个人消费品（互联网服务和个人计算机），要么是非私人资本所有的集体资产（由非营利性的维基百科基金会通过募捐等手段筹集资金而购买的服务器等基础设施和技术设备），要么是共有物（作为公共资源的知识），总之不是资本家私人所有的生产资料；参与词条编写的内容生产者与维基百科（及其基金会）之间不存在雇佣劳动关系，生产者基于个人兴趣和能力参与内容生产；维基百科建立了一套与传统资本主义企业非常不同的管理机制，在相当程度上允许生产者对词条内容实行自我管理；最后，作为产品的词条内容不是商品，不参与商品流通，而是开放给全人类的共有物。(接上页)in Vincenzo Mario Bruno Giorgino and Zack Walsh,eds.,Co-DesigningEconomies in Transition,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8:73-88.1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nd Marxian Communism:Contours of a NewEmerging Mode of Production,Capital&Class,vol.37,no.3(2013),pp.397-416.246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随着互联网和个人计算机普及，在中国也出现了一些具有人人生产特征的在线社区或共同体。例如，随着美剧和好莱坞电影等英语文化商品在中国走红，为这些作品配备中文字幕的任务就落在了所谓的字幕组身上。字幕组由具备英汉双语能力和熟悉多媒体影音制作技术的网民组成，他们在互联网上结成生产性社区，为前面提到的影视作品制作双语字幕。这些字幕通过互联网广泛传播，供有需求的网民免费下载和自由使用。这类字幕组具有人人生产共同体的典型特征，即自愿参与、兴趣驱动和公共产品。显然，人人生产在生产资料所有制、劳动过程的组织和管理、产品的分配等方面与资本主义生产大相径庭。有鉴于此，一些研究人人生产的学者把人人生产指认为一种与资本主义生产相对立的新型生产方式。例如，里吉将人人生产称作一种“历史性的新型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方式不但迥异于资本主义生产，而且“与马克思描述的高级共产主义非常相似”。鲍文斯和里吉等进而提出，在合适的条件下，具有共产主义特征的人人生产或许能够挑战甚至取代资本主义生产，成长为一种主流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瑞典乌普萨拉大学信息和媒体系教授西尔万费尔布莱斯（SylvainFirer-Blaess）和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传播学教授克里斯蒂安福克斯（Christian Fuchs）也认为，维基百科Meng Bingchun and Wu Fei,“Commons/Commodity:Peer Production Caught inthe Web of the Commercial Market,Information,Communication&Society,vol.16,no.1(2013),pp.125145.2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nd Marxian Communism:Contours of a newEmerging Mode of production,Capital&Class,vol.37,no.3(2013),pp.397-416.3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s an Alternative to Capitalism:A New CommunistHorizon,Journal of Peer Production,vol.1,no.1(2012).Michel Bauwens,Vasilis Kostakis,and Alex Pazaitis,Peer to Peer:The CommonsManifesto,London: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 Press,2019,p.5.以及 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nd Marxian Communism:Contours of a new Emerging Mode ofproduction,Capital&Class,vol.37,no.3(2013),pp.397-416.247从自发到自觉：论人人生产中的分工包含某些超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原则，因此代表着他们所称的“信息共产主义的生产方式”。必须承认的是，作为一种新型生产方式，人人生产还相当不成熟，甚至可以说是处在萌芽状态。因此，鲍文斯及其合作者经常使用“种子形式”和“原型”等词汇形容人人生产及相关实践。正因如此，鲍文斯和里吉等在人人生产的未来命运问题上，特别是它与资本主义生产的关系问题上，并不盲目乐观，而是持有一种相对谨慎的态度。毋庸置疑，对作为一种新型生产方式的人人生产的研究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这种意义突出地表现在，由于人人生产从诞生起便与资本主义生产紧密缠绕在一起，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人人生产的发展史也是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发展史的一部分。就此而言，人人生产就像一面棱镜，折射出当代资本主义生产一特别是经过信息化改造的资本主义生产一的最新特征和演变趋势。这种情况并非偶然，资本主义生产方方面面的演进归根到底总是生产领域变化的直接或间接结果，因为正如马克思所言，“一定的生产决定一定的消费、分配、交Sylvain Firer-Blaess and Christian Fuchs,“Wikipedia:An Info-communistManifesto,Television&New Media,vol.15,no.2(2014),Pp.87-103.Michel Bauwens and Jose Ramos,“Re-imagining the Left Through an Ecology of theCommons:Towards a Post-capitalist Commons Transition,Global Discourse,vol.8,no.2(2018),Pp.325-342.以及 Michel Bauwens and Petar Jandric,“TheSeeds of the Commons:Peer-to-Peer Alternatives for Planetary Survival andJustice,Postdigital Science and Education,vol.3,no.2(2021),pp.575-591.3Michel Bauwens,Vasilis Kostakis,and Alex Pazaitis,Peer to Peer:The CommonsManifesto,London: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 Press,2019,p.5.4Michel Bauwens and Petar Jandric,“The Seeds of the Commons:Peer-to-PeerAlternatives for Planetary Survival and Justice,Postdigital Science and Education,vol.3,no.2(2021),Pp.575-591,以及 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s anAlternative to Capitalism:A New Communist Horizon,Journal of Peer Production,vol.1,no.1(2012),以及 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nd Marxian Communism:Contours of a new Emerging Mode of production,Capital&Class,vol.37,no.3(2013),Pp.397416。248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换和这些不同要素相互间的一定关系”。但是，全面深人地考察人人生产的特征和运作将超出本文的篇幅限制，因此，本文将研究主题限定为人人生产中的劳动分工。二、人人生产中的劳动分布与劳动分工分工无疑是构成任何生产方式的关键要素之一，要充分把握某种生产方式的特点和限度，必须深人研究其劳动分工。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指出，“劳动的组织和划分视其所拥有的工具而各有不同”，并且“机械方面的每一次重大发展都使分工加剧，而每一次分工的加剧也同样引起机械方面的新发明”。前面提到，人人生产以互联网和个人计算机为主要劳动工具，由于这些工具与传统资本主义工业所采用的劳动资料非常不同，因而人人生产在劳动分工方面表现出与传统资本主义生产中的分工极为不同的特点，也就不足为奇。不过，在着手分析人人生产中分工的特征和性质之前，我们必须首先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人人生产中是否还存在劳动分工？以里吉为代表的一些学者认为，人人生产中已经没有劳动分工（d i v i s i o n o f l a b o u r），只有劳动分布（distribution of labour）。所谓劳动分布，是指在人人生产中，劳动者能够以相当高的自由度自行选择劳D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5年，第40 页。虽然马克思在这里的直接意图是强调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之间是同一过程的不同环节，而非彼此孤立和漠不相关的独立要素，但他对四要素关系的研究毕竟为我们审视人人生产研究的意义提供了一个启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领域的各种变化，归根结底源自生产方式的流变和演进，故而无论是对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追踪，还是对某种后资本主义经济模式的探索，都绕不开对新型生产方式之萌芽或既有生产方式之演变的关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12 年，第2 41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12 年，第2 46 页。3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s an Alternative to Capitalism:A New（转下页）249从自发到自觉：论人生产中的分工动地点、劳动时间、劳动内容和劳动强度。换言之，劳动内容分布于空间上和时间上分散的自主劳动者身上。里吉等人之所以做出这一较为激进的论断，主要是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理由。首先,与资本主义生产中的异化劳动相比，人人生产中的劳动的异化性质大为减轻，劳动者享有相当程度的自由度和自决权。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信息学院教授史蒂文韦伯（StevenWeber）在其著作开源的成功中指出，在开源模式下，软件开发者无需被迫服从传统资本主义企业内部的管理权威或企业间价格机制的强制，因此，高度分化的劳动分工在开源软件的生产过程中不起作用。相反，开发者能够基于自愿原则决定是否参与开源生产，自主决定选择从事何种生产任务，因此在这里，“劳动是分布式的”，而非如分工“这一术语的工业意义”所指的那样是分工的。里吉赞同韦伯的观点。他特别强调，“在人人关系中我们有劳动分布，而无劳动分工”，这是因为，在人人生产中，“尽管最终产品是贡献者共同体的总体工作的结果，但是参与生产的个体能够选择公共项目的不同补充性特征作为工作内容”。爱沙尼亚塔林理工大学创新与治理学院教授瓦西里斯科斯塔基斯（接上页）Communist Horizon,”Journal of Peer Production，v o l.1，n o.1（2 0 12）.需要指出的是，英文单词distribution具有多重含义，既可指“分布”（例如distributedcomputing指分布式计算），亦可指作为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产品分配或分发（例如thedistribution of production指产品的分配，thedistributionof software通常译作软件分发），亦可指利润的分配。为避免可能的误解，除非在该术语明确指向产品或利润分配的场合，本文一般将distributionoflabour译作劳动分布”。2Steven Weber,The Success of Open Source,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4,pp.11-12.Steven Weber,The Success of Open Source,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4,Pp.11-12.3Steven Weber,The Success of Open Source,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4,p.62.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s an Alternative to Capitalism:A New Communist4Horizon,Journal of Peer Production,vol.1,no.1(2012).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nd Marxian Communism:Contours of a NewEmerging Mode of Production,Capital&Class,vol.37,no.3(2013),Pp.397-416.250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Va s i l i s K o s t a k i s）也认为，在基于共有物的人人生产中，模块化的任务分布或分配降低了参与生产的门槛，提高了劳动者选择任务模块的自由度,因而取代了劳动分工。这些学者的观点可以简要概括为：由于人人生产者在劳动过程中具有较高的自由度，因此在人人生产中劳动内容的分布或分配取代了劳动分工。然而，这一论证实质上是把有待解释的东西当成了现成的东西，换言之，把“人人生产中的劳动自由程度较高而异化程度较低”这一待解释项（explanandum）当作既成事实和用来解释其他现象的解释项（explanans）。实际上，这颇似马克思在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批评的国民经济学家的思路“他把应当加以推论的东西假定为事实、事件。”诚然，里吉等人正确地把握到人人生产中的劳动具有不同于资本主义生产中异化劳动的特点，但劳动的非异化性质本身恰恰是需要得到说明的东西，而在给出这种说明之前，即分析导致非异化劳动这种现象的原因之前，就匆匆将其用作论证劳动分工是否存在的论据，这种做法即使不是错误的，也是鲁莽的和容易使人误人歧途的。例如，里吉自已就在这里陷人了某种自相矛盾：一方面，他明确无误地指出，马克思认为高级共产主义将通过废除分工来超越或否定异化；另一方面，他却从人人生产中的劳动具有高自由度（非异化性的一种表现)这一前提得出人人生产中不存在劳动分工这一结论。从形式逻辑的角度来Vasilis Kostakis,“At the Turning Point of the Current Techno-economic Paradigm:Commons-based Peer Production,Desktop Manufacturing and the Role of CivilSociety in the Perezian Framework,tripleC:Communication,Capitalism&Critique,Open Access Journal for a Global Sustainable Information Society,vol.11,no.1(2013),pp.173 19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2 年，第2 6 7 页。Jakob Rigi,“Peer Production as an Alternative to Capitalism:A New Communist3Horizon,”Journal of Peer Production,vo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