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推倒雕像运动谈公共雕塑的权力与权利_闫坤.pdf

47观 点 View由推倒雕像运动谈公共雕塑的权力与权利闫坤 Yan Kun/文Rights&Pzower in Public Art to Start with the Defaced Sculpture Movement Sculpture is an important cultural symbol,which is in the focus of public life.Different understandings of the same image at different historical stages constitute a cultural form in which conceptual change and image cognition are mutually causal.This article takes the“Defaced sculpture”as the typical case to analyze the causes of conceptual conflicts and cultural conflicts in different social contexts,so as to further analyze the constraint and balance of“rights&power”in public art.Keywords:sculpture,public art,publicity,public power摘要：雕塑作为重要的文化符号，处于公共生活领域的焦点位置，在不同历史阶段对同一个形象的不同认识，构成了观念变革与形象认知互为因果的文化形态。本文从蔓延欧美的“推倒雕像运动”为切入点，对比分析不同社会语境中聚焦在雕塑上的观念文化冲突及其内在原因，进一步探讨公共艺术创作中“权利”与“权力”的制约与平衡。关键词：雕塑；公共艺术；公共性；公权力0101.佚名，帕斯奎诺，约公元前3世纪，意大利罗马，罗马博物馆广场，图片来自romephotoblog48一、西方艺术的“破四旧”2020年非洲裔美国公民乔治帕里弗洛伊德之死，引发了一系列反种族歧视的社会事件。抗议者们长向苍天泣公义的同时，还将矛头指向了雕塑，以种族主义的名义先后推倒了杰斐逊，掀翻了华盛顿，斩首了哥伦布，又把目标对准了林肯和富兰克林。这一运动也从美国蔓延到了欧洲：在比利时的多个城市，抗议者要求市政府拆除与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相关的所有雕像。在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丘吉尔等一些历史人物雕像也遭到破坏，甚至有人创建了“推倒种族主义者”的网站，列出了英国境内六十多个需要被推倒的雕塑和纪念碑。这一系列社会事件，反映出了公共行政权力（公权力）与公民权利（私权利）的矛盾，这也是现代民主国家政治生活和社会管理的重要主题。公权力一直被理解为是第一性的、对民众具有决定和支配作用。在西方，公权力是一种社会契约，卢梭将其表述为是一种大众共同形成的用以保护人身和财富的结合形式；在中国先公后私、整体本位的道德观，构成了传统社会政治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基本面貌。而权利是文明演进到足以尊重人性的需求时，文明对人性的尊重。公共权力自古就有，它是维持社会稳定的有效方式，但公权力自身存在着悖论：当公共权力被一部分社会成员掌控之后，就不再是全体成员共有的权力，也就无法保证它能够继续代表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这就导致了公权力与私权利的矛盾，进而成为许多社会纷争的根源。福柯说：“空间的历史就是权力的历史。”雕塑作为空间场域的精神象征，它的演变发展集中体现了权力与权利的博弈。这次危机中，雕像是一部分人引以为傲的历史象征，也是另一群人眼中的原罪：哥伦布被认为是殖民美洲种族灭绝的象征，罗伯特李、华盛顿等则被认为是支持美国奴隶制度的代表，比利时国王、英国女王被认为是殖民时代的罪魁祸首。不同政见的公民把雕像所代表的形象意涵投射到自己身上，如同0202 罗丹，巴尔扎克，1891，法国巴黎，罗丹博物馆，图片来自罗丹博物馆49“破四旧”一样，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以雕塑为标尺来清算历史。这是公权力和私权利冲突的集中体现，在这个过程中，雕塑成了西方社会深层矛盾的爆发口。我们无从得知被推倒的雕像是经由何种目的与机制建立的，结果显示它如何被建立，就可能如何被推倒。二、民众的沉默与暴怒在推倒雕像运动中，雕塑作为最表层的符号形象，其背后所代表的是权利冲突、观念冲突、文化冲突、种族冲突等意识形态的对立。在历史的线性逻辑中，对同一个形象的不同认识，表征了文化观念的变迁，也构成了观念变革与形象认知互为因果的文化形态。雕塑一方面被赋予公共领域的政治含义，另一方面也在接受来自民众的质疑与追问。首先，在公共生活中，民众在大部分情况下把自己的权利交由公权力代为行使，自身常常扮演着“沉默的大多数”的角色。建哥伦布还是英国女王，在哪里建，由谁创作，公权力拥有选择权和决定权，写实还是抽象，青铜还是石雕，艺术上的审美趣味也是被拥有话语权的精英所掌握，雕塑建设的过程就是公权力意识形态输出的过程。其次，虽然艺术家主导雕塑的艺术风格，但它仍然受公权力以及群体普遍习惯的左右。这里有两桩公案，一桩是罗丹的巴尔扎克像,资助者与罗丹在作品上产生了巨大分歧，直到罗丹去世二十二年之后才被安装；另一桩是塞拉的倾斜的弧，经过漫长的法律诉讼最终以作品被拆除收场。不能说罗丹与塞拉的艺术造诣不够深厚，但是当作品付诸公共领域时，在权力与权利的双重作用下，留给艺术家的自由空间并不多。再次，公权力经常面临个体利益与整体利益之间的分歧和矛盾，民众将个人权利赋予了公共权力，但却常常被演绎成“白马非马”：“对民众负责不等于对具体的个人负责，为民众服务不是为某一个人服务。”在这种诡辩下掌握公权力的责任人就可以无视自己面对的每一个个体。对于个体而言，权利的实现是一种配合与被承认的过程，不被承认的权利是不存在的。当沉默的民众试图获取权利却受到阻碍时，就有可能诉诸暴力。杜宾在19世纪艺术所扮演角色的争论中指出，艺术在阶级冲突中，一直被当作符号，当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行为不满或者怀疑时，就会运用他们的文化产品作为代替他们攻击的武器。爆发争议需要两种关键因素的结合：“必须让人们感觉到价值观受到了威胁，必须发动力量对这样的冒犯作出回应。”与此同时，“当社群分裂发展到很高的程度，公民普遍不满的时候，引起争议的内容通常是那些解决不稳定的、悬而未决的作品，而且发生这种情况的地点，大部分是有策划性的公共场所。”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公共雕塑，很容易因此就成为矛盾中民众情绪发泄的出口。观 点 View50罗斯认为在美国造成这种道德惶恐和文化战争的人很可能是社会中失去权力，且将大众文化视为起因的知识分子，他们煽动了对大众文化和多元文化的攻击。孙振华则提醒人们要警惕隐藏在“公共”背后的民粹主义，它往往会伪装成“底层意见”和“公共意志”来绑架民意，对艺术采用一种无差别、不加选择的恶意和敌视态度，对雕塑进行调侃、造谣与诽谤。媒体常被用作推波助澜的工具，不同政见者以特定视角将社会问题与雕塑挂钩，通过媒体放大，观众对艺术了解得越少，就越有可能把媒体的言论当成艺术的面貌，当艺术和艺术家都被荒谬化并遭受到攻击时，社会文化生活领域会急速地贬值甚至倒退。权力与权利的辨析结果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公共艺术从来都不公共。从推倒雕像运动来看，公共雕塑与其说是美学和艺术的问题，更像是社会学问题。公共的问题是政治的问题，雕塑的问题是艺术的问题，公共雕塑的发生与终结，不是根据艺术家的趣味来书写的，而是根据社会需要由权力来书写的，“公共艺术的历史，就是这样一部社会权利演变的历史”。三、为人民而艺术 20世纪中国美术的重要特征是中国形象与艺术创造之间的内在联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美术总体上是围绕着执政党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认识、理解和希望的维度展开的。这其中的一个关键词就是人民。西方有一种说法认为“人民是权力的唯一合法泉源”，在中国政府则要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艺术要0303.理查德塞拉，倾斜的弧（俯瞰），19811989，美国纽约，联邦广场，图片来自Robert R.McElroy-Getty Images04.梁思成、刘开渠等集体创作，人民英雄纪念碑，1958，中国北京，天安门广场，摄影：马一哥51“为人民而艺术”。人民内涵的变化体现了权力内部整体利益与局部利益的具体表征。1918年，苏俄推倒了沙皇时代的一大批纪念碑，取而代之的是从斯巴达克斯到丹东的革命者雕像；2015年，乌克兰在“去苏联化”运动中，拆除了五千余座列宁雕像。这表明人民的内涵在不断变化，它既是权力服务的对象，又是权力构成的主体，当公权力代表特权，雕塑就是特权的艺术，当公权力代表人民，雕塑就是人民的艺术。在我国人民民主专政的国体下，“人民”具体指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联盟。毛主席曾说这四种人是中华民族的最大部分，是最广大的人民大众，我们的文艺要为这四种人服务。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艺表达的独特基础与背景。其中典型的案例是人民英雄纪念碑（1958）与“二一工程”（2021）两个大型公共雕塑项目，这是20世纪以来中国最重要的国家创作，深刻诠释了社会主义文艺的国家性、人民性与时代性。人民英雄纪念碑记录了新民主主义革命中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的奋勇抗战，是国家向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做出的追念与缅怀，以此纪念死者，鼓舞生者。如果说它的意义在于“继承英雄志，遗愿化宏图”，“二一工程”的价值则在于“为人民塑像，为时代抒情”，雕塑接续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主题，以人物群像为主体，以标志性事件为线索，展现人民群众在伟大斗争、伟大工程、伟大事业与伟大梦想中的姿态与信念。作为历史的革命者、建设者和劳动者，“人民群众”是中国社会中的绝大多数，这两组作品对于人民意识、民主精神和人民群众的刻画全面而具体，其中包括工人、农民、工程师、学生、革命者、运动员、解放军、科学家、医生、学者、农民工、快递员等，囊括了中国社会各行各业、各民族、各时期的人民代表，每个观众都能在雕塑中找到与自己相关的内容。“人民与国家”在表达上的高度一致性，也让这两组雕塑与西方公共雕塑有着本质的区别。这种从人民的立场表现人民的创作方式，形成了社会主义文艺所特有的历史叙事，其体现出的艺术风貌、特色、格调、气派是中国雕塑基于本国社会文化的独特表达，对于彰显社会主义的历史主体和价值主体、传播国家形象和文化价值、增强民族自信、凝聚身份认同等方面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结语1501年罗马城出土了一尊古雕像叫帕斯奎诺（Pasquino），它被称为“会说话的雕像”，市民在雕像底座上以贴字条的方式来针砭时弊，时至今日，这种传统依然在延续。在推倒雕像运动中，无论是在塑像上写标语，画涂鸦还是泼油漆，围绕雕塑进行抗议的做法与几百年前如出一辙，这是激活公共讨论的一种方观 点 View04520505.曾成钢等集体创作，伟业，2021，中国北京，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广场，图片来自闫坤式。雕塑作为重要的符号象征，始终处于公共生活领域的焦点位置，在特定的历史文化框架中，呈现出鲜明的社会属性。世界在飞速向前发展，中国公共领域的发展同样面临着公权力与私权利相互博弈的严峻课题。一方面，全球化扩张与紧缩带来的种种变化，正在颠覆我们对西方“标准答案”的认知；另一方面，我国政府也在一直强调国家权力来自公民权利，服务于公民权利，回归为社会权利，为人民而艺术的任务和要求，这是中国艺术创作所面临的历史转变和现实语境，也是每一位从事公共雕塑创作的艺术家需要深刻理解的问题。闫坤，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助理研究员注释：单继刚,孙晶,容敏德.政治与伦理:应用政治哲学的视角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125.法米歇尔福柯.权力的眼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52.同注.英维多利亚D.亚历山大,美玛里林鲁施迈耶.艺术与国家:比较视野中的视觉艺术M.南京:译林出版社,2021:51.同注:46.孙振华.公共艺术的观念与方法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22:47.同注:64.邹跃进.新中国美术史19492000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美汉密尔顿、杰伊、麦迪逊.联邦党人文集M.程逢如、在汉、舒逊,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257.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11.闫坤.为人民塑像,为时代抒情二一工程主题雕塑伟业创作谈J.美术.2021(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