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乎沂”看孔子的礼治思想——兼及《侍坐章》结构和语言之美.pdf

从“浴乎沂”看孔子的礼治思想兼及侍坐章结构和语言之美常州纺织服装职业技术学院国际学院刘云憬常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摘要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中的“浴乎沂”一段过去众说纷绘，新出海昏侯汉墓竹简论语异文可证“零祭”说更合理，符合孔子“为国以礼”的政治理想。明了这一点之后，从曾皙言志一段倒读此文，愈加能体会其结构之美、语言之美。【关键词】海昏侯汉墓竹简；“浴乎沂”；结构；语言交陆文君语文建设2 0 2 4.0 3学选人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以下简称侍坐章)出自论语先进，此篇中的很多章节都是孔子及其弟子师生共处的场景再现，语言生动形象，人物个性鲜明。侍坐章也是论语中少见的长篇，它打破了论语常用的直书言行不加评论的“春秋笔法”加人了精彩的描写和少有的抒情，使扁平的人物形象立体丰满起来，因而成为论语中最具文学性的篇章，其结构之美、语言之美历来受到人们称道。其中曾皙言志一段“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雲，咏而归”,受到孔子赞许，也成为后世儒家的理想境界。曾被解释为在沂水中洗澡的“浴乎沂”一句,更是引发了学者的多方争论，礼仪风俗、地理环境、自然气候、政治变化,无不牵涉其中。2 0 1 6 年,江西南昌海昏侯汉墓出土竹简,其中有论语传本，侍坐章颇有异文，对破除过去的争议极具价值，也令我们更进一步领略了侍坐章的思想之美。因此，熟悉文本之后，我们不妨倒读此章，先从曾皙言志一段人手。一、曾皙言志,为国以礼曾皙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霉，咏而归”，过去争论的焦点在“浴乎沂”一句。“沂”一般认为指的是鲁国都城郊外的河流沂水，争议不断的是“浴”字。东汉至唐代的经学家多将“浴乎沂，风乎舞霉”解释为在沂水中洗澡，然后在舞霉台下借助春风之力晾干身体。但当时即有人指出，暮春时节天气尚寒，在沂水中洗澡似不合常理，东汉王充就在论衡明中质疑说：“周之四月，正岁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风干身？他随即提出“霉祭”之说，认为“浴乎沂”意谓“涉沂水也，象龙之从水中出也”。不过“涉”与“浴”差别很大，难以信从，故又有学者将“浴”解释为在水边被除。东汉蔡月令章句引“春服既成”一段之后说，“今三月上已，于水滨，盖出于此”，谓被除仪式上的“浴”只需洗灌手足，无受寒之患。朱熹在论语集注中采用此说，影响很大。但根据说文解字中“浴，洒(洗)身也”的解释，“浴 本义是用水洗去身体上的污垢，不能理解为只洗灌手足，“浴乎沂”与暮春天气尚寒的矛盾仍然未能解决。江西南昌海昏侯汉墓出土论语竹简，侍坐章中与“浴”相当的文字作“容”，整理者陈侃理先生指出，“容”读为“颂”，指郑重地朗诵。“容”从“谷”声，今本论语的“浴”其实也从“谷 声，“容”字和“浴”字声旁相同，汉人误读为“浴”，是很有可能的。只是读写成“浴”，造成后世众说纷绘；写为“容”,读为“颂”,则不会有春?难以洗澡的疑问。根据海昏侯汉墓简本异文和陈侃理先生的解说，“浴乎沂，风(读为讽)乎舞霉”可以理解为在沂水边朗诵，在舞霉台下歌唱。这样一来，王充、蔡51營等人提出的零祭之说就畅通无阻了。我们也因此更为明晰，曾皙的理想其实是通过祭祀之礼，求得春雨，造福于民。这个回答跟后文中孔子所主张的“为国以礼”十分切合。子路的军事强国、冉有的经济富民、公西华的以礼治国，层层推进，直至落实到具体民生日用之事，这才构成孔子政治图景之全貌。理解了这一点，再倒回去看侍坐章的结构，我们不由赞叹其谋篇布局法度之严谨。二、法度严谨,层层递进侍坐章虽是语录体，但已不是三言两语式的独白，而是有了巧妙的谋篇布局。首先，文章开头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侍”意为侍奉，本指侍立于尊者之旁“侍坐”在这里指四人执弟子礼侍奉夫子而坐。在轻松闲适的语文建设课后，弟子们陪夫子闲坐，谈天说地，畅所欲言，文章开篇便营造了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为下文的孔子问志造势。面对夫子的观志之问,弟子们难免瞻前顾后不2024.03敢轻易作答。“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意为“不要因为我比你们年长就不敢说话”，孔子以一个温和慈祥的长者形象出场，用温和自谦的话打消了弟子们的顾虑，营造了一种轻松愉悦的畅所欲言的52氛围。“居则日：“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引用弟子们的日常抱怨之语，创设假定条件制造谈话的情境，从而水到渠成顺势启发四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推动情节发展。侍坐章总体采用“孔子问志一弟子述志一孔子评志”的“总分总”结构，但是在弟子述志的分叙部分，文章似乎有意打破一问一答一评的模式，子路“率尔而对”无问无评，曾皙“暮春咏归”有问有评，在二者中间的冉有和公西华述志则是有问无评，这就造成一种行文之间不断变化的活泼灵动。同时有问无评在快速推动情节发展的同时，又造成一种语言的紧绷，暗示着某种情绪，制造出文章张弛有度的节奏感。而且有问无评无意间又留下了语言空白，制造出想象的空间，而缺失的内容又在曾皙追问的时候给予补足，于是让读者在疑问之后产生柳暗花明的恍悟之感。结尾部分，侍坐章没有采用曾皙问孔子答的形式，而是一问三答：日：“夫子何晒由也？”日：“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晒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熟能为之大？”面对曾皙的询问,孔子重申了“晒之”的原因，并一连利用四个反问句表达强烈的语气。孔子收徒讲学,培养弟子们拥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也引导他们在为政方面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他们个个都是士人中的夜者，更是孔子的骄傲。但弟子们错误瑞摩孔子的态度、畏惧胆的表现无疑让孔子非常失望。一连串的反问，有问无答,暗含诘责，语气强烈，发人深思，使文章余韵悠长。论语是语录体的典范之作。侍坐章比前面只言片语式的独白已经有很大进步，与论语其他篇章相比,结构逐渐完善，篇幅相对加长，显示出语录体向论说体过渡的趋势。三、言简义丰，形神兼备论语的言简义丰之美，在侍坐章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它用一两个字便塑造出鲜活的人物形象，令人拍案叫绝。如孔子让弟子们各言其志，子路当仁不让“率尔而对”“率”在这里是轻率、草率之意，一个“率”字便令子路自信、张扬、有抱负却又失之鲁莽、轻率的个性跃然纸上。子路是论语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孔子弟子,据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统计，子路(含季路、由）共出现8 2 次，远超孔子其他弟子。但同时子路也是受到孔子责备最多的弟子，他总能气得孔子跳脚，失去端严的夫子形象。论语先进中孔子批评子路说“由也”，“”即鲁莽,又说“若由也，不得其死文学WENXUE然”；论语公冶长中孔子说他“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论语颜渊中孔子则直接批评道“野哉，由也”。司马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写道：“子路性,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豚，陵暴孔子。”子路出身乡野，孔子一直觉得其性“”，试图通过礼乐引导教化他，让他变成文质彬彬的君子，但是子路入门的时候已经成年，个性已经形成，很难再改变。子路言志，得到的是“夫子晒之”，一个“晒”字，用得也极其巧妙。说文解字没有收录“晒”字，收录了异体的“弥”字。对于“弥”字，说文解字注解为“笑不坏颜也”，曲礼解为“笑不至”，“”即牙齿，因此“晒”的意思即为笑不露齿，也就是微微一笑。而这“微微一笑”也巧妙暗示出孔子作为夫子的人格理想。孔子的学生来自各行各业，身份复杂多样，才能千差万别，个性也各有不同，比如,孔子曾评价弟子的个性“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但是只要他们有用于社会，孔子都可以接受。孔子没有批评子路的治国志向,因为子路是有此才能的，而是不满意他的“率尔而对”。孔子虽然可以接受道德表现方式的多样性，但他对道德的基本表现形式还是有明确指向的,他希望自已的弟子克制内敛,具有恭敬、谦让、忠厚等道德范式，而刚勇、好胜、善言等则为孔子所不喜。因此，子路言志表现出的当仁不让换来的便是“夫子晒之”，而这一“晒”之中暗含的是孔子对其处事态度的批评。“晒”字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孔子与子路关系的亲近。子路与孔子相差九岁，二者亦师亦友。子路虽不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却是孔子最亲近最倚重的弟子。孔子周游列国宣传他的政治主张，子路作为御者一直追随;孔子设坛讲学，子路为其处理各种内外杂务，因此子路对于孔子具有不一样的意义。论语公冶长中孔子说：“道不行，乘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孔子认为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避世远遁的时候，追随他的只有子路，而“子路闻之喜”。论语中孔子对子路的批评最多,而弟子中也只有子路敢于直接批评孔子的一些做法。在听闻子路被杀的消息后，孔子失声痛哭，就此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关系的亲近使孔子对子路的轻率鲁莽有了更多的容忍，而这种意蕴也全都包含在一“晒”之中。一“率”字，一“晒”字,遥相呼应，人物个性、政治志趣、师徒情谊跃然纸上，行文不可谓不高明。再如，在曾皙言志之后,孔子然叹日“吾与点也”，一个“叹”字隐含着复杂的况味,这要从孔子当时的处境说起。侍坐章描述的情形发生之时,孔子正担任鲁国的大司寇，外人看来孔子是春风得意,其实背后却暗含危机。孔子任职之前，鲁国已经陷人三桓之乱，政局动荡不安。鲁定公九年孔子被任命为中都宰,后因政绩卓然，被升为小司空，不久又升任大司寇，摄相事。在此期间，他协助鲁定公在“夹谷会盟”中打击了齐国，又利用“堕三都”打击了三桓，这段时间孔子走上了人生巅峰，可以说是他的高光时刻。但是孔子当时处于鲁定公和三桓势力的夹缝之中，其实已是危机四伏，三桓甚至要阴谋袭杀孔子，孔子发觉后只能狼出逃。论语隐嗨地说孔子带领弟子们离开鲁国，周游列国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其实是狼出逃的保命之举。史记孔子世家中有一段描写孔子在郑国“累累若丧家之狗”的狼行状：“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日：东门有人，其额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因此孔子对于自己的政治处境是清醒的，他询问弟子们的志向,或是希望找到自己的左膀右臂在政治上辅助自己，或是为弟子们谋求合适的出路，可是弟子们的表现无疑让孔子失望了。对此，袁枚曾批注说：“盖三子之言毕，而夫子之心伤矣。适曾点旷达之言冷然人耳，遂不觉叹而与之，非果与圣心契合也。如果与圣心契合，在夫子当莞尔而笑，不当然而叹。“照参考文献陈侃理.西汉海昏侯刘贺墓出土论语“曾皙言志 简初释 J.文物，2 0 2 0(6).2袁枚.小仓山房诗文集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8:1 6 7 1 1 6 7 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