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步苗傩图像类型与文化阐释.pdf

31总第244期/2023/11/工美艺术城步苗傩图像类型与文化阐释李定芳1 李梦远2（1.邵阳学院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邵阳 422000；2.湖南生物机电职业技术学院，湖南长沙 410127）摘要：在丰富的文化生态浸润下，城步人民兼收并蓄，融儒释道为一体，创造了极具特色的苗傩图像。该文以城步苗傩图像为研究对象，立足田野，探析城步苗傩图像的文化生态背景、形态与分类，并对其进行多维视角的文化阐释，希冀为城步苗傩图像的保护传承提供可资借鉴的理论参照。关键词：文化生态；苗傩图像；文化阐释一、城步苗傩图像的文化生态背景（一）城步的自然地理环境城步位于湖南省的西南边陲地区，南邻广西，地势南高北低，面积 2647 平方公里，1956 年被国务院批准成立苗族自治县。城步是南岭山脉和雪峰山脉交会之地，古南楚与百越相交之域，是五溪蛮、莫徭、僚等先民的繁衍生息之地，历史上就是苗族人民的聚居地。1849 年修撰的道光宝庆府志记载“城步民居十之三，苗居十之七”1，2022 年城步苗族自治县政府网站官方数据为户籍人口 274800 人，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80.09%2，境内共有苗、回、侗、瑶等 18 个少数民族，苗族是主体民族，占总人口的 64.41%，主要聚居在巫水流域的清溪、蒋坊、茅坪镇、兰蓉、白毛坪、浆坪、白云洞、丹口、平林、柳寨、羊石、儒林镇和南部山区的汀坪、蓬洞、江头司、五团等乡镇3。城步境内山岭众多，树木繁茂，全县山地占 90.5%，丘陵占 2.2%，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城步位于沅江支流巫水北岸，境内的巫山是山海经中所载古巫山，是我国神秘巫文化的重要发源地，有 7000 多年的巫风巫俗遗存4，苗族同胞长居于此，以人之心，度天下万物，发展出了繁茂昌盛的巫傩文化。（二）城步的历史人文环境根据一些历史文献和苗族传说，城步苗族被认为起源于九黎部落，该部落主要活动在今天山东西南部和河南东部地区。据传说，该部落的首领蚩尤曾与炎黄二帝争霸中原，然而在涿鹿之战中败于黄帝和炎帝的部落联盟。随着九黎部落的一部分融入了华夏部落，而另一部分流徙到南方，城步苗族被视为这支流徙到南方的九黎部落的后裔之一。城步苗族的古歌、传说和习俗中均存在对蚩尤的崇拜现象。在尔雅翼中记载，“旧说云黄帝杀蚩尤于黎山之上，掷其械于大荒之中，朱山之上，化为枫木之林”。人们普遍认为枫木是蚩尤的化身，因此，今天城步苗族仍然保留着祭祀枫树神以驱除疫鬼的习俗，巫师在祭祀枫树神时，要反戴三角铁，身披蓑衣，手握圆木棍，仿佛化身为传说中的蚩尤，铜头铁额，威风凛凛。这种密切的关系反映了蚩尤的九黎部落是城步苗民的最初祖先。在随后的尧、舜、禹时期，九黎部落衰落，三苗部落兴起。九黎部落的兴衰成为历史转折的重要节点，而新生的三苗部落在这一时期崛起，继承并传承了九黎部落的文化。根据国语楚语中的记载“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明确显示了三苗部落与九黎部落在文化传承上的血脉相承。文献记载表明，三苗部落的主要活动范围位于今天的长江中下游。明朝时期的学者郭子章在黔记中提到，“苗人，古三苗之裔也。自长沙、沅辰以南，尽夜郎之境，往往有之”，这一论述直接将城步苗族与三苗部落的关系明晰化，强调了城步苗族作为三苗部落后裔的身份。这一历史时期，城步苗族承袭了九黎部落的文化底蕴，同时也融合了三苗部落的特色。这种文化融合为城步苗族独特而丰富的历史演变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此后，城步苗族的演变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历史图景。在周朝时期，城步是当时的南楚与百越相交之地，也是骆越人的主要屯居地。到秦汉时期，随着苗族的大规模迁徙，一支苗族群体由江西经过宝庆、武冈一带迁徙至城步。在这一历史过程中，他们与当地原住的骆越人融合，共同构成了现今城步苗族的先民5。主要聚居在城步巫水流域以南的五峒四十八寨，以及县城以北的清溪、浆坪、蒋坊、茅坪、大古、资源、西岩等地区。南楚和百越文化的相互影响和融合，为城步苗族文明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东汉时，随着对外的掠夺和贡税加重，荆蛮与中原汉族的矛盾激化，引发了多次起义。长沙、武陵的先民们为反抗官兵的围剿，被迫溯资江、沅江而上，遁入深山，依险固守，史称五溪蛮。晋纪中有载：“武陵、长沙、庐江郡夷，皆盘瓠之后，杂居五溪之内。”南史夷貊传下记载：“居武陵者有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谓之五溪蛮。”城步隶属于五溪蛮其中的雄溪一支。到了宋代，城步已经有了与今天一致的“苗”族名。时任五溪地方官的朱熹在记三苗中记载：“顷在湖南，见说溪峒蛮瑶，略有四种，日僚、日仡、日伶，而最轻捷者日苗。”元朝时，苗族成为城步苗族自治县的主体民族。元朝对西南各族的“招讨”政策使城步在元统治的几十年内爆发了多次反元斗争，32/总第244期/2023/11工美艺术表 1 巫傩图像分类人物类动物类植物类其他类文字类五谷大王、盘瓠、三清、玉皇大帝、观音、中黄上帝、太上老君、张赵二郎、张天师、李天王、三朝王母、九子太婆、一头首、二头首、社公、社母、收虫玉女、防虫郎君、财神、寿福神、梅山神（上峒、中峒、下峒）、张五郎、梅山娘娘、关羽、张飞、山魈、水魈龙、凤、鱼、麒麟、蛇、狗、吞 口、饕餮、牛、蝴蝶、象、狮兰 花、荷 花、菊花、梅 花、长 青树、玉米、麦穗、花枝太 阳 纹、云 纹、八卦图像、太极、北斗七星丰、日、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以“竹弩木矢”和元军对抗。明弘治年间，实施“改土归流”后，汉族开荒者逐渐迁入境内，城步人口结构呈现“民居十之三，苗居十之七”的格局。朝廷实行民族同化政策，强制要求苗民化为汉民。当时城步除蓬峒、拦牛、莫宜、横岭、扶城五峒地区外，其余苗民都“丈地化为汉民”。在“王化”的过程中，城步的苗族文化和中原文化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城步的苗族文化保留了许多传统元素，如苗歌、苗绣、苗药等，这些元素在当地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和发扬。同时，城步的中原文化也对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当地的建筑风格、饮食习惯、语言文字等都受到了中原文化的熏陶。这种文化的交融客观上使得城步的苗族文化有了更为丰厚的文化底色。（三）城步的宗教信仰演化城步历史悠久，1989 年县北发现了史前新石器时代遗址，证明至少在新石器时代已有人类在该地区活动。西汉之前，国朝的版图都没有城步的记载，属于“蛮地”，是“蛮人”执掌，城步县志记载：“禹贡属荆州之域，周代属龄巫中地。”夏周时期城步熊溪（今称巫水）称其为“荆蛮”。古代三苗人民将灵魂称为“巫”，据称渊源于远古时期苗蛮的首领蚩尤，他所倡导的“民申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的思想形成了民主而富有幻想的巫文化思想意识，再创造性地通过傩祭和傩舞强化和传播这种部族的群体意识。虽然自蚩尤战败后，巫教被勒令取缔，但是仍然通过世代承袭流传至今。作为三苗后裔的楚人主体苗民中的一部分迁入梅山一带，是构成“梅山蛮”的民族之一，东汉年间，道教中天师道的吴猛、梅子真从江西来湘州蛮区传教，与土著巫术结合渐次形成了梅山教6。梅山教为多神教，但是茂密的山林使围山打猎成为梅山山民的重要生产活动之一，因此梅山教的神主主要为梅山猎神，有的学者认为是渊源于父权制时期，梅山猎神是男神张五郎（尹建德，1996；杨其峙，2000），邵阳本地著名的苗学专家马少侨先生经考证，张五郎传说是盘瓠传说的演变，认为张五郎就是终日巡山赶猎的盘瓠，因此梅山神崇拜融合了祖先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师崇拜7；一说是男神女神并存，女神是梅山娘娘，又称梅山小妹、梅山六娘、梅山九姑（李新吾，2012）。这种信仰当今还保留在梅山文化圈内。在沿袭的过程中，又与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佛教文化相融合，但是始终以原始宗教、巫觋文化和师公信仰为底色，表现出鲜明的渔猎文化、农耕文化的特征，体现了城步苗族人民的人生观、宇宙观和价值观。二、城步苗傩图像的分类城步苗傩图像作为巫文化的表征，是广泛存在于巫傩仪式、民间信仰活动、民俗活动中的图像形式，都有着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和典型的民族文化符号。湖南通志记载公元1741 年，兵部议“城步、绥宁二县为楚南极边，与广西义宁县相接，义宁之双江与城步之横岭、绥宁之界溪皆为苗寨，而八十里南山大普回环三百余里，尤为幽险，两省苗瑶错居，多能汉语，粗识字、宜编保甲设地方官，因时制宜从前捏造篆字，查出销毁，永禁学习。如有故犯，不行首报，重则首级，一家有犯，九族连坐，寨长治以失察之罪”。8由于康熙、雍正年间“改土归流”政策的实施，封建王朝沉重的租赋、不断的官弁需索和派累，1740 年，城步、绥宁爆发了以粟贤宁、杨清保为首的苗民起义，粟贤宁使用篆体苗文组织队伍、散发传单以逃避清政府监控，并通过傩仪搬演场所传递信息。起义失败后，统治阶级对城步苗族的文字采取了彻底毁灭，永禁学习的禁令，和斩首、株连等重典重刑。由于当时的篆体苗文信息传递之地与巫傩祭祀仪式密切相关，而且苗文“字迹俱不成文其符纸所书，类似巫师祈禳”，是否为城步巫傩图像演绎而来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但是城步失传的篆体苗文和城步的巫傩图像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城步巫傩图像在漫长的岁月中，受城步苗族地区独特的风土人情所影响，既保留了原始梅山文化的形态，也记录和见证了城步苗族地区千百年来的人文变迁。城步苗族的巫傩图像可以说是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但每种巫傩图像都有其独特的宗教内涵以及用途，并且根据不同的场景也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即便是同一件巫傩图像，它所代表的意义也会随着祭祀本身的变化而变化。笔者以图像题材进行分类（表 1），大致可分为人物类、动物类、植物类、其他类、文字类五大类。三、城步苗傩图像的文化阐释每一种文化现象的萌发、传承与演变，均与其所处的背景环境涵盖自然环境、社会历史脉络、各类文化间的交融与渗透，以及该民族或地区所特有的文化基因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城步巫傩图像一方面作为现实世界的时间、空间与神圣空间、时间联系的纽带，也是现实世界与神圣世界对立统一关系的关键联系，作用是为了形成其独特的“神圣空间”，获得图像对象的保护；另一方面，城步苗傩图像也充当着储存本民族文化符号的载体，在苗族人民背负着灾难深重的历史进程中起到了对民族生存的支撑作用。（一）鲜明的渔猎文化、农耕文化的特征从城步苗傩图像的形式与内容分析，具有鲜明的渔猎文化、农耕文化特征。五谷大神、土地神、猎神张五郎、雷神、龙神、太阳神等都凸显了城步苗族初民们对于农业生产活动的关注，如水魈口中的鱼舌、梅山神手中拿的楔子和脚下踩的螃蟹、乌龟等，都鲜明地表现了人们对于在渔猎活动中获取丰收的愿望。这些富有想象力的作品表达了城步苗族人民对劳动和生活的情感和认识，以及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信心。33总第244期/2023/11/工美艺术（二）以祖神崇拜为主的多神信仰与神际平等，神灵各司其职，没有至高无上的主神城步苗傩图像是族群符号，在该民族与其他族群交错杂居的过程中，文化符号在地域性的整合中发生了变化。从民间供奉的神灵来看，表现出以祖神崇拜为主、儒释道巫神祇共存一坛的多神信仰。苗族传说故事中开天辟地的先祖盘瓠大王、苗族的英雄人物都出现在神台上、神图中，如白毛坪乡卡田、小坪、水堆村供奉的水堆大王、赤口大王、大璇大王、泻叙大王9，以及城步其他地区供奉的五峒大王、上峒将军杨昌宝、中峒将军潘金盛、下峒将军李再万、进宝将军杨清保、萝卜将军蒲寅山等10，除了崇宗重祖之外，城步苗族人们还认为万物有灵，对于古树、奇石、日、月等自然物也多有供奉。从其产生的源头来看，不是为了满足单纯的宗教信仰需求，而是出于实用的目的祈求平安、谋求福利、解决困难，侧重于个人需求的满足，具有明显的功利性。民众“唯灵是神”，祭拜一切他们认为是神的对象，天地日月、异士贤才、山精水神，不分教派都是人们信仰和祭祀的范围，并不会产生专一的、执着的、排他的信仰。因需而用，有求而拜，正如人类学家费孝通所说：“我们对鬼神很实际，供奉他们为的是风调雨顺，为的是免灾消祸。我们的祭祀有点像请客、疏通、贿赂。我们的祈祷是许愿、哀乞。鬼神在我们是权力，不是理想。”11“神由人设”，人有所需，神祇便被赋予该神通，以便能求有所应。苗族巫傩图像中各路神仙杂陈，数百位神灵各司其职，或一神多职，满足民众多元化的需求，因此虽然神灵众多，却也没有一位统辖一切的主神，这种多神崇拜和神际平等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乡土社会的群体诉求，同时也体现了多元的宗教文化在民间信仰中的和谐共生。民间信仰在其发展过程中具有强大的文化惯性，延续了传统文化中的伦理和道德精神，逐渐演变成了习俗与习惯的一部分。在城步苗族人们的迁移过程中，信仰共同体发挥了文化纽带的作用。通过祭祀仪式，这一共同体加强了宗族、地域和民族的群体记忆，同时具有维系乡土认同的功能。神缘与人缘的紧密关系，也是导致民间信仰中地方神灵体系不断扩张的另一重要原因。这种扩张不仅是在神灵体系中引入新的神祇，还涉及信仰者对不同地域和文化传统的融合，从而形成更为复杂而丰富的信仰体系。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信仰的包容性，还促进了地方文化的多元发展。（三）或隐或显原始的图腾观念，巫风遗存城步苗傩图像承载着民族历史、文化影响下的原始宗教情感，原始宗教信仰用独特的图腾纹样方式融入城步苗族的巫傩图像中，在不同的地区间表现出十分接近的图形变体，表现出远古族系文化的遗存。从该地区的祭祀仪式和民俗活动来看，至今仍然保留着丰富的巫风傩仪，包括招魂、酬神、日月崇拜、山川祭祀、树木崇拜等等。（四）重今生、重现世、重此岸城步苗傩图像是历史、文化和生产背景交织而成的独特产物，承载着城步苗族人民深厚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对家国天下和个体自身认知与思考的集中展现。苗族巫傩图像的内容呈现出明显的功利倾向，其中大部分内容是在祈求吉祥，其功利目标远远超过审美追求，旨在实现理想的生活状态。这一价值取向根植于城步苗族人民强调今生、现世、此岸的人文精神，充分体现了苗族人民对生与死的文化认知。这种文化认知贯穿于他们的信仰和仪式实践中，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社会互动。参考文献：1（清）黄宅中，（清）张镇南修，（清）邓显鹤.湖湘文库 道光宝庆府志 3M.长沙：岳麓书社，2009.05.2 民政局：行政区划，城步苗族自治县人民政府网站，2022 年 6 月 1 日，http：/ 胡萍.语言接触与湘西南苗瑶平话调查研究 M.长沙：岳麓书社，2018.09.4 阳国胜.湖南城步巫山与中国巫文化起源 J.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12（6）：55-58.5 城步苗族自治县志编纂委员会.城步苗族自治县志 M.1996。6 杨其峙，龙海清.曲艺与民间文学方阵巫瑞书卷 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0.10.7 马少侨，王扬修.梅山神初探 J.邵阳师专学报，1996（1）：3-7.8（清）曾国荃，等.湖南通志 八 M.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6.11.9 张子伟.中国傩 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10.10 湖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湖南歌谣集成 修订委员会.湖南歌谣集成 1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9.09.11 费孝通.美国与美国人 M.北京：三联出版社，1985.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社科基金“乡村重建背景下城步苗族巫傩图像的调查、整理及数字化保护研究”（18YBX030）、“城步苗族仪式美术图像谱系研究”（22YBA212）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1.李定芳，女，湖南衡阳人，硕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非遗传承与创新设计；2.李梦远，女，湖南邵阳人，博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包装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