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佑：无灾无难到公卿_王彪.pdf

WENSHI-TIANDI杜佑是中唐的政治家、史学家，担任过唐德宗、顺宗、宪宗三朝宰相，官至司徒、同平章事，封岐国公，以太保致仕；历三十六年编撰 通典，在编年体、纪传体之外开创典章体先河。这是一位以博学宽厚闻名于世的传奇人物。杜佑自 18 岁以荫入仕，宦海沉浮六十载，治理地方井井有条，颇有政绩，参与中央行政管理恪尽职守，处事无咎，66 岁高龄临危受命，开启宰辅生涯。此后十年间，虽久经风浪，屡历劫波，均能戒急用忍、化险为夷，最终从波谲云诡的政坛全身而退，被誉为岩廊上才、邦国茂器。在中晚唐纷繁复杂的政局中，做过宰辅的人比比皆是，能全身而退的却屈指可数、寥若晨星。杜佑是其中一位。他在进入中枢之前，与奸相卢杞针锋相对，受排挤遭外放，所幸有惊无险。位列宰臣后，举兵征讨徐州，无功而返，非但没有刑罚加身，却吊诡地职衔加身；对“二王八司马”事件、滑涣弄权等政治事件，均置身事外直至致仕，真正做到了稳坐钓鱼台、坐看风云起。一杜佑经历了从唐玄宗至唐宪宗六个朝代，亲历安史之乱、泾原兵变等历史事件，置身山河破碎、人心动荡的危险局面，目睹断壁残垣、民生凋敝的凄惨景象，痛切地期望有所作为，扭转时局。他在长期的从政实践中愈加坚定了“以富国安人之术为己任”的信念。如何才能富国安人？在以皇帝为中心的专制王朝，只有得到明君的青睐，成为股肱之臣，才有机会施展抱负，大展拳脚，匡正纲纪，挽救江山于即倒。他从基层干起，辗转在地方和中央各部委之间任职，发挥理财专长，尽心尽力服务国家，期望对这个江河日下、暮色降临的帝国有所补救。王彪（国家电网 杂志主任编辑，文学硕士）杜佑：无灾无难到公卿杜佑画像54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宏大的治国理想在路的尽头，千里之行仍需始于足下。这条路并不好走。风险和考验在悠长的仕途上等待着杜佑。唐玄宗天宝十一年（752），杜佑正式踏上仕途，以荫补济南参军事，后任越州剡县丞。唐肃宗至德元年（756），因缘际会，他受到润州刺史韦元甫赏识，邀入幕中。之后，韦元甫事业不断上升，相继在浙江西道、淮南任职。杜佑亦步亦趋跟随左右，度过了十多年的幕府生涯。唐代宗大历年间，杜佑厚积薄发，事业进入一段稳步升迁的时期。韦元甫在淮南节度使任上去世后，杜佑累官为检校主客员外郎、工部郎中，充江淮青苗使，大历十三年出任抚州刺史、御史中丞、容管经略使。杜佑从政生涯的一个高峰在大历十四年（779）出现了。这一年，杨炎担任宰相，大张旗鼓实行财政改革，创始“两税法”，用人之际召来了财务专家杜佑，命他入京任金部郎中。建中元年（780），杜佑任江淮水陆转运使，建中二年（781）便成为代判度支、户部事，相当于代理判度支、户部事务，执掌了国家财政税收大权。当上宰相的杨炎急需助手帮他推行新立的财税政策。杜佑在杨炎的提拔下，骤居要职，却不知已陷入凶险境地。当时，杨炎完成了一起针对上一任宰相刘晏的报复行动建中元年（780）七月，杨炎罗织罪名，蒙蔽德宗下诏处死了刘晏。这次报复缘起于元载等人被诛案。代宗朝宰相元载对杨炎有提携之恩，计划将杨炎作为接班人培养，后因元载招权纳贿，遭到代宗嫌恶。代宗设计将元载等一干人等悉数下狱，命时任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审理此案。经审问，元载等伏法，赐死于万年县狱。杨炎也受到牵连，被贬为道州司马。后，刘晏被任命为宰相。杨炎对此事耿耿于怀，一直在等待机会清算刘晏，为元载报仇雪恨。机会真的来了。德宗即位后，当朝宰相崔佑甫向德宗大力推荐杨炎，认为可委以重任。德宗就把杨炎从贬所召回，还直接任命他为宰相。上任后，杨炎收夺刘晏职权，制造了刘晏案。对刘晏之死，大臣们议论纷纷，认为刘晏太冤枉，是被杨炎陷害致死的。德宗听到了这些言论，也慢慢回过味来，内心开始嫌恶杨炎。玩剑者必死于剑下。杨炎不会知道，在德宗的策动下，卢杞正伺机向他发起致命一击。卢杞何人？唐玄宗时宰相卢怀慎之孙，德宗朝宰相。卢杞以祖先功勋获官，脸上有一块青，样貌丑陋，能言善辩。有次德宗召见，对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在建中元年任命他为御史中丞。其实，德宗提拔他意在制衡独揽朝政的杨炎。因此，卢杞在第二年即升任御史大夫、京畿观察使，十天后被任命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杨炎同为宰相。卢杞阴险狡诈，一朝重权在手，起势立威，对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德宗器重张镒，卢杞设计将其排挤出朝；礼部尚书李揆素有才望，卢杞嫌恶，让他远赴吐蕃宣达诏命；太子太师颜真卿是三朝旧臣，名重海内，也不见容于卢杞；被命令宣慰犯上作乱的李希烈，终致死于乱军。如此再三。JIANGXIANGLIMIN-/将相吏民55WENSHI-TIANDI有了德宗的全力支持，卢杞构陷杨炎的罪名成立。杨炎被远贬崖州司马，未至崖州即被送行的中使缢杀。卢杞视杜佑为杨炎党羽，对他痛恨有加。杜佑惊惧万分，求教于闻名京师、精通太一遁甲术的桑道茂。道茂告诉他：“君岁中补外，则福寿叵涯矣。”意思是，你年中会被外放，过了这个坎，一生会无灾无难，享受到无边福寿。果然应验。建中三年（782），杜佑受到杨炎牵连，被外放苏州刺史，后改饶州刺史。杜佑此后命运也验证了道茂后半句预测不虚。二在中唐和晚唐，有贬谪经历的大臣不在少数。杜佑也毫不例外品尝到被排挤出京的苦涩滋味，他的体会恐怕并不仅限于此。政坛新人在埋首政务、追求仕进的过程中，升迁机遇总被身居高位者拿来当做招揽扈从、结交党援的诱饵，很容易掉进派系纷争的泥潭。知遇之恩在场景转换后难免要兑换成涌泉之报，成为下一步结党营私的铺垫。治国安民和生死较量糅合在同一个场域，界限模糊不清。此次与卢杞的狭路相逢，是一次有惊无险的砥砺。杜佑深知此中凶险，在日后明确了趋利避害、远离党祸的超然态度，为官处世更加圆融练达。杜佑外放的第二年，泾原兵变发生。建中四年（783），检校司空、淄青节度使李希烈和朱滔、李纳、王武俊、田悦五镇反叛，相继称王，德宗调遣泾原等诸道兵马剿贼。泾原节度使率领的五千军士战场归来，到达长安，却未能得到厚赏，大失所望，愤而斩关而入，冲进宫禁。德宗仓皇逃到咸阳，后转奉天。事态很快由兵变演变为谋逆篡位。乱兵向闲居长安晋昌里的太尉朱泚周围集聚，拥立他为主上。朱泚趁乱起事，围攻奉天，走上不归之路，史称奉天之难。当时，卢杞跟随德宗逃亡。手握重兵的李怀光多次上表极力宣扬卢杞等人的奸佞和罪恶，要求严惩不贷。迫于形势，德宗将卢杞贬为新州司马。后，卢杞改任澧州别驾，死在澧州。随着卢杞的倒台，杜佑转危为安，还升任御史大夫。从兵变发生到德宗返回长安，这场叛乱持续了将近 10 个月。灰头土脸的德宗下罪己诏，改年号兴元，公元 784 年即兴元元年。这一年，杜佑已经 50 岁，再次被授予新官职广州刺史兼岭南节度使。后，他相继担任尚书右丞，陕州长史、陕虢观察使，检校礼部尚书兼扬州长史、淮南节度使。自安史之乱后，唐帝国运转的经济来源“仅恃东南八道财赋之供给”。淮南节镇地位非盛唐时期繁华的长安56JIANGXIANGLIMIN-/将相吏民同一般。杜佑执掌淮南，深耕十年，政绩卓著，充分展现了高超的治理能力。唐末，淮南有“雄霸富庶之地”的美誉，这离不开杜佑等历任节度使的悉心经营。贞元十六年（800），杜佑 66 岁，开始担任德宗朝的宰相，具体职务是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杜佑这次拜相是临危受命，兼任徐、濠、泗节度使，被授权征讨徐州。战端是因为原徐、濠、泗节度使张建封死后，徐州乱兵上表为其子张愔求旄节而起。可是，进讨失败，朝廷无奈只好免去张愔徐州团练使之职。在这次平乱中，杜佑缺乏统兵作战能力的短板暴露无遗。奇怪的是，杜佑吃了败仗，德宗非但没有降罪于他，反而仍命他兼任濠泗节度使。这颇耐人寻味。张愔的无理要求让朝廷脸面上不好看。国之名器，只能朝廷授予，岂容小子伸手。可是，进讨是选项中的一个，遣使宣慰有何不可？更何况，张愔的老子张建封深受德宗宠遇，曾因抵御淮西叛藩李希烈进攻两淮有功，擢授濠寿庐观察使，后加官至检校尚书右仆射，死后册赠司徒。杜佑或许早已心领神会，故意卖个破绽，做做样子？作为对杜佑老成谋国的嘉许，故虽败亦无咎。至于杜佑兼任濠泗节度使，可能考虑淮南道毗邻同年成立的濠泗道，统管较为便宜。这一任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德宗对杜佑宽容袒护，不限于打败仗这样的事。杜佑在淮南，管理失之于宽，造成官员争权夺利、相互攻讦，还是德宗出面帮杜佑清理了这些人。三贞元十九年（803），与淮南节度使任上的同僚告别后，69 岁的杜佑离开扬州，结束了一生中在地方任职的经历，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的头衔回到长安。他宦海漂泊，重返故土，情不自禁憧憬起叶落归根、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可是，当他再次走上熟悉的朝堂，也就身不由己地走进了新一轮政治风暴的中心。在杜佑回到长安后的十年，文字记载中关于他的出场次数和篇幅都极其有限，给人扑朔迷离之感。这一现象和他为人做事的风格是一致的。他持重宽和，持身有度，个性偏柔而刚强不足。他从事编撰 通典、发展农业生产、编制全国财政预决算计划等具体事务，两次担任摄冢宰，主持为先帝治丧，这样使命崇高、循规蹈矩的皇家最大规格的仪式，而鲜于主导宏观的推进社会改革的开创性工作，更对党同伐异、大权独揽兴趣不大。杜佑一度也有强烈的政治雄心，可是登上高峰才发现，即便是德宗本人都对驾驭唐帝国有心无力（因为它已尾大不掉），他如何自处呢？只好退而求其次，即探索富国安人之术。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杜佑以深刻的历史眼光和恬淡处下的现实姿态，成功践行了不争之争的哲学理念，并将其转换为从政思想。杜佑就像低调的水流，身在朝局而隐没峥嵘。剧情高潮时，不可一世的新锐人物纷纷上台，他却退避三舍，甚至连陪衬的绿叶也不想当；全剧终了，我们才恍然大悟，那些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原来都是奔忙的帆船、一现的昙花，杜佑才是常青的碧波、耐寒的松柏。57WENSHI-TIANDI当杜佑自觉退后一步后，有更多的人在忙不迭地往前狂奔。永贞元年（805），风高浪急，在皇权的周围，王叔文率领的革新派举步维艰，与以俱文珍为首的宦官集团展开了殊死搏斗。经过短短一百余日的斗争，“永贞革新”最终失败。历史留下了“永贞革新”的痕迹，也留下了“二王八司马”的事迹，他们分别是唐顺宗当太子时的翰林待诏王叔文、王伾和满怀政治理想的少壮派朝士韦执谊、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失败的结果就是参与者人生狼藉，境遇惨烈。王叔文被赐死，王伾病死贬所。其他人一贬再贬，零落边地。杜佑始终与革新派保持安全距离。永贞初，杜佑加身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王叔文担任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副使，两人出现交集，并因为王叔文独断专行的工作方式而发生了一些不快。杜佑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虽同情“永贞革新”，但终置身事外而已。唯独对远贬朗州的刘禹锡，他既心疼又惋惜。杜佑和刘禹锡父亲相熟，可以说是看着刘禹锡长大的，对他的诗文才华很欣赏。担任淮南节度使时，杜佑曾召刘禹锡入幕担任掌书记。即便如此，面对刘禹锡致书表达量移的请求，杜佑回书宽慰，无奈宪宗下诏，专门针对左降的八人，提出“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刘禹锡北望京华，归途遇阻。杜佑也是爱莫能助。杜佑经常给人谨小慎微的印象。可能他也知道，宰相虽位极人臣，但哪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身边的小人物，也会难逃翻身落马的命运。郑馀庆就是因为得罪了小人物而落马的宰相。郑馀庆和杜佑同朝为相时，中书的堂后主书是一个叫滑涣的人。有一次，郑馀庆和其他宰相在议事，滑涣竟然插进话发表了一通议论，郑馀庆很生气，训斥了他。当时，杜佑也在现场。其实，滑涣僭越议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杜佑是怎么对待他的呢？“低意善视之”，也就是不仅不发火，而且将身段放得很低，态度很友好。郑馀庆这次没忍住，没过多久，就被罢免了丞相一职。主书不过七品小官，怎么有这么大能量，将宰相说罢就罢了？原来，滑涣有靠山，正是大太监、知枢秘刘光琦。刘光琦上下其手，使郑馀庆罢为太子宾客。和光同尘、容让处下、无为不争是杜佑的为官之道。在滑涣弄权始末，杜佑既不参与，也不抵制，一味纵容了事。滑涣也没有好结果。在中书舍人李吉甫的推动下，宪宗命令彻查、严办滑涣，贬他为雷州司户，后赐死。宪宗对杜佑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臣敬重有加，在杜佑提出退休申请后，极力挽留，甚至让他每月上班两次。元和七年（812），杜佑走完无灾无难的一生，在长安的家里去世，终年 78岁，追赠太傅，谥号安简。责任编辑/王封礼通典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