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隐语：《春光乍泄》电影留白与意象读解.pdf

56 影视制作VIDEO PRODUCTION留白是中国绘画艺术中的一种构图手法，即在创作中为使画面、章法更为协调精美而有意留下相应的空白和想象的空间。留白艺术手法具有重要的美学意义。留白是虚，是虚实相生的根本，其包含一切可能存在的因素，因其什么都不是，所以也什么都可以是；留白是无中生有，具有模糊指向，承担象征和想象的功能。意象是中国艺术美学的一个核心范畴，是主观的“意”与客观的“象”的有机结合，寓“意”之“象”，即为用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电影作为一门视听艺术，汲取传统美学中的留白、意象作为艺术表现形式，在电影创作中进行多层次的运用，有助于丰富电影叙事内容、电影语言的表达，使影片更具中华美学意蕴，增强思想内涵，提升艺术性，发挥中国古典美学理论的价值和现实意义。春光乍泄讲述了黎耀辉与何宝荣这对同性恋人虽彼此真心相爱，但因为一系列矛盾分分合合并最终错过的悲剧故事。影片无论是叙事结构还是视听语言方面都是导演独树一帜的电影风格之彰显，王家卫也凭借此片获得第五十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春光乍泄运用了大量留白与意象的艺术表现形式，使得整部影片艺术美感、主题内涵得到升华，是电影取得成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下文将对影片的留白呈现以及意象运用进行具体例证解读。春光乍泄 留白之美叙事结构之留白王家卫电影叙事结构上的留白有时比画面的直接呈现更具内涵，在营造影片神秘氛围的同时，令观众展开一系列的联想和想象，从而产生审美美感。春光乍泄中，黎耀辉失恋之后，同事小张让他把内心的痛苦留在录音机里。画面中的黎耀辉对着录音机哭得撕心裂肺，但此时电影声效为无声，观众并不知晓他说了什么，不由得产生好奇并进行想象。留白的运用使得录音机里的内容包含着一切可能，全凭观众自行脑补，这种处理既扣人心弦又让人若有所悟。此外，黎耀辉独自在伊瓜苏瀑布悲伤垂泪之际，何宝荣回到两人曾经的住处抱着毯子哭泣的蒙太奇片段，并无过多描述，叙事结构上的直接留白使得该片段的画面呈现更具冲击力，凸显悲伤氛围，令观众从中深刻体会到人物内心的痛苦和感伤，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地。结尾处，黎耀辉回到香港，坐在车厢里，光影从他的脸上不断掠过，他找到了回家的路故事中的人物最终会是如何？开放、留白式的处理打破了观众的期待视野，引发观众对后续故事的想象，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影片内涵。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在人物塑造上也运用了留白的手法。譬如小张这个角色，一方面，他以窥视者、抚慰者的身份出现在情节中，其个人写照并不多，对于影片叙事不起功能性作用；另一方面，他给予黎耀辉以安慰和温暖，帮助黎耀辉走出生活的阴霾，找回生活的意义，在其中似乎又能看到他存在的必要性。这种辅助性角色的设置，在影片叙事结构上恰恰是一种人物塑造的留白，从侧面凸显人物形象的饱满，进一步深化主题意蕴。视觉呈现之留白春光乍泄视觉的留白主要体现在空镜头上。空镜头相对于普通人物镜头而言，在画面呈现上并没有人，只有蕴含特殊意义的物。它如同传统绘画中的空白一般，不在写实，旨在写意，起到传情达意的作用。影片的开头和结尾分别出现了伊瓜苏大瀑布的空镜头，而瀑布作为贯穿全片的重要意象，承载着两位主人公的情感。空镜头的运用把观众带到故事中来，又在最后将观众抽离出电影。瀑布的画面冲击着观众的视觉感官，两人的爱情故事令人或叹惋或共情，种种情绪随着瀑布的倾泻而流动宣泄出来，瀑布不再只是瀑布，而是人们共同的情感载体。影片的摄影师杜可风在拍摄日志里说：“我们最爱用空镜，不是传统的定场镜头，它处理的是气氛和寓意，可以完全是主观的。它们的作用不是解释，倒更像替作品世界里的环境提供线索。”南美洲南面乌苏里亚灯塔的光影隐语：春光乍泄电影留白与意象读解文/刘榕静厦门理工学院文化产业与旅游学院57DIGITAL VIDEO TIMES空镜头就起到了处理气氛和表达寓意的作用。小张带着黎耀辉的痛苦来到了灯塔，灯塔象征着对痛苦回忆的遗忘，这是影片情节能够告诉观众的，但每个人心中实际产生的审美体验、情感均有所不同，其中的含义会主观地存留在观众心中。听觉特征之留白电影听觉特征的留白相当于用声音来表现水与墨，抽象程度比绘画中的留白更高，是电影创作者所要表达的情绪、情感，在电影中往往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首先，听觉语言的留白可以是沉默的。黎耀辉在与何宝荣吵架之后，独自待在昏暗的房间里，闷闷地坐在床边，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和语言。一个简单的场景，却让观众更能够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无奈和挣扎，人物的情感状态在沉默的氛围里被挥洒得淋漓尽致。其次，声音的留白也体现在台词上。影片中最经典的台词“不如我们从头来过”，便具有特别的意义。在影片中，这句台词于黎耀辉而言就像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每当何宝荣说出“不如我们从头来过”，黎耀辉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与他重归于好。在这种恶性循环中，黎耀辉想要拒绝，想要逃离，却深知自己根本无力抵抗。一句台词，把何宝荣的任性不羁、黎耀辉的无可奈何通通呈现出来，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重要作用，也表现出二人情感的复杂和不稳定。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得知这句台词所承载的意义，便更能理解人物的内心状态，在一定程度上达成情感的共鸣。另外，黎耀辉独自站在二人曾经约定的伊瓜苏瀑布前，瀑布的水滴飞溅在他的脸上，此时内心独白：“我终于来到了瀑布边，突然间想起了何宝荣，我觉得好难过，我始终认为，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这段台词未曾提及“爱”字，却让观众深深感受到黎耀辉对何宝荣深沉的、纯粹的爱意，结合故事情节，对台词之留白细细斟酌，不免为其中情意而惋惜，由此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最后，电影音乐的留白也能够表达影片情绪、营造意境和烘托主题，相比画面更具意蕴和想象空间，在听觉上影响观众的心理感受，产生独特的审美体验。春光乍泄中的音乐多为探戈舞曲，运用音乐表达丰富的隐喻，不仅推动着剧情的发展，还包含导演对于人性的思考。影片的探戈舞曲主要来自阿根廷探戈之王皮亚佐拉（Astor Piazzola）的邀请探戈（Tango Apasionado），曲子被改编成“序曲”（Prologue）、“忧伤”（Milonga）和“终曲”（Finale）三个部分，分别表达不同的情绪，以及主人公内心的挣扎与情绪变化。最先出现的 Prologue 最能代表春光乍泄的配乐风格，在黎耀辉和何宝荣闹矛盾时，流畅的旋律响起，凄婉的曲调烘托出人物之间纠缠不清的情感氛围，是争执之下痛苦的隐喻，也暗示了忧伤的结局。Milonga 奏响在黎耀辉与何宝荣的厨房探戈，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相拥而舞，眼神的交流、暧昧气息的流动，虽彼此相爱却又互相折磨、若即若离的情感，流淌在低回婉转的曲子中。这忧伤的曲调也出现在黎耀辉接到何宝荣的电话，两人再度复合的时候。黎耀辉又一次陷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的情网中，然而黎耀辉同时也深知何宝荣无法把控自己放纵的心，他一边厌恶何宝荣的所作所为，一边无法割舍两人的爱情，内心极度迷茫和痛苦的情感在音乐的留白中，缓缓流入观众的耳朵，到达观众的心里。Finale 出现在影片结尾，此处运用了平行蒙太奇手法，镜头在黎耀辉与何宝荣之间来回切换，形成两幅对比画面。一边是黎耀辉独自站在伊瓜苏瀑布下，迸溅的水花与他的眼泪融为一体；另一边是何宝荣回到当初两人共同居住的房子，在终曲的音乐里抱着黎耀辉的毯子懊悔不已、痛哭流涕音乐恰恰与画面相对应，形成了审美对位，音乐的留白深化孤独感，加强视觉上的冲击力，达到某种隐喻功能。在表达创作者对人性探讨的同时，产生极大感染力，为观众带来独特的视听体验。春光乍泄 意象之韵意象是中国艺术美学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是主观的“意”与客观的“象”的有机结合，寓“意”之“象”，即为用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古往今来的艺术创作中，意象的运用十分常见，例如柳代表惜别、红豆代表相思、岁寒三友象征高洁的品格等，均为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打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具有象征意义。意象论在中国源远流长，最早可溯源至 周易 中的“观物取象”和“立象以尽意”。“观物取象”是一个高度概括的“抽象”过程，主体积极地参与其中；“立象尽意”是通过直观的形象来表达深沉而微妙的情感和思想，二者均与电影审美活动高度契合。经由电影创作者“观取”，客观物象由“眼中之象”变成“胸中之象”，进而化为摄影机的“镜中之象”，并最终呈现为“活动影像”，也就是电影意象。在电影艺术创作中，意象的运用是从视听层面建立起一个获取审美体验的途径，意象美学观念对中国电影艺术创作有着深刻的实质性影响。道具物之意象俄罗斯电影理论家格尔曼诺娃说：“物向来是构成影片艺术现实的重要成分。它赋予影片的艺术现实以各种各样的含义，帮助造成影片所反映的生活瞬间的真实感、具体感和独特感银幕时间的每一瞬间都必须是以某种方式物化的。”电影中的道具是物象最直接的体现，具有“托物寓意”的功能。对道具意象的分析是解析电影语言、挖掘影片内涵的重要手段。春光乍泄中的瀑布灯具有表征意义，是影片的“麦格芬”。黎耀辉与何宝58 影视制作VIDEO PRODUCTION荣的爱情故事以一盏瀑布灯开始，最终以瀑布灯和瀑布收尾，瀑布灯是他们爱情的见证，瀑布是愁绪的载体。情到浓时，两人相约寻找大瀑布，瀑布灯则充盈着暖光。两人吵架时，这盏灯连同他们的爱情一样，是灰暗的。一方面，黎耀辉忘不了两人的约定，于是不管到哪儿始终都带着这盏灯。当他痛下决心离开何宝荣时，他把灯留在了原来的租房，这是他对何宝荣的告别。另一方面，何宝荣从一开始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到终于明白黎耀辉已决心离去，才开始珍惜这盏灯，想起他们的初衷。他修复瀑布灯，将时钟重新归零，把香烟放回原位，打开租房的门等待黎耀辉，期盼着能够从头来过瀑布灯见证了两人的分分合合，灯上的人影依旧依偎在一起，但现实中的两人却再也回不到当初。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房间里，床头的铁栏杆也是一种意象的表达。两人在房间里甜蜜相处时，画面是彩色的，色调偏暖，铁栏杆几乎不出现在画面中。一旦二人出现矛盾，冰冷的铁栏杆就会在黑白画面中切割开他们的形象，在视觉上加强空间的狭小与禁锢，同时建构人物关系距离的隔开暗示他们之间爱情的割裂。由此，铁栏杆这一意象的使命便已达成。黎耀辉脖子上挂的那一串钥匙在影片中是关于“家”的意象。浅层次来说，黎耀辉性格沉稳，在责任与规范中追求爱情，向往安定的生活，钥匙于他而言是家的象征，代表着他对家庭的渴望。深层次来看，黎耀辉逃离香港，在阿根廷生活时，即使是睡觉都始终挂着这串钥匙，但他释怀并踏上归家之路后，钥匙便消失了。结合影片背景，那是 1997 年香港回归前，彼时黎耀辉的旁白正好提及“父亲”，钥匙的消失在这一层面上意义就更加深刻了。钥匙是家的意象，也是一语双关黎耀辉回家了，香港也回家了。色彩视觉意象马塞尔马尔丹曾道：“电影色彩的真正发明应该从导演懂得色彩并不一定要真实、即同现实完全一致的那一天算起，是必须根据不同色调的价值，如黑与白、心理与戏剧含义、冷色和暖色去运用色彩。”色彩在影片中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通过发挥其抒情和表意的作用，塑造人物形象、传达思想情感、渲染某种气氛，或作为一种过渡的媒介，突显其造型功能和表意价值。春光乍泄中色彩的变化象征着人物内心情感的流变。影片的色彩主要可分为三种黑白、明调暖色、暗调冷色，基本围绕人物的内心情绪、情感而产生变化。黑白色调主要运用在黎耀辉与何宝荣分开的场景中。黎耀辉为了生计在酒店当侍者，何宝荣依附他人声色犬马，即使画面再热闹嘈杂，色彩都是黑白的，寓意主人公内心的苦闷、哀愁以及二人感情的分裂。两人和好如初，画面颜色变成明亮艳丽的暖色，以红、黄为主色调，温暖且暧昧。暖色调不仅象征热恋，还表达主人公愉悦、欢快的心情。再度分开时，画面色彩逐渐过渡为以蓝为主的冷色调，渲染着孤独、落寞的氛围。清晨阴沉的天空以及冰冷的海水构成了画面的寒意，失魂落魄的黎耀辉在船舷上独自醒来，此时灰暗的冷色调象征着黎耀辉内心的忧郁和哀伤。色彩是表现人物性格的造型意象，在人物服饰上有所展现。黎耀辉性格内敛、不善于表达，对爱人的情感往往以行动来表达。其日常服装多为黑灰色、白色，较为单调的色彩实际上象征着主人公内心追求安稳、平静的普通生活。与之相对的是，何宝荣多数时候穿着艳丽，十分注重打扮，花衬衫是他的心头好。颜色丰富的服装与何宝荣热情奔放、放荡不羁的性格相适配，也象征着他对热烈、自由生活的向往。服装色彩的变化也隐喻着二人关系的转变。两人热恋时，黎耀辉的穿衣风格向何宝荣偏移，典型片段为何宝荣教黎耀辉跳舞的场景。彼时二人感情稳定，黎耀辉一改往日的沉闷，身着红色衬衫与何宝荣跳着探戈，对彼此的爱意萦绕在紧贴的肢体上，融入暧昧又温馨的氛围中。然而，好景不长，艳丽的服饰随着感情的破裂而褪去，黎耀辉的穿衣风格重归单调，仿佛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同色彩在春光乍泄中被导演赋予了不同的情感，增强了画面的表意功能。色彩在营造环境氛围、传达人物情绪、展现影片风格等方面构成了丰富的意象表达，同时作为独特的电影语言参与影片的叙事，成为导演个性化创作的有机组成部分。结语春光乍泄中艺术留白与意象的极妙运用，成就了这部影片，也成就了王家卫。中国古典美学中的留白与意象，时至今日已构成电影艺术创作中别具魅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够为电影艺术带来古典美学的美感、丰富的表现形式以及诗意的艺术效果，为观众带来独特的审美感受和体验。近年来，不同于商业电影屡创佳绩的欣荣景象，国产文艺电影仅偶有水花，整体市场平平，大多影片深孚众望却又惨淡收场。回首影史，小城之春春光乍泄阿飞正传等文艺电影中留白与意象的巧妙运用、处理均提供了良好范式，或可为文艺片创作寻得破局思路。当前，建构“中国电影学派”热潮兴起，电影学界、业界就此议题开展了一系列研讨与实践，根植民族文化土壤进行艺术创作、以电影的方式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已成共识。中国电影艺术创作要善于挖掘中国古典美学的价值和现实意义，以传统美学理念中的哲学气息和人文底蕴构建中国电影的独特意蕴和审美价值，助力中国电影讲好中国故事。鉴于此，汲取以留白、意象为代表的中国古典美学之养分，践行本土化的电影艺术创作道路，势必未来可期、意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