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pdf

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2023 年第 4 期(Social Sciences Edition)(总第 273 期)国际关系史研究“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 王雯菲摘 要:自 20 世纪 60 年代起,法国在国际货币领域不断强调黄金的储备地位和改革以美元为主导的金汇兑本位制。然而 1971 年尼克松政府的“新经济政策”却单方面中止了黄金的可兑换性,使美元成为国际社会唯一通行的支付手段。面对“尼克松冲击”的挑战,蓬皮杜政府一方面强调黄金的储备地位与固定汇率制度;一方面积极协调欧共体国家间的汇率政策,并通过法德、法美高层会谈,以政治外交的思路解决经济摩擦。强调欧洲合作和首脑对话是蓬皮杜政府有别于前任的对外战略,是西方国家利益调节机制的表现,也是美欧同盟历经重大分歧却延续下来的重要原因。关键词:蓬皮杜政府;美国“新经济政策”;美元黄金脱钩;史密森协定;法美关系中图分类号:K56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23)04-0039-09作者简介:王雯菲,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世界史系讲师,历史学博士。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法国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解体研究(19581974)”(20CSS026)的阶段性成果。文中如无特殊标注,德国均指联邦德国。Jean Denizet,Le Dollar,histoire du systme montaire international depuis 1945,Paris:Fayard,1985,p.119.作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特有的政治模式,限制性内阁会议提供了最高级别官员直接沟通的平台,决定了法国重大外交、经济政策走向。限制性内阁会议时间不定,主题为近期热点问题。举例来说,讨论国际货币政策时,总理、经济与财政部长、总统经济事务顾问、法兰西银行行长及外交部部长均会出席会议。总统居于核心角色,是最后的决策者。1971 年 8 月 15 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任期内最重要的经济政令 “新经济政策”,目的在于控制国内通货膨胀,削减国际收支赤字,中止黄金的储备货币职能。但是关闭黄金兑换窗口使美元成为无贵重金属做信誉担保的货币,10%的进口附加税更是打乱了西方世界经济格局,以至于有学者将“新经济政策”的颁布列为“历史长河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战后人类经济史上里程碑式的宣言”。长期以来,法国极力维护固定汇率体制和黄金的储备地位。当尼克松政府单方面宣布美元和黄金脱钩后,蓬皮杜政府立即表示出极大的关切:限制性内阁(Conseil Restreint)迅速召开会议,探讨应对美国冲击的方式,同时积极拉拢欧共体国家,试图协商出一致的汇率政策。法国政府的举措不仅反映了国家经济利益的客观要求,还体现了较强的实用主义风格,如强调欧洲六国共同利益,积极与美国磋商,推动史密森协定的达成。93以往国内外学者侧重分析尼克松政府国际货币政策的制定及影响,较少考察法国在美元-黄金脱钩后为维护布雷顿森林体系所作的努力,更忽视了第五共和国内部针对国际经济事务的决策机制。鉴于此,本文将综合利用法国国家档案馆文献(Archives Nationales de France)、法国经济与财政部档案(Centre des archives conomiques et financires),以及法兰西银行档案(Archives de Banque de France),通过梳理蓬皮杜内阁召开的一系列经济会议、欧共体经济部长及首脑会谈内容,考察法国政府与盟国处理国际货币问题的谈判策略,以此为例从一个侧面揭示西方阵营内部如何利用外交及政治手段化解重大经济利益分歧,同时有助于深化对冷战时期西方盟国谈判机制的认识。一、法国对尼克松政府“新经济政策”的初步反应自 1958 年起,美国国际收支连年赤字。相比西欧、加拿大及日本,美国出口优势减小,进口需求却因为越南战争的影响逐年增大。同时,美国资本外流速度加快,美元信誉降低,美国再也无法实现 35 美元兑换一盎司黄金的承诺。于是 1971 年 8 月 15 日晚,美国总统尼克松单方面宣布中止美元与黄金以及与其它货币的兑换关系,对外来商品征收 10%的进口附加税。8 月15 日晚的宣言使整个西方世界哗然,日本称之为“尼克松冲击(the Nixon Shock)”,欧洲更视其为针对欧共体的敌对行动。法国新观察家报(Le Nouvel Observateur)批判美国是“只为维护经济领袖地位的破坏者”,世界报(Le Monde)则因刚起步的欧洲经济一体化节奏被打乱,号召欧共体六国找寻一致方案。1971 年 8 月 16 日,美国负责国际货币事务的副国务卿沃尔克(Paul Volcker)抵达伦敦,向欧共体六国和英国的财政部长解释“新经济政策”的目的及实施情况。他表示,该政策主要针对国内问题。但在货币领域,美国不会升值黄金价格,且黄金的储备货币职能会逐渐消失;在国际经贸领域,美国暂时不会取消 10%的进口附加税。初临危机,欧共体六国表现出了不同的关注点。联邦德国和意大利侧重关税问题,法国和比利时关注的是固定汇率体制的稳定及美元的可兑换性。如此仓促的集体会晤显然无法解决不同利益诉求,之后法国财政部长瓦莱里吉斯卡尔-德斯坦(Giscard dEstaing)单独会见沃尔克时,双方深入探讨了国际货币问题。德斯坦希望获知美国是否会维持布雷顿森林体系,却得到了“广义上来说美国会维持固定汇率制,但是为了更好的外部货币环境,布雷顿森林体系非改革不可”等模棱两可的回答。随即德斯坦开始指责美国的政令可能引发诸如 20 世纪 30 年代的竞争性贬值,从根本上改变布雷顿森林体系运04王雯菲“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研究尼克松蓬皮杜时段法美关系的著作多少都涉及尼克松“新经济政策”对盟国关系的影响。如 Marc Trachtenberg,“The French Factor in U.S.Foreign Policy during the Nixon-Pompidou Period,1969-1974,”Journal of Cold War Studies,Vol.3,No.1,2011,pp.4-59.美国学界也多有以美国为视角分析尼克松时期国际经济政策的论著,如 Michelle Rae,International Monetary Relations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France,and West Germany in the 1970s,University of Texas,2007.法国学界则更多关注蓬皮杜政府如何在整个任期内处理国际货币危机。如 Eric Bussire,Franois Dubasque,Robert Frank et Nicolas Vaicbourdt,eds.,Georges Pompidou et les Etats-Unis,une relation spciale 1969-1974,Brussels:PIE Peterlang,2013;Eric Bussire,Georges Pompidou face la mutation conomique de lOccident,1969-1974,Paris:PUF,2003.国内从历史学角度分析尼克松时期国际政治及经济政策的著述主要有张清:应对危机 尼克松政府对外经济战略与政策研究(19691972),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年版;王雯菲:论尼克松政府的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2 期;侯明:浅论尼克松政府的新经济政策,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 年第6 期。Projet de compte rendu du conseil restreint du 18 aot 1971,consacr aux problmes montaires,le 18,aot,1971,Archives Nationales de France(法国国家档案馆,简称 AN),86AJ-132.Jacques Mornand,“Le casseur et les payeurs,”Le Nouvel Observateur(France),le 23 aot 1971,p.20.S.A.,“La balle dans le camp europen,”Le Monde(France),18 aot 1971,p.1.“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August 16,1971,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美国对外关系文件集,简称 FRUS),1969-1976,Vol.III,doc.170.行的条件,最终还会威胁到特别提款权(Special Drawing Rights,SDRs)的运行。在以上对话中,法国人提及了若干关键词:固定汇率制、竞争性贬值以及特别提款权。尽管德斯坦没有言明法国立场,但自戴高乐时代起,法国在国际货币领域的目标非常明确,即提高黄金价格、给美国设定严格的限制,使美元无法为所欲为,以及拒绝特别提款权的创立。所以尼克松政府的脱钩决定与这些年法国的主张彻底相悖:固定汇率制度得不到保障,且由于无法自由兑换黄金,美元将成为事实上各国唯一依赖的储备货币。法美会谈草草收场,事发突然,欧洲及日本来不及思索成熟的应对措施,蓬皮杜政府也是如此。8 月 16 日后,蓬皮杜政府内部开始利用限制性内阁会议,集中探讨如何应对美元-黄金脱钩的挑战。1971 年 8 月 18 日,蓬皮杜针对美国“新经济政策”的出台,召集了总理沙邦-戴尔玛(Jacques Chaban-Delmas)、外交部长舒曼(Maurice Schumann)、经济与财政部长德斯坦、法兰西银行行长沃姆泽(Olivier Wormser),讨论处理如下三方面问题:第一,法国针对“新经济政策”的即时态度;第二,法国可以为稳定国际货币局面所采取的行动;第三,在欧洲层面寻找解决措施,适时提出法国主张。针对第一个问题,德斯坦认为有四种解决方式,即:维持美元-法郎兑换比;浮动法郎;通过拉拢欧共体、英国和日本,最大范围内争取固定汇率体制的维系;推行双重汇率制。他还建议法郎与美元保持原有的兑换比值,在此基础上实行双重甚至三重汇率制,即所有商业性质的交易遵循外汇市场官方定价;汇率波动幅度依据现行波动区间0.75%,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规定的1%;在法兰西银行不能干预的资本市场部分,允许法郎自由浮动。法兰西银行行长沃姆泽赞同德斯坦关于汇率双轨制的建议,认为汇率完全自由浮动意味着美国的胜利,共同农业政策的死亡。而欧共体成员国的货币联合浮动,又会使法郎处于马克影响下。寻求欧共体的统一回应也是此次内阁讨论的重点,与会者尤其关注联邦德国对固定汇率制的态度。受美元投机风潮影响,自 1971 年 5 月起,德国马克(deutschmark)与荷兰盾(dutch guilder)相继自由浮动。德斯坦判断,除非德国受到巨大的政治压力,否则不会为了照顾法国利益而回归固定汇率制度。短期来看,欧共体很难找到统一的解决方案。外交部长舒曼着重指出法国与欧洲各国谈判的技巧,他建议少强调共同农业政策的重要性,法国的提案应该更具欧洲特色,并避免遂了美国浮动汇率的心意或被德国马克所控制。以上讨论展现了法国在国际货币事务中与德国的微妙关系:既希望在欧共体框架内与德国合作,又害怕法郎沦为马克附属,尤其是负责经济事务的德斯坦及法兰西银行行长沃姆泽更为敏感。但面对欧洲国家利益分歧,蓬皮杜政府认识到“欧洲风格解决方案”的重要性,所以在与欧洲五国及英国的合作方面,此届政府明显比前任戴高乐政府更进了一步。其实无论是防范马克还是强调欧洲属性,蓬皮杜本质上渴望由法国引导欧洲共同体制定出统一的对美政策,保持法国在国际货币事务中的发言权。14王雯菲“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Compte-rendu de lentretien du mardi 17 aout 1971 entre M.Giscard dEstaing et M.Volcker,17 aot,1971,Archives de Ministre de lEconomie et des Finances(法国经济与财政部档案馆,简称 CAEF),B52111.美方会谈纪要可见“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August 17,1971,FRUS,1969-1976,Vol.III,doc.171.特别提款权首次发行于 1969年,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创立的外汇储备资产与记账单位。特别提款权创设的最初目的在于解决美元流动性不足等问题,但是法国认为特别提款权会逐步取代黄金的储备地位,因此一直持质疑态度。“Talking paper on international monetary reform in preparation for President Richard M.Nixons 2/28-3/2/1969 trip to France,”February 18,1969,U.S.Declassified Documents Online(美国解密档案在线,简称 USDDO),CK2349603172.戴高乐政府时期,法国在国际货币领域与美国有严重分歧。法国主张升值黄金,反对创建特别提款权,戴高乐政府还认为布雷顿森林体系已日益沦为美国掌控西方经济霸权的工具。Projet de compte rendu du conseil restreint du 18 aot 1971 consacr aux problmes montaires,AN,86AJ/132.根据法国财政部长皮耶尔-布罗索莱特(Claude Pierre-Brossolette)回忆,“新经济政策”一经宣布,法国政府出于 维护商品贸易和限制美国资本涌入法国的目标,开始讨论施行汇率双轨制的可能。此措施受到法国央行行长及经济与财政部部长的支持。1971 年 8 月 19 日,法国对外宣布其举措,其中就包含汇率双轨制。见布罗索莱特访谈,1998 年 1月 30 日,Institut de Georges Pompidou.Projet de compte rendu du conseil restreint du 18 aot 1971 consacr aux problmes montaires,AN,86AJ/132.此次限制性会议形成的具体措施为法国与欧共体国家、法国在国际场合的谈判划定了基调。会后,总统新闻署发布对外公告,指责美国违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关税协定以及特别提款权的创立准则,并重申法国对固定汇率制及黄金价值的维护。公告尤其强调欧共体成员国出台统一对策及维持固定汇率的重要性。该份文件是蓬皮杜政府针对美国“新经济政策”的首次正式回应,公告发表第二天,即 1971 年 8 月 19 日,法郎汇率实行双轨制。二、法国与欧共体成员国的分歧与协调法国限制性内阁会议定下谈判策略后,蓬皮杜政府立即从两个层面开始外交活动:一是以国家为主体展开双边磋商,二是以欧共体部长会议为平台进行多边谈判。作为欧共体内经济实力最强、影响力最大的两个国家,法德合作决定了六国能否一致对外。但是直到 1971 年 8 月底,两国财经政要不仅没能达成共识,反而陷入了互相指责的境地。法国强调欧共体成员国货币政策的一致性,德国则注重“新经济政策”中的加征关税,甚至不惜以调整马克汇率换取美国取消 10%的进口附加税。因此,在与英国财政大臣会晤时,德斯坦直白地表示:“联邦德国不希望固定马克汇率,继而六国也无法维持固定汇率比价,最终我们无法形成统一的对外政策。”除了汇率问题,法德在货币领域的另一分歧在于黄金地位及价格。对于德国而言,“黄金可以发挥一定的储备功能,却不是理想的储备货币。它会引起投机风潮”。鉴于德国的外汇储备中美元比例高达 75%,因此它更倾向于淡化黄金的储备地位,推动特别提款权的权重分配。“新经济政策”颁布半月有余,法德政策仍难统一,法国转而寻求欧共体其他国家的支持。在与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卢森堡财政部官员会谈中,法国财政部负责人布罗索莱特(Claude Pierre-Brossolette)重申了法国对维系固定汇率制、恢复主要大国间的货币自由兑换、废除美元霸权以及有效控制资本流动的主张,他还表示法郎不会升值。这一主张得到比利时外交部长达维农(tienne Davignon)的支持。荷兰方面则要求美元贬值,削减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职能。但是与德国相似,荷兰支持扩大汇率浮动区间。与此同时,欧共体委员会(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发布了一份针对美欧货币关系的评估报告,主张重新调整包括美元在内所有工业国的汇率比价、尊重现有固定汇率制度、国际流动性继续建立在黄金和集体储备基础之上、接纳及发展特别提款权。该报告尤其强调维持固定汇率体制、黄金的储备职能,以及欧洲国家合作的必要性。从文本上看,法国的大部分主张被采纳,这也奠定了1971 年 12 月中旬法美领导人在亚速尔会晤、12 月底十国集团(Group of Ten,G-10)财政部长签署史密森协定的基础。1971 年 9 月 13 日,在欧共体委员会报告的基础上,欧共体六国经济部长再次会晤。这次各方达成24王雯菲“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Aucun objet,le 18,aot,1971,AN,5AG2/1089.“Aufzeichnung des Ministerialdirigenten Robert,”25.August 1971,Akten zur Auswrtigen Politik der Bundesrepublik Deutschland(联邦德国外交政策文件,简称 AAPD),Band 1,Dokument 280,s.1267.Compte-rendu des Entretiens Franco-Britanniques,le 7 Septembre,1971,CAEF,B0052111.王雯菲:法德货币政策分歧与欧洲经济一体化初期尝试(1969-1970),冷战国际史研究2017 年第 1 期。Compte-rendu des Entretiens Franco-Britanniques,le 7 Septembre,1971,CAEF,B0052111.Compte-rendu sommaire des entretiens du 10 Septembre 1971 entre la France et les Pays du Benelux au niveaux des experts,le 10 Septembre,1971,CAEF,B0052111.Communication de la Commission au Conseil sur les problmes poses par la situation montaire actuelle,Bruxelles,le 9 Septembre,1971,Archives de la Banque de France(法兰西银行档案,简称 ABDF),1489200205/272.十国集团成员包括比利时、荷兰、加拿大、美国、瑞士、法国、联邦德国、英国、意大利和日本。作为西方世界最富有的十个国家,十国集团的决议能够直接影响黄金储备地位、固定汇率制度的存废。事实上,1971 年 9 月十国集团已召开过两次部长会议,但彼时各国内部尚未达成一致。的共识较为丰富,包括:尊重固定汇率体制;对抗资本投机活动;维护黄金的地位,发展和适应特别提款权的使用;改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决策机构;重新为包括美元在内各国货币的汇率定价。蓬皮杜对 9 月 13 日六国经济部长会晤后的声明颇为满意,因为法国的大部分建议被采纳。在形成欧共体统一货币政策的磋商中,蓬皮杜政府展示出了较强的实用主义处事风格,主要体现在法国承认国际货币体系的发展趋势并做适当妥协,即当各方表示愿意维持固定汇率体制及黄金的储备地位后,法国承认特别提款权的落实及发展,同意扩大汇率波动幅度。在欧洲经济一体化进程中,蓬皮杜政府接受德国财政部长谢尔(Karl Schiller)的意见,同步建设经济联盟与货币联盟(European Economic Union and Monetary Union)。1971 年 9 月 23 日,蓬皮杜在记者招待会上称,法国为度过此次国际金融危机采取了更为实际而不是理论性的处理方式,注重货币间能否恢复自由兑换,但不再强调钉住黄金。他还表示,金本位时代已经成为过去,各国央行需要认可特别提款权等多种储备方式。至于是否扩大汇率波动范围,蓬皮杜提到可以小幅度扩大汇率波动区间。法国政府积极斡旋的态度受到各国好评,以至于1973 年初,当货币危机卷土重来时,美国还以史密森协定的成功签署作为欧美合作的典范:“这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欧洲有他们坚持的东西,而最终谈判结果符合我们两方的利益。”1971 年 11 月 10 日,蓬皮杜内阁再次召开限制性会议。此次会议强调了欧洲一致对外的重要性,集中讨论了蓬皮杜与勃兰特首脑会议的时间和内容。它也更为清晰地展现了法国政府内部的主张与偏好:外交部长及总理强调法德合作、协调欧共体国家立场的重要性,而财政部长及法兰西银行行长则看重法国的国家经济利益。总的来说,出于建设欧洲货币同盟及“防范被美国孤立”的考虑,蓬皮杜政府致力于加大法德合作力度以及缩小欧共体货币政策分歧。总统本人在采访中表示,欧共体六国的结合就像婚姻,婚姻是两个人走到一起,而欧共体是几个国家的联合,新的秩序诞生于各方的争执与分歧之上。该比喻表明,法国承认欧共体国家在一些问题上可能出现争论,但彼此仍具有最紧密的联系。法德峰会最终于 12 月 3、4 日举行,这也是“新经济政策”颁布后,蓬皮杜和勃兰特的首次会晤。在此之前,即 1971 年 11 月 29、30 日,十国集团财长会议刚刚落下帷幕。美国负责国际货币事务的副国务卿沃尔克和财政部长康纳利(John Connally)试探性地提出美元汇率将调整 10%15%,立即遭到了其他国家尤其是英国、意大利的反对。因此,如何应对美元大幅贬值和美国加征关税,成为了法德领导人关注的焦点。针对货币重新定价,蓬皮杜表示,法郎将会和英镑、里拉调整幅度一致,反对美元大幅度贬值。他建议美元贬值范围在 5%7%,马克升值幅度为 5%6%。而勃兰特坚持认为,如果美元贬值 5%左右,马克升值幅度不会超过 5%。针对美国提高关税,勃兰特强调,德美经贸往来比法美更为频繁,10%的进口附加税对德国产品出口有重大影响。但是蓬皮杜则称,不解决货币问题,经贸问题便无从谈起,“不能以经贸领域的让步促成美元贬值,因为接下来美国国会可能否决美欧达成的汇率协定”。法方34王雯菲“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Conseil des Ministres de la CEE(Ministres des Finances du 13 septembre 1971,le 15 Septembre,1971,CAEF,B0050481.La Conference de presse,le 23 Septembre,1971,AN,5AG2/1089.戴高乐时期,法国一度反对特别提款权的创立,并将其视为美国维系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霸权地位的新手段。直至 1970 年,蓬皮杜政府上台后,法国才勉强加入特别提款权的份额分配。La conference de presse,le 23 Septembre,1971,AN,5 AG2/1089.“Minutes of a Senior Review Group Meeting,”FRUS,1969-1976,Vol.XLI,doc88.Compte-rendu du Comit restreint du mercredi 10 novembre 1971,sur les questions montaires,AN,86AJ/117.Discours avec Revue“Ralits”,le 14 Avril,1970,AN,5AG2/1089.十国集团会议上,代表们首先排除了浮动汇率的可能,但认同扩大汇率浮动区间:美国和德国建议由 1944 年布雷顿森林会议上规定的1%扩大至3%,比利时、英国及法国倾向于小于3%。针对黄金问题,拥有大量黄金储备的法国和荷兰主张升值黄金价格。Conseil de restreint,le 10 Novembre,1971,AN,5AG2/189.“Gesprch zwischen Brandt und Pompidou,”3.Dezember 1971,AAPD,Band 1,Dokument 427,s.1879.Entretiens entre Pompidou et Willy Brandt au Palais de lElysee,le 4 december 1971,AN,5AG2/105.认为稳妥的办法是先获得尼克松政府及国会对贬值美元的批准。汇率和关税归根到底影响的是国际贸易盈亏。蓬皮杜希望马克提高升值幅度,目的在于减少对德贸易逆差,改善出口状况。鉴于美方没有明确美元的贬值数额,在这次会议上,法郎和马克的平价也未确定。不过出于欧洲建设经济一体化的需要,两国领导人同意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进程中,缩小欧共体成员国间的汇率波动幅度。法德之所以能够达成此方面共识,与十年来美元危机频繁发生有关。减小欧共体成员国的汇率波动,可以营造一个稳定的内部货币环境,抵御美元短期投机带来的负面效应。除了国际货币与经贸问题,蓬皮杜和勃兰特还谈到了欧美关系。勃兰特表示,立足西欧是德国对美政策的出发点,但是仍有必要保持同美国的良好关系。蓬皮杜则反复强调欧洲或欧共体不能受制于美国,否则法德的东方政策也会受到掣肘。他建议,欧共体在与美国的贸易谈判中应避免失败主义情绪,还可以发展与日本、中国等国的经贸关系。会后法德发表联合公报称:“双方欢迎十国集团在罗马会谈中取得的进展,强调为获得世界经济和政治发展而寻求解决措施的重要性。双方表达了希望尽快在固定汇率制度下调整各国汇率的愿望。这对于欧洲共同体的未来、货币和贸易事务至关重要。”蓬皮杜和勃兰特的会晤坚定了法德建设欧洲货币一体化的信念,为欧共体协调汇率政策打下了基础。但是从世界范围来看,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只能从美国方面找答案,改革布雷顿森林体系、调整外汇定价和汇率波动区间的尝试,最终都依赖与美国的直接对话。三、法美首脑峰会与史密森协议的签署20 世纪 60 年代中后期,法美关系交恶。除北约和核问题外,法美矛盾还体现在戴高乐公开斥责美元霸权、法兰西银行大规模将美元储备兑换成黄金。一方面,法国在货币领域的行动有政治方面的考虑,即突出法国在联盟中的特殊地位,正如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分析报告所述,“戴高乐领导下,几乎每一项重大决策都有加强法国在西方联盟中地位之意”。另一方面,法国利用本国威望干扰美国的国际货币政策,是为了迫使美国“在借贷总安排和特别提款权谈判期间对法国给予特别关注,进行更多的双边会谈”。法国的国际货币政策确实引起了美方警惕,以至于约翰逊时期,美国一度将孤立法国作为推进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手段。随着1969 年美法领导人相继换届,两国关系有所缓和。蓬皮杜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法国没有对美元宣战。美元出现严重危机,整个西方都将无一幸免”。1971 年“新经济政策”颁布后,尼克松政府很快确定法国为欧洲国家中第一个谈判的对象。那么,美国为什么选择货币政策最难协调的法国?原44王雯菲“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Gesprch zwischen Brandt und Pompidou,”3.Dezember 1971,AAPD,Band 1,Dokument 427,s.1881.Ibid,s.1886.Partie conomique et montaire du compte rendu des entretiens entre M.Brandt et le President de la Rpublique,lu par les porte-parole,AN,86AJ/116.“Current intelligence weekly summary,Special articles,De Gaulle and French foreign policy,no date,”in Paul Kesaris(ed.),CIA Research Reports Europe,1946-1976,MD:a microfilm project of 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Inc.,1982.Michelle Frasher Rae,“International Monetary Relations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France,and West Germany in the 1970s,”Texas:Dissertation of Texas A&M University,August 2003,p.265.在特别提款权问题上,美国视法国为最大阻碍。1968 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正式通过了特别提款权提案后,美国政策计划委员(Chairman of Policy Planning Council)主席罗斯托(Walt Rostow)写信报告总统约翰逊称,美国的主张和法国的欧洲伙伴,即德、意、比利时和荷兰并无二致。“四国愿意站出来反对法国是一项重大的政治发展。这再次表明,戴高乐在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方面的能力是有限的。”“Memorandum From the Presidents Special Assistant(Rostow)to President Johnson,”April 2,1968,FRUS,1964-1968,Vol.VIII,doc.194.Confrence de presse tenue le 26 mai 1971 par Georges Pompidou,le 26 mai 1971,AN,5AG2,1089.因主要有三点。首先,法国在共同市场的经济领域拥有绝对话语权,近年来政治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加强。法国的态度影响着德国的选择,且有迹象表明,英国立场与法国相近,所以,解决美欧货币矛盾的突破口在法国。其次,尼克松政府负责国际经济及货币事务的部门 财政部、美联储、管理与预算办公室(Office of Management and Budget)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在 8 月 15 日之后达成的共识之一便是尽快取消进口附加税。附加税持续时间越长,其他国家越有可能采取报复性措施,经贸谈判将更加困难。而法美在这一领域直接的利益冲突较小,因此问题也更好处理。第三,尼克松一度坚决反对黄金升值,在 1971 年 11 月 2 日的备忘录中明确指示各部门维持黄金价格。但是当国家安全委员会及美联储等部门的报告警示,黄金问题可能引发法美恶意购买对方货币,哄抬币值,“最终演变为政治性灾难”时,尼克松的立场渐渐松动。这一变化为法美在国际货币领域的合作提供了可能。出发前往亚速尔群岛前,谈判双方做了充分的准备。法国政府将此次会谈视为解决国际货币问题的重要契机,意图与美国讨论美元的可兑换性、汇率调整数额及波动幅度、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运作及资本流动情况。而美国方面,在提交给总统的长达 17 页的“亚速尔会议上的货币与贸易问题”备忘录中,康纳利预想了蓬皮杜可能提出的问题及尼克松可以采取的回答。概括起来有以下五点:第一,黄金是否升值取决于十国能否达成整体协议(a total package);第二,只有当美国收支状况良好,且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取得成效时,美方才会考虑恢复货币的可兑换性;第三,国际贸易尤其是农产品交易对美国政治和经济具有重要意义,希望欧共体不要采取单边行动;第四,法国虽然退出北约,但是北约总部撤离巴黎时产生的总计 6.7 亿美元的花费应由法国承担;第五,关于汇率调整幅度,美元与马克、日元的调整幅度约为 11%,与法郎、英镑和里拉的调整幅度为 9%10%。美国还将寻求扩大汇率浮动区间。从法美双方的谈判要点来看,他们在黄金问题和汇率安排上有可能达成共识。1971 年 12 月 13日,蓬皮杜与基辛格进行“试探性”接触。双方探讨了汇率调整、进口附加税、汇率浮动区间等议题。基辛格告知蓬皮杜,尼克松总统希望美元对法郎贬值 9%10%,德国马克对法郎升值 4%5%。蓬皮杜在总结了法、英、意经济形势后,认为美元贬值太多。而针对美国人所关注的贸易问题,蓬皮杜则回应称,首先应看到新的汇率平价得到切实保证,每个国家都会维护本国货币稳定,继而才能谈贸易上达成共识。蓬皮杜与基辛格的“试探性”接触后,两国首脑正式会晤。出于谈判策略,蓬皮杜先软化了在货币领域的立场。他承认美国面临严重的内外经济问题,理解美元不能恢复自由兑换的难处。为了获得美方妥协,蓬皮杜着重指出此届政府与戴高乐时期货币政策的不同,法国不再强调大幅升值黄金的紧迫性,对特别提款权的建立及推广持欢迎态度。但是“从广泛意义上讲,世界货币体制仍需建立在固定汇54王雯菲“尼克松冲击”与法国应对美元霸权的策略“Intelligence report entitled:Foreign Reaction to the New U.S.Economic Policy.This document evaluates foreign reaction to the U.S.economic policy announced on 8/15/71,the economic and political impact abroad,and the likely responses of foreign countries.It also contains an appendix detailing the views of individual countries,”November 1,1971,USDDO,CK2349673902.“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John Connally,Jr.provides President Richard M.Nixon with a background paper for Nixons meeting with French President Georges Pompidou concerning monetary and trade issues,”December 10,1971,USDDO,CK2349473229.Editorial Note,FRUS,1969-1972,Vol.III,doc.200.“Memorandum From President Nixon,”November 2,1971,FRUS,1969-1972,Vol.III,doc.189.Editorial Note,FRUS,1969-1972,Vol.III,doc.200.“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John Connally,Jr.provides President Richard M.Nixon with a background paper for Nixons meeting with French President Georges Pompidou concerning monetary and trade issues,”December 10,1971,USDDO,CK2349473229.“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Dec.13,1971,Digital National Security Archive(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