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天龙八部》“弑父情结”研究.pdf

38COMEDYWORLD文 学 荟 萃摘要：学界对金庸武侠小说研究已经相当成熟，切入视角也从作家论、作品论、跨文化研究等多个角度展开，但弑父视角切入的中西方文化对比研究并不多见。本文在研究“弑父情结”时，借助西方经典文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同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分析“弑父”现象，探讨小说“弑父情结”与传统文化的关联，某种意义上可以打通金庸研究中西对比文化研究壁垒，有助于深入解读金庸作品。关键词：金庸；天龙八部；弑父情结；精神分析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小说的流传和阅读，金庸小说作为阅读量巨大的文学文本，甚至可用全民阅读来形容，其流传度堪可与宋朝“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柳永词作相媲美。其阅读盛况，不仅在大学图书馆的借阅率上体现出来金庸小说往往是各大高校图书馆借阅排名前五的存在，其书本往往破旧，可见阅读人次之多；另外，在社会化阅读方面，金庸小说也是呈现出火爆异常的情形，笔者曾1年内（2021年10月-2023年2月）对宁德市图书馆借阅情况做过三次调查，发现在阅读排行榜前50名中，金庸小说至少4本入选。截至2023年2月27日，宁德市图书馆借阅排行榜前50位作品中，金庸仍有4部小说入围，分别是天龙八部（排名15）、射雕英雄传（排名17）、神雕侠侣（排名23）、倚天屠龙记（排名29）。值得注意的是，在排行榜前50中，除了金庸作品，其他作品几乎全部都是儿童读物。窥一斑而见全豹，金庸小说的传播程度由此可见。金庸小说业已成为一种社会文化，融入日常生活当中。对金庸小说的研究也开始从个别现象到热门选题，渐渐成为一门显学“金学”。不仅有著名的学者专门对金庸进行研究，如严家炎金庸小说论稿，陈墨评金庸系列 武学金庸艺术金庸人论金庸 形象金庸等13本。高校毕业生（包括本硕博）也逐渐将金庸小说作为毕业论文选题书写。从20202022年近三年的硕士学位毕业论文来看，知网中仅以“金庸”二字作为关键词搜索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有50多篇，更遑论其他以作品人物形象、作品名称、主题等作为关键词的本硕论文和研究者文章！纵览过去三年学者们对金庸小说的研究，笔者发现对金庸及金庸小说的研究逐渐趋于细化、跨文化等现象，研究侧重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跨学科叙事研究，包括切入视角、语言学、翻译学等，如变译视角下的金庸武侠小说英译研究等；二是人物形象分析，包括典型主角以及小丑配角等，如金庸武侠小说中黄蓉人物形象分析 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反派“浑人”等，三是文化意蕴和哲学观念分析，儒家、佛家、道家文化因素影响等，如樊红玉金庸小说“有”“无”哲学观念的文化演绎、马优梅的论金庸小说中的侠义精神等。而从“弑父情结”角度切入的论文较为少见，笔者拟从西方文论中的原型批评理论、精神分析等理论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入手研究金庸小说 天龙八部的“弑父情结”。一、天龙八部弑父的种类弑父情结与恋母情结既是心理学的重要研究对象，弗洛伊德曾在精神分析引论里论述过这两个情金庸小说天龙八部“弑父情结”研究文/李亚威（宁德开放大学，福建宁德 352100）39COMEDYWORLD文 学 荟 萃结。同时弑父恋母情结也是文学作品中的重要情节，有原型化倾向，包括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屠格涅夫的父与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等蜚声中外的世界名著，都采用了弑父情结的原型。弑父，在狭义上理解是杀死自己父亲，但在广义上说包罗甚广。从对象上来说，本篇研究“弑父”的父不仅仅是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还包含更多在文化意义上、伦理意义上的其他人群，包括养父、师父、兄长、师兄等承载父亲意义的群体。因为在中华民族传统伦理道德和文化意义上，上述群体在生活和实践中是承载父亲功能属性的。（一）弑父“弑父”杀害父亲这种最简单直观的弑父行为，在整个小说中有这样几个情节：一是慕容复杀段延庆（义父），二是段誉杀生父，三是萧峰杀养父乔三槐。前两个集中发生在小说末段，慕容复为实现帝王梦，竟然直接认段延庆做义父，旨在段延庆即位身死后，接替段延庆成为大理皇帝；最后借助段誉，逼死段延庆。第二个场景其实跟第一个紧密相关联，段誉其父段延庆为救段誉而死；第三个场景是萧峰养父母乔三槐夫妇，因萧峰而死。笔者着重探讨萧峰弑父这一情节。表面看来，杀死养父乔三槐、师父玄苦大师的并不是萧峰本人，而是其父萧远山，充其量算作“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类型，并不能将罪愆归咎于萧峰。但小说细节指向萧峰弑父是作者有意为之。这个细节就是，杀人元凶萧远山的相貌描述为与其子萧峰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其实，父子长相酷似，恰如孪生兄弟般，在生物遗传学方面也是小概率事件，那为何还要这样书写？在生物学方面小概率事件的相貌酷似现象，绝不是无巧不成书的巧合设计，也不是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必要细节需要，陈墨在金庸散论中给出两种可能原因，“这样的情况出现，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在构思中只顾及到传奇，而未顾及到情理，因而出现了这样的看似神奇，实则都有破绽的情节安排。另一种原因则是，作者在写故事情节，同时又在写哲学（佛学哲学）寓言，并且情节为寓言服务，因而照顾了这一层而难以顾及另一层。”1笔者并不完全认同陈墨先生的见解，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天龙八部成书于金庸的后期，是金庸思想、写作技法等方面成熟时期，不大可能出现重大疏漏；二是即使连载过程中出现重大疏漏，但金庸晚年两次修订成书，甚至修改了王语嫣与段誉的美好结局，如果萧峰与萧远山这一段有疏漏，金庸不可能对其视而不见；三是佛家寓言，父债子偿、父亲罪孽儿子甘心承受，这样的意义并不是佛家寓言，反倒是儒家文化接近。基于以上认识，笔者认为，之所以萧峰与萧远山长相酷似正是“弑父”情结的一种变形演绎，既是叙事技巧（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一种套路或模式），又是作者的有意为之。（二）弑师广西师范大学研究生张玉在其硕士论文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师徒伦理叙事中认为，在中国传统伦理中，师徒关系跟父子关系十分相近，承载的责任和内涵大同小异，“师徒伦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属于父子伦理的范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父子伦理的一种转化形式。我们这里所说的试图伦理关系其实就是转化的父子伦理关系，其所承载的职责和内涵是一样的，只是承载的对象有所区别。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师父与父亲这一伦理角色所承载的职责和道义是完全相同的”“在中国儒家文化建构的五伦中，师徒伦理关系相当于其中的父子伦理，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讲的就是这个道理。”2而弑师情节在小说中也是较为常见的，如丁春秋暗算偷袭师傅无崖子，南海鳄神追杀段誉等，属于弑师情形。丁春秋击杀无崖子，这是整部小说中最典型的弑师行为，值得我们深入分析和研究。逍遥派掌门人规矩，那就是艺高者居之，天山童姥、无崖子、李秋水是同门师兄妹，虽然无崖子是天山童姥的师弟，但武艺高过其他两位，故掌门之位由无崖子担任。后因无崖子改变门规，选掌门人不仅考校武功，还要考较琴棋书画、医算相卜等技艺，丁春秋武功高于师兄苏星河，但在其他方面远输师兄，见掌门无望，故起歹心，突袭击杀无崖子。在中华传统文化伦理道德意义上，兄长等同于大家长，“长兄如父”，因此弑兄与弑师意义相似。杀害师父、师兄在中华民族伦理道德意义上等同于弑父。而丁春秋击杀聋哑老人苏星河，阿紫借萧峰之力击败大师兄摘星子等弑兄情形也是弑父情节。（三）寻父爸爸去哪儿了直到有这一档综艺节目，大家终于可以找到确切的词汇来形容阅读 天龙八部的感受。无论是作为小说三大男主设置的段誉、萧峰、虚竹（按小说出场顺序介绍），还是与段誉有各种感情纠结的其他女性（配角），如钟灵、木婉清等，他们在小说中的本质相同点都是早期并不知亲生父亲是谁，亲生父亲在哪儿。萧峰从小被乔三槐夫妇收养，直到“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这一章被马夫人设计陷害为杀马大元凶手，才揭开自己契丹人的身份，接着养父母被杀、师父玄苦被害，最终踏上寻找真相寻找亲生父亲之路。与萧峰相似的是，同样被收养，虚竹是被40COMEDYWORLD文 学 荟 萃少林寺大和尚抚养长大，但其更是悲惨，直到小说最后几章“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才发现身世之谜。寻父虽然并未付诸实践，但细想虚竹孤儿的身份以及他表现出来的对少林寺的种种依依不舍，不难发现虚竹已将少林寺视为家的替代，将少林寺中师父、师祖当成父辈依赖。至于钟灵、木婉清、王语嫣等都是被母亲蒙蔽的代表，母亲对子女刻意隐瞒，不透露父亲的信息，导致他们并不知亲生父亲是谁。段誉的寻父过程更加充满悲喜剧色彩，本以为是幸福的大理镇南王世子，在离家游历的过程中，发现有好感的几个少女，皆是自己的亲妹妹，最后发现自己的生父竟然不是抚养自己长大的段正淳，而是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段延庆！父亲缺席，或者说退场，是精神弑父的典型表现之一。父亲失落现象，在金庸小说中较为常见，具体到天龙八部文本中，有多位角色明显暗线展开情节都是借助寻父这一条线。“第二种类型是精神弑父的文本经验，即作家在本本中可以将父亲隐退在文本之外，使父亲成为文本的缺席者和沉默者；或是作者在文本中以质疑、审视、嘲笑的态度对父亲，进行去势书写，丑化弱化父亲形象，弑去父亲的权威和力量。”3而精神弑父其重点由反抗父权压迫、反抗传统文化压迫转向为对父亲缺席、退场的书写。龚佳培等在颠覆秩序的演绎：论19、20世纪西方小说的“弑父情结”中认为，弱化男性与解构父权是弑父情结的隐形表现，本质也是一种弑父情结。二、“弑父情结”的两种解读（一）精神分析解读弑父，一个社会学伦理学命题在弗洛伊德那里获得心理学依据和解释，弗洛伊德将俄狄浦斯弑父娶母解释为一种恋母情结，并命名为“俄狄浦斯情结”。其实将金庸小说人物乔峰与西方悲剧英雄俄狄浦斯王对比研究已有人尝试，如严家炎在金庸的“内功”：新文学根底 将萧峰与俄狄浦斯做对比，“这位武功极高、人品好又有高度领袖才能的英雄人物，却遭遇着类似索福克勒斯笔下的俄狄浦斯王的命运。他自以为遭到了天大的冤枉和诬陷，以为父母、师父以及一系列武林义士的被杀与他无关，而最后证明，人家并没有完全冤枉他，这些人都被杀都与他有关，因为杀人者就是他的父亲。”4严家炎先生从悲剧艺术结构方面探讨天龙八部主角乔峰与西方悲剧英雄俄狄浦斯王的相似性，旨在说明金庸的武侠小说写作充分借鉴西方近代文学的结构模式，吸收新文学的养分。研究视角不同，得出的研究结果也会不同。同样是精神分析视角，笔者从“弑父情结”切入，旨在深入金庸内心深处潜意识进行观察发现。金庸在小说中多次或明或暗设计“弑父情结”，与金庸本人的社会经历和成长环境息息相关，但指向并不是弗洛伊德的恋母弑父，而是历史文化因素，尤其是吃人的父权文化。小说中的弑父，弑的是儒家文化传统文化枷锁，弑的是父权社会的文化压迫。（二）中国的孝道文化解读历朝历代为争权夺利而演绎的父子矛盾（皇帝与储君）已经成为中国历史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如宋文帝刘义隆被太子刘绍所杀，唐高祖李渊遭到次子李世民玄武门兵变，后梁太祖朱温被次子朱友珪所杀等。而西方的弑父，往往存在宿命论色彩，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弑父娶母，正应了神谕“将被儿子所杀”，宿命鲜明。而宿命背后的复杂情况，与中国历史、中国文化的弑父大同小异。孝道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置于核心位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至道之纲，何弛何张。”孝道文化与封建传统文化中的君臣忠义文化杂糅，其重要程度更是得到彰显。其导致的结果就是，弑父主题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只有披上锄奸除恶、产出昏君佞臣的外衣，才能得到书写。这也解释了为何金庸在天龙八部中尽管出现了各种弑父现象，但子女对父亲正面杀戮的一次也未出现，反而以各种巧合、寻父等曲笔写出。这不能不说明金庸深受传统文化影响，即使借鉴西方理论或者弑父原型结构小说情节，也只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一种表现。结语天龙八部弑父类型齐全，代表了金庸小说弑父主题的各种变形，是研究金庸武侠小说弑父现象的范本。对金庸天龙八部“弑父情结”的分析研究，其重要意义在于以“精神分析”视角解读金庸作品及作者金庸本人，打通文学研究的中西文化壁垒，用跨文化的中西结合方式解读金庸作品，以期能在研究金庸方面能更深入一步。无论是作品形式还是文学内容，金庸小说将“中体西用”展现得淋漓尽致。基金项目：本文系福建开放大学2021年度科研一般项目“金庸小说天龙八部 弑父情结研究”之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FK21B30B。参考文献1 陈 墨.金 庸 散 论 M.北 京：海 豚 出 版 社，2015.2 张玉.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师徒伦理叙事 D.广西师范学院，2011.3 潘洁玉.沈从文作品中的精神弑父现象 D.暨南大学，2009.4 严家炎.金庸小说论稿 M.北京：新星出版社，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