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pdf

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宗守云 郑贵猛*摘 要：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有递进式、反转式和惊讶式三类，其中反转式和惊讶式是方言中的特殊现象。从语义发展看，“更”由相对程度副词演变为绝对程度副词，“更”字句由递进式演变为反转式，再演变为惊讶式。关键词：涿怀话；“更”字句；相对程度副词；绝对程度副词；主观化河北涿鹿、怀来二县位于张家口市东南部，与北京接壤。涿鹿、怀来话（以下简称“涿怀话”）属于晋语张呼片，其语法表现具有晋语的基本特征，但也有自己的特色，像后缀、指示代词、反身代词、时间助词、连词等，都具有特殊性。1（P149）涿怀话在语法表现上不仅区别于普通话，也区别于其他晋语甚至张家口晋语，“更”字句就是如此。河北涿怀话有三种不同的“更”字句。例如：（1）老张高，老刘更高。（2）老刘年轻那会儿不高，老了更高。（3）老刘更高噢！例（1）“更”表示程度增高，用于比较，意义上更进一层，可以称为“递进式更 字句”。递进式“更”字句的意义和用法与普通话基本相同，但句法表现有一定差异。例（2）“更”表示程度高，意义上相当于“很、非常”，用于反转语境，可以称为“反转式 更 字句”。例（3）“更”也表示程度高，意义相当于“很、非常”，用于惊讶语境，可以称为“惊讶式 更 字句”。例（1）“更”是相对程度副词，重音在“更”上，不在被修饰成分上，这种用法既见于普通话，也见于涿怀话。例（2）（3）“更”是绝对程度副词，意义相当于“很、非常”，重音在被修饰成分上，不在“更”上，这两种用法只见于涿怀话，不见于普通话。普通话有一种“反而更 X”的反转式“更”字句，但和涿怀话表现不同，涿怀话在普通话的基础上又有发展，在重音位置、聚合形式、句子类型、意义等方面都表现出特殊性，61*作者简介：宗守云（1968 ），男，河北涿鹿人，1987 1991 年就读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修辞、方言；郑贵猛（1983 ），男，吉林省吉林市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详见下文分析。本文讨论涿怀话的“更”字句，先分别讨论不同类型“更”字句的用法，然后讨论“更”字句的发展演变，并说明从相对程度副词发展到绝对程度副词的可能性。一 递进式“更”字句在普通话中，递进式“更”字句的“更”有两种意义：一是表示程度增高，用于比较，多数含有原来也有一定程度的意思；二是表示与同类事情比较更加突出，与“尤其”相近。例如：（4）学习是为了更好地工作。（5）比较起来，我更愿意到牧区去工作。（6）我佩服他的学问，更敬重他的品德。（7）我不喜欢下棋，更不喜欢打扑克。2（P232）例（4）（5）“更”表示程度增高，例（6）（7）“更”表示更加突出，“更”都有递进意义。涿怀话也是如此。在普通话中，动词后用“得”引进补语时，“更”可以移到补语里去，例如：（8）更干得起劲了=干得更起劲了。（9）更解决得彻底=解决得更彻底。2（P231）虽然普通话“更”可以修饰述补结构，但并不强势，根据对 CCL 语料库的考察，“更”所修饰的述补结构基本上都是简单形式，而且以“更 A 得多”居多。在涿怀话中，“更”所修饰的述补结构可以是极其复杂的形式，这是系统性现象，在涿怀话及其所在晋语中，程度副词修饰复杂的述补结构是常态语法现象。例如：（10）到了后晌，我更热得一头一头地出汗了。（11）我走了两天，这家里更乱得猪窝子也似的连脚板子也插不进去了。例（10）（11）这样的“更”字句句法形式在普通话中是很难接受的。涿怀话“更”还可以修饰主谓结构，且不限于“头疼、头晕、心疼、心酸”之类的凝固性双音节词。例如：（12）想了一会儿，他更心里又麻烦又难受了。（13）歇了一会儿，我更身上舒服得就跟三伏天吃了西瓜似的。71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例（12）（13）都是“更”修饰主谓结构，例（13）主谓结构的谓语是述补结构，是主谓套述补的结构。虽然句法形式复杂，但意义上仍然表示递进，例（10）（13）都是原来有某一性质，后来这一性质程度更深的意义。因此，涿怀话递进式“更”字句在形式上和普通话有不同，但意义上都表示递进，和普通话没有本质的不同。二 反转式“更”字句反转式“更”字句一般用于复句中，我们可以把整个复句都看作反转式“更”字句。对反转式“更”字句而言，最常见的情形是前后各有一个分句，“更”出现在后一分句。例如：（14）癌症动了手术以后，他身体反而更好了。（15）他以前挺瘦的，这会儿更胖。（16）别看他一个光棍汉儿，更干净。例（14）前后分句是顺承关系，符合常规的顺承是一致式，不符合常规的顺承是反转式，例（14）是不符合常规的顺承，即一般情况下在患癌症动了手术后身体会很差，但他的身体不但没有变差，反而更好了。例（15）前后分句是并列关系，就先前和后来的性质进行对比，如果先前和后来的性质是一致的或呈渐进状态，就是常态式，如果反差非常大，就是反转式，例（15）明显是反转式。例（16）前后分句是转折关系，虽然他是光棍汉儿，但很干净，转折复句本来就具有事理上的反转性，因此也是反转式。例（14）是“事件顺承反转式”，例（15）是“事实对比反转式”，例（16）是“事理联系反转式”，这是反转式“更”字句的三个类别。（一）事件顺承反转式事件顺承反转是指，在一件事情出现以后，按照常理应该出现另一件事，但另一件事并没有出现，而是出现了相反的情况。实际上，这正是副词“反而”的语法意义。3正因如此，事件顺承反转对副词“反而”非常偏好，“反而”经常出现在事件顺承反转句子中。如果事件顺承反转的程度非常高，就可以用反转式“更”字句表达，具体形式为“p，反而更 q”。例如：（17）本来挺凉快的，下了一股雨，反而更热了。（18）他一向很软弱，但经历了这场不幸，他反而更坚强了。（19）老六走绕远了，反而到得更早了。（20）都已经到夏天了，反而更冷了。（21）以前见了人还打个招呼，念了大学，反而更没礼貌了。（22）院清理了一顿，反而更乱了。81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河北师范大学 120 周年校庆专辑2022 年）从形式看，上述各例都是复句形式，前一分句是带“了”的已然事件，后一分句是承接前一分句的带“了”的已然事件，用“反而”连接，表明事件的反转。从意义看，前后分句既有时间前后的顺承关系，也有事件意外的反转关系，这种意外反转违背了社会固有模式。如例（17），下了一股雨，按照社会固有模式应该是凉快下来，但凉快的情形没有出现，反而出现了热的情形，因为热的程度非常高，所以用“更”修饰。事件顺承反转式“更”字句也见于普通话。例如（CCL 语料库用例）：（23）“龙头”斩了，“金龙”却没有死，反而更威猛了。（24）棺盖一开，蒋介石当即扶棺大哭。冯玉祥上前相劝，不料他哭得反而更伤心了。（25）白沟市场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反而更精神了。（26）虽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精神反而更有活力了。普通话中事件顺承反转式“更”字句大多数还是积淀了递进式“更”字句的意义，有“先前也如此，后来更加深”的意思。比如例（23），“金龙”用来比喻女真族，女真族先前就非常威猛，后来斩断龙脉后不但没有成为死龙，反而更加威猛；再如例（24），蒋介石先前也伤心，后来被劝后不但没有停止伤心，反而更加伤心。从重音位置看，普通话重音位置在“更”上，不在“更”修饰的成分上；从聚合形式看，普通话“更”可以换作“更加、更为”，“更加、更为”有一定的书面色彩；从句子类型看，普通话“更”字句既可以用于现实的句子，也可以用于非现实的句子，比如“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反而更容易被敌人的耳目发现”。涿怀话也有像普通话那样的事件顺承反转式“更”字句，但在普通话的基础上又向前发展了一步，成为方言中特有的语法现象，如例（17）（22），具体表现为：重音位置在“更”修饰的成分上，不能用“更加、更为”替换，只能用于现实的句子，没有“先前也如此”的意思。这都是涿怀话特有的事件顺承反转式“更”字句。（二）事实对比反转式一般地，如果先前的事实和后来的事实前后情形一致，或者呈渐进递增或递减的态势，就是常态的；如果前后出现强烈反差的态势，就是反转的。事实前后形成对比，如果是反转的，就是“事实前后对比反转式”，简称为“事实对比反转式”。事实对比反转如果反差非常强烈，就包含有程度高的意义，可以用反转式“更”字句表达，具体形式为“先前 p，后来更 q”。这里“先前”和“后来”只是意义上的，形式上不拘，可以是“以前、早那会儿、小时候、后来、这会儿”等等，甚至可以只是意合的。事实对比反转式“更”字句在对比主体、对比时间、对比内容上都受到制约。1.对比主体对比主体一般是相同的，先前是一种性质，后来是另一种相反的性质，人、物和处所都可以成为对比主体。例如：91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27）二蛋小那会儿爱骂人，大了更懂礼貌。（28）这个自行车以前挺好的，这会儿更爱坏。（29）学校早以前挺不赖，后来有一段时间更乱。（30）这里早那会儿冷，这会儿更热。例（27）对比主体是人，例（28）对比主体是物，例（29）（30）对比主体是处所。对比主体也可以是不同的，只限于人，有先在者和后在者的差异，两者在性质上形成强烈反差，而且这样的反差是意外的。例如：（31）老张他爹挺矬，你看这老张更高。（32）师傅水平不咋地，徒弟更厉害。例（31）老张他爹是先在者，老张是后在者，二者在高矮性质上有强烈反差，由于父子具有遗传关系，性质出现反差就是意外情形；例（32）师傅是先在者，徒弟是后在者，二者在业务水平上有强烈反差，由于师徒具有传承关系，业务水平出现反差也是意外情形。当然，所谓意外是就社会固有模式而言的，不一定符合客观真实世界的情形，比如“有其父必有其子”“名师出高徒”是社会固有模式，但客观真实世界情况非常复杂，不一定都是如此，父矮子高、师拙徒可情况也不鲜见。语言编码往往只顾及社会固有模式，而不能反映客观真实世界的复杂情形。不同对比主体仅限于人，且必须有先在和后在的继承性差异，不能用于其他情形。例如：（33）*这张桌子厚，那张桌子更薄。（34）*张三挺大方，李四更小气。2.对比时间对比时间多为过去和现在，先前是过去，后来是现在；对比时间也可以都是过去，先前是过去，后来也是过去。例如：（35）二女念小学那会儿可不听说的嘞，这会儿念高中更听说。（36）二女念小学那会儿可不听说的嘞，后来念了初中更听说，这会儿都念高中了。例（35）是过去和现在对比，例（36）是过去先前和后来对比。如果事实对比反转式“更”字句是单句形式，“先前 p”没有出现，但意义上仍然是前后对比反转，就只能表明现在的情形，并预设过去并不如此。例如：02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河北师范大学 120 周年校庆专辑2022 年）（37）老三这会儿更有劲儿。（38）这里这会儿更安静。例（37）（38）都是现在的情形，例（37）预设老三过去没劲儿，例（38）预设这里以前不安静。对比时间只限于过去和现在，不能用于将来。例如：（39）*今年没钱，过年更有钱。（40）*这会儿吃得少，以后更吃得多。3.对比内容对比内容具有强烈反差，这种反差可以用反义词表现，也可以用意合方式表现，还可以用肯定和否定的对立表现。例如：（41）丽丽小那会儿丑，这会儿更俊。（42）小四子小那会儿爱闹病，大了身体更好。（43）那个猪年时不欢势，今年更欢势。例（41）是用反义词“丑”和“更俊”表现强烈反差，例（42）“爱闹病”和“身体更好”是用意合方式表现强烈反差，例（43）“不欢势”和“更欢势”是用肯定和否定对立表现强烈反差。如果单看“更”字句后分句“后来更 q”，不考虑前分句“先前 p”，那么递进式“更”字句和事实对比反转式“更”字句似乎是同形的，比如“黄明这会儿更爱喝茶”，既有可能是递进式，也有可能是事实对比反转式：（44）黄明以前就爱喝茶，这会儿更爱喝茶。（45）黄明以前不爱喝茶，这会儿更爱喝茶。例（44）是递进式，例（45）是事实对比反转式，这是由语境决定的，因为前面的分句可以决定“更”字句的意义和类型。如果没有前面的分句，“黄明这会儿更爱喝茶”似乎就是歧义句。其实不然，在涿怀话中，递进式“更”字句和事实对比反转式“更”字句重音位置是不同的：（46）黄明这会儿 更 爱喝茶。（47）黄明这会儿 更 爱喝茶。例（46）重音在“更”上，“更”是相对程度副词，此句是递进式“更”字句；例12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47）重音在“爱”上，“更”是绝对程度副词，此句是事实对比反转式“更”字句。（三）事理联系反转式事理联系反转是指，特定主体具有某种特征，按照常理，特定主体也应该具有和某种特征相一致的性质，但这种相一致的性质没有出现，而是出现了相反的情况。事理联系反转对“别看”非常偏好，根据刘焱的研究，“别看”句式的完整语义背景包括预期、中介、否定、推评，这一语义背景符合事理联系反转的情形。4如果出现事理联系反转，而且程度非常高，就可以用反转式“更”字句表达，具体形式为“别看 p，更 q”。例如：（48）别看蚂蚁个儿小，更有劲儿。（49）别看他是个讨吃，更有钱。（50）别看老黑脾气粗鲁，关键时候更细心。（51）别看这地方不大，来参观的人更多。（52）别看他是亲儿子，更不孝顺。（53）别看老二不会说话，更会来事儿。（54）别看赵子龙是个文化人，更爱说赖话。（55）别看他长得丑，心眼儿更好。（56）别看二爷都 80 岁了，身体更好。（57）别看船小，开得更快。（58）别看风不大，吹到人身上更冷。从形式看，上述各例都是复句形式，前面用“别看”引出一个让步分句，后面是带“更”的转折分句。从意义看，上述各例都存在一个主体，像例（48）“蚂蚁”、例（49）“他”等，这些主体的特征都出现在前面的让步分句中，像例（48）“个儿小”、例（49）“是个讨吃”等。按照社会固有模式，个儿小应该是没有力气的，讨吃应该是没钱的，但例（48）（49）都出现了相反的情况，个儿小反而有力气，讨吃反而有钱，而且程度非常高，所以后一分句用“更有劲儿”“更有钱”表达。上述意外也是就社会固有模式而言的，不一定符合客观真实世界的情形，比如“个儿小则没有力气”“乞丐是贫困的”是社会固有模式，但客观真实世界不一定都是如此。上述语言编码也只是社会固有模式的反映，不是客观真实世界复杂情形的反映。三 惊讶式“更”字句惊讶式“更”字句用于主体具有高程度性质，而且这种高程度性质是说话人突然发现的意外情形。例如：（59）这孩子更俊！（60）今儿个更热！22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河北师范大学 120 周年校庆专辑2022 年）（61）东灵山更高噢！（62）这里更凉爽噢！例（59）（62）都是说话人突然发现的情形，由于主体所具有的程度超出说话人预期，说话人感到惊讶，就用惊讶式“更”字句表现。惊讶式“更”字句在构成上有一些限制。（一）主体限制主体只能是他者，不能是自我。惊讶式“更”字句是说话人意外发现而运用的，包含说话人惊讶的语气。一般情况下，说话人对自己的情况总是了解的、熟知的，一般不会因有意外发现而导致自己惊讶。当然，特殊情况下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比如说话人忽然发现自己可以跑得很快，而以前并不知道，所以感到惊讶。理论上说，说话人似乎也可以说“我跑得更快”，但实际语言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形。这说明，特殊情形在语言中的可能编码和实际编码并不是完全一致的。（二）时间限制惊讶式“更”字句是说话人现场发现的，具有即时性，因此只能用于现在的时间。例如：（63）这会儿更冷！（64）今儿个更冷！（65）*夜儿个更冷！（66）*明儿个更冷！如果是其他类型的“更”字句，“夜儿个更冷”是可以接受的：（67）前儿个冷，夜儿个更冷。（递进式）（68）前儿个热，夜儿个更冷。（事实对比反转式）（69）夜儿个都夏至了，反而更冷。（事件顺承反转式）（70）别看夜儿个太阳挺厉害的，更冷。（事理关系反转式）“明儿个更冷”只能用于递进式“更”字句，不能用于反转式“更”字句。（三）语气词限制在涿怀话中，“噢”和“嗨”是两个既对立又互补的互动语气词，必须用于有听话人在场的语境，“噢”有“希望得到认同”的意味，“嗨”有“提醒对方知晓”的意味。5对惊讶式“更”字句来说，“噢”是唯一可用的句末语气词，其他语气词，包括“嗨”“哟”“么”“还”等，一般不用于“更”字句。至于“更”字句用不用“噢”，在用法上有一些差别。首先，自言自语与言来语去。“噢”是互动语气词，在说话人自言自语的情况下，32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不能用“噢”。因为“更”字句表示说话人遇到意外情形而惊讶，如果没有听话人在场，说话人自言自语，一定不能出现“噢”。如果有听话人在场，说话人和听话人有言来语去的交流，用“噢”，就是希望听话人做出认同回应。不用“噢”，则没有这样的要求。其次，征询意见与希望认同。如果说话人用“更”字句说出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只是征询听话人的意见，不要求听话人认同，则不用“噢”。例如：（71）这孩子更能干，你看来？（这孩子很能干，你觉得呢？）（72）那两个字写得更不赖，你看我说得对不对？例（71）（72）说话人说出自己的看法，同时希望听话人发表见解，但并不要求听话人认同，因此不能用“噢”。最后，独立表达与追加陈述。说话人对主体进行独立表达，有时有“噢”，有时不用“噢”。有时，说话人在表达之后，觉得意犹未尽，需要追加陈述，那么前面的陈述用“噢”，后面追加的陈述不用“噢”。例如：（73）那是你写的字儿？更不赖噢！更俊！（74）这个闺女更索利噢！更好脾气。例（73）（74）前面的陈述是说话人希望对方认同，因此用“噢”，后面的追加陈述是说话人的补充说明，既然前面已经有希望对方认同的话语形式，后面就不需要重复出现，所以后面追加的陈述不再用“噢”。四“更”字句的发展演变在涿怀话中，“更”由相对程度副词发展为绝对程度副词，这是副词语义演变现象；“更”字句则是由递进式发展为反转式再发展为惊讶式，这是句式语义演变现象。副词语义演变和句式语义演变都只是语义演变，不是语法化现象，但在演变性质上和语法化有一致性，即从概念功能发展为语篇功能再发展为人际功能。具体来说，递进式“更”字句表现为概念功能，发展为反转式“更”字句，表现为语篇功能，再发展为惊讶式“更”字句，表现为人际功能，这一发展和语法化程度的性质一致。（一）从概念功能到语篇功能“更”可以用于比较，包括“程度增高”（“张三能干，李四更能干”）和“更加突出”（“他不在教室，更不在操场”），这是递进式“更”字句，表现为概念功能，即语言对客观世界的表达。吕叔湘认为，普通话中有一种情况不是用于比较的：“更 有时不含 原来也有一定程度 的意思，而只是和相反的一面比较。如：反而更快了，原来不一定就快，也可能是慢。反而更说明问题，原来不一定说明问题。”2（P232）这其实是语篇中的情形。42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河北师范大学 120 周年校庆专辑2022 年）在普通话中，“反而更 p”用于语篇，既可能含有“原来也有一定程度”的意义，也可能不含“原来也有一定程度”的意义，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上类推扩展而出现的意义，其动因是隐喻，二者在程度反转上具有相似性，如图 1 所示。图 1 两种程度反转的相似性但这一类推扩展的意义只能潜存于语篇中，不能出现在句子表层。对“反而更 p”来说，如果含有“原来也有一定程度”的意思，原来的程度可以在句中出现；如果不含“原来也有一定程度”的意思，而是相反的情形，则相反的情形不能在句中出现。例如：（75）本来就挺热的，下了一场雨，反而更热了。（76）*本来挺凉快的，下了一场雨，反而更热了。同样是“下了一场雨，反而更热了”，如果原来也热，则其意义可以编码为句子形式出现，像例（75）；如果原来不热，而是很凉快，即不含“原来也有一定程度”的意思，则不能编码为句子形式出现，像例（76）。在涿怀话中，“反而更 p”用来和相反的一面比较，不但可以有意义存在于语篇中，而且还可以编码为句子形式出现在句子表层，如例（76）在普通话中是不合语法的句子，但在涿怀话中是合语法的句子。这一编码形式的合法存在，使“更”字句出现了全新的变化：“更”的递进意义消失，高程度意义显现，“更”由相对程度副词发展为绝对程度副词，“更”字句的重音位置由“更”转移到后面的被修饰成分。在涿怀话中，反转式“更”字句先表现为事件顺承反转，然后又类推扩展到事实对比反转和事理联系反转。其类推扩展的动因是隐喻，事实对比反转、事理联系反转和事件顺承反转具有性质的相似性，都是意外情形，且都违背了社会固有模式，如图 2 所示。图 2 事实对比反转、事理联系反转和事件顺承反转的相似性反转式“更”字句有这样一些特征：第一，形式上都用几个小句的形式，“更”是其中的一个小句，“更”字句是处在篇章中的一个半依存半独立的小句；第二，“更”字句由于没有完全的独立性，不能独立成句，因此小句句末不能加语气词“噢”，更不能加其他语气词；第三，重音位置不在“更”上，而是在“更”所修饰的成分上；第四，都包含有意外的性质，这种意外性质是由于违背社会固有模式而出现的。反转式“更”字句表现为语篇功能，即用于反转语篇，有衔接和连贯功能。52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从演变动因看，由递进式“更”字句发展为反转式“更”字句，除了具体的隐喻促动，还有主观化的促动。递进式“更”字句主要反映客观真实世界的情形，虽然也包含有说话人主观态度，但相比而言主观性并不强烈。反转式“更”字句在反映客观真实世界情形的同时，会带上说话人比较强烈的主观态度，说话人在表达意外情态的同时，忽略“更”的递进意义，强调“更”的高程度意义，从而使“更”由相对程度副词发展为绝对程度副词，“更”字句由递进式发展为反转式，由概念功能发展为语篇功能。（二）从语篇功能到人际功能在反转式“更”字句中，前一分句 p 一般是背景信息，后一分句“更 q”是前景信息，有时背景信息是显而易见的，即使不说出来，也不会影响表达和理解，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人可以只说 q，不说“更 q”，虽然 p 的意思还在，但并不在句子表层出现。只出现“更 q”，不出现 p，是反转式“更”字句的简化形式。我们把例（14）（16）的完整形式变为简化形式，如下：（14）a.癌症动了手术以后，他身体反而更好了。b.他身体更好了。（15）a.他以前挺瘦的，这会儿更胖。b.他这会儿更胖。（16）a.别看他一个光棍汉儿，更干净。b.他更干净。反转式“更”字句的简化形式除了形式上用单句外，其他特征都和完整形式一致，因此本质上还是反转式“更”字句。但这为惊讶式“更”字句的形成提供了句法条件。当背景成分 p 不存在时，说话人对突然发现的事实感到惊讶而使用“更”字句，就是惊讶式“更”字句：（14）c.他身体更好（噢）！（15）c.他更胖（噢）！（16）c.他更干净（噢）！惊讶式“更”字句是从反转式“更”字句的简化形式类推扩展而来，其动因是隐喻，二者在意外性质上具有相似性，如图 3 所示。图 3 惊讶式“更”字句和反转式“更”字句的相似性惊讶式“更”字句有这样一些特征：第一，形式上为独立的单句形式，除了追加，一般不用复句形式；第二，“更”字句的句末可以加语气词“噢”，用来表示希望得到在场的对方的认同；第三，重音位置和反转式“更”字句相同；62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河北师范大学 120 周年校庆专辑2022 年）第四，都包含有意外性质，这种意外性质是由于说话人突然发现而出现的。惊讶式“更”字句表现为人际功能，即说话人用来建立和维护自己和他人的社会关系。从演变动因看，由反转式“更”字句发展为惊讶式“更”字句，除了具体的隐喻促动，还有再主观化的促动。反转式“更”虽然有比较强烈的主观色彩，但其意外性质还是建立在社会固有模式的基础之上，可以通过社会固有模式进行推理。而惊讶式“更”字句完全是说话人个人遇到的意外，由于说话人突然发现的状况超出自己的认知，因而感到惊讶，其主观化程度更高，因而“更”字句由反转式发展为惊讶式，由语篇功能发展为人际功能。当有听话人在现场时，如果说话人希望得到听话人的认同，“更”字句还可以表现出交互主观性特征，其主观化程度进一步加深。结 语以上讨论了涿怀话“更”字句的类型及其发展途径和动因，在涿怀话中，“更”由相对程度副词发展为绝对程度副词，从而出现反转式“更”字句和惊讶式“更”字句，这是方言中特殊的语法现象。从程度副词类型来看，相对程度副词和绝对程度副词的差异主要不在程度量上，而在用法上，相对程度副词用于比较，绝对程度副词排斥比较。从程度量看，“更”和“很”比较接近，如果说“张三高，李四更高”，那么李四一定很高，因为李四通过比较超出了一般标准，所以“更”和“很”在程度量上是接近的甚至是一致的，相对程度副词和绝对程度副词出现语义演变关系，是有可能的。从用法看，用于比较和排斥比较是对立的，因此相对程度副词和绝对程度副词又很难出现语义演变关系，从相对程度副词发展为绝对程度副词，有一定的特异性。张谊生说：“从程度副词 最 的绝对化可以进一步证明：语言的主观性主要表现为在话语中总会多多少少含有说话人 自我 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总是会多少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而且，主观化可以说无处不在，它既可能是导致语言表达方式发展的诱因，也在某些方面奠定了语言变化的基本结局；既可以是突破语言既定程式的动力，也在一定程度上规定了语言发展的前进方向。”6涿怀话程度副词“更”的演变一方面突破了语言的既定程式，另一方面也符合语言发展的基本方向，这也是无处不在的主观化所导致的。参考文献：1 宗守云.张家口晋语语法研究 M.商务印书馆，2018.2 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商务印书馆，1999.3 马真.说“反而”J.中国语文，1983（3）.4 刘焱.反预期信息标记“别看”J.汉语学习，2009（4）.5 宗守云.河北涿鹿话的互动语气词“噢”和“嗨”J.方言，2020（3）.6 张谊生.从相对到绝对：程度副词“最”的主观化趋势与后果 J.语文研究，2017（1）.72河北涿怀话的“更”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