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与合的两难：公元前1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犹太政策的转向.pdf

中东研究 2023 年第 1 期（总第 86 期）分与合的两难：公元前 1 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犹太政策的转向*张 帅*内容提要 公元前 63 年以后，罗马统治者先后改组了犹太王国的政治体系。庞培和他的追随者伽比尼乌斯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措施，将犹太王国的领土分割治理，意图将其转变为罗马行省。然而，这一措施未能有效地稳定犹地亚的政治局势，反而加剧了该地区的社会混乱。显然，这与罗马的政治利益相悖。恺撒、奥古斯都则采取“合而治之”的措施，逐渐将犹太王国整合成罗马的藩属王国，这一措施有效地保障了近东地区的社会稳定。总体来看，罗马的犹太政策经历了从“分而治之”到“合而治之”的转变。这表明，罗马对征服地的统治政策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地调整。其核心是该措施是否能稳定罗马边疆地区，是否符合罗马的政治利益。事实上，“分”与“合”是罗马统治者面临的两难抉择，政治目标与现实需求之间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从后来的历史进程看，罗马从未放弃实现其政治目标。由此可见，“藩属王国”是犹太王国向罗马行省转变过程中的过渡形态。关键词 犹太 罗马 分而治之 合而治之“从公元前3 世纪中叶到公元前2 世纪后期，罗马通过发动一系列战争，取得了对西地中海地区的控制权。此后，罗马的势力范围便逐渐向东地中海地区扩展。当时，东地中海地区处于混乱状态，希腊城邦、城邦联盟、马其顿、塞琉古、托勒密王国等大小国家互相争夺，时而发生战争，各国411*本文获得首都师范大学研究生高水平学术创新项目、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2022 年研究生科研立项（2022LS09）资助。张帅，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分与合的两难：公元前 1 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犹太政策的转向内部矛盾重重，社会斗争十分激烈。在这种形势下，罗马运用外交手段和军事力量，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内控制了东地中海地区，达到了称霸整个地中海的目的。”在扩张的过程中，罗马在所征服的地区采取了不同的统治措施。公元前 63 年，犹太王国正式成为罗马共和国的一部分。此后，罗马便开始了对犹太王国的统治。关于罗马的犹太政策这一问题，学界已有较多的讨论。埃米尔舒勒（Emil Schrer）是诸多学者中的佼佼者，他以史料为基础，对传世犹太文献进行了系统的考究和梳理。除犹太文字史料外，他还通过运用大量的希腊文献（残文）、希伯来硬币、犹太历法等材料，进一步勾勒出犹太历史的发展脉络，尤其是对“罗马的犹太政策”进行了较为科学的分析。在舒勒的研究基础上，后继学者对此进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经过数代学者的努力，罗马的犹太政策日渐明朗。但是，仍存在不少问题亟须商榷，尤其是对罗马犹太政策转向的研究，仍有进一步深入探讨的空间。因此在本文中，笔者将汲取前代学者的研究成果，结合传世史料进行系统的考证，力求更加深入地分析罗马犹太政策的发展变化。一 罗马“分而治之”策略的实践公元前 63 年，庞培占领了耶路撒冷。随后，他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重新安排了犹太王国的事务。首先，他废除了哈斯蒙尼家族的王权，结511吴于廑、齐世荣主编 世界史古代史编（上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第 231 页。Emil Schrer，The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in the Age of Jesus Christ（175 B.C.-A.D.135），Vol.，Edinburgh：T.&T.Clark Ltd.，1973.相关研究成果参见 Edith Mary Smallwood，The Jews under Roman Rule from Pompey to Diocletian，Leiden：E.J.Brill，1976；Adrian Nicholas Sherwin-White，Rom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East 168B.C.to A.D.1，London：Gerald Duckworth&Co.，Ltd.，1984；Erich Stephen Gruen，The Hel-lenistic World and the Coming of Rome，Berkeley，Los Angeles，Lond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Press，1984；William David Davies and Louis Finkelstein，eds.，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Judaism（Vol.2），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Daniela Piattelli，“An Enquiry into the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Rome and Judaea from 161 to 4 B.C.E.，”Israel Law Review，Vol.14，No.2，1979，pp.195-236；Baruch Kanael，“The Partition of Judea by Gabinius，”Israel Explo-ration Journal，Vol.7，No.2，1957，pp.98-106；Martin Sicker，Between Rome and Jerusalem：300 Years of Roman-Judaean Relations，Westport：Praeger Publishers，2001；Nadav Sharon，“TheTitle Ethnarch in Second Temple Period Judea，”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Judaism，Vol.41，No.4，2010，pp.472-493；宋立宏 罗马的犹太政策，学海 2006 年第 1 期，第 13 19 页。中东研究 2023 年第 1 期（总第 86 期）束了犹太人享有了近 80 年的政治独立。同时，他下令拘捕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确认许尔卡努斯二世为大祭司。但是，在约瑟夫斯的记载中，关于许尔卡努斯二世的世俗职位的说法较为模糊。他提及庞培允许许尔卡努斯二世担任“民族领袖”（）。一些学者以此为依据，认为公元前 63 年庞培任命了许尔卡努斯二世为“族长”（）；另一些学者则持反对意见，认为“族长”这一头衔是于公元前 47 年由恺撒所任命的。相比较而言，“民族领袖”的说法较为泛泛，而“族长”则属相对正式的政治头衔，二者在政治层面存在显著的差异。从传世文献来看，在恺撒以前，没有证据表明许尔卡努斯二世被任命为族长。换言之，庞培没有授予许尔卡努斯二世正式的政治头衔。但是，由于“大祭司”这一身份在犹太传统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许尔卡努斯二世本身也是哈斯蒙尼王朝的合法继承人，因此，他应该在事实上继承了哈斯蒙尼家族对犹太王国的宗教统治权力，并掌握一定的世俗权力，成为“具有政治权力的大祭司”。庞培实际上暂时延续了许尔卡努斯二世的世俗权力，但是却剥夺了他的世俗头衔。这就解释了在约瑟夫斯的记载中，许尔卡努斯二世的世俗头衔为何长期缺失。同时，约瑟夫斯在评价伽比尼乌斯（Gabinius）的措施时，认为这一措施使人民脱离了君主制，生活在贵族统治下。言外之意，在伽比尼乌斯改革前，许尔卡努斯二世依然享有君主般的世俗权力。总之，庞培废除了哈斯蒙尼王朝的世俗头衔，但是暂时保留了犹太王国的政治权力结构。611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Louis Harry Feldma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5，20.244.相关史料见 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3，14.73；相关争论见 Nadav Sharon，“The Title Ethnarch in Sec-ond Temple Period Judea，”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Judaism，Vol.41，No.4，2010，pp.472-493；庞培任命许尔卡努斯二世为族长的观点参见 George Adam Smith，Jerusalem：The Topography，Economics and History from the Earliest Times to A.D.70，London：Hodder and Stoughton，1907，p.411；Miriam Pucci Ben Zeev，Jewish Rights in the Roman World：The Greek and Roman Docu-ments Quoted by Josephus Flavius，Tubingen：Mohr Siebeck，1998，p.49。Nadav Sharon，“The Title Ethnarch in Second Temple Period Judea，”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Juda-ism，Vol.41，No.4，2010，pp.472-493.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0-91.事实上，约瑟夫斯所谓的“贵族统治”实际上指的是“祭司统治”，参见 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0-91，note g。分与合的两难：公元前 1 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犹太政策的转向其次，庞培将非犹太人城市和沿海地区的犹太人城市移出犹太王国领土。他重建了加达拉（Gadara），并将希普斯（Hippus）、塞托波利斯（Scythopolis）、佩拉（Pella）、第乌姆（Dium）、撒玛利亚（Samaria）、玛丽莎（Marisa）、亚锁都（Azotus）、詹姆尼亚（Jamneia）、阿瑞图萨（Arethu-sa）等犹太人占领的非犹太城市交还给它们的原住居民。同时，包括加沙（Gaza）、约帕（Joppa）、多拉（Dora）、斯特拉顿塔（Stratons Tower）在内的部分犹太人城市，均被庞培赋予自治权，并划归叙利亚行省管理。根据约瑟夫斯的记载，虽然庞培将该行省连同整个犹地亚地区委托给斯考鲁斯（Scaurus）管理，但此时的犹地亚地区尚未被纳入罗马的行省体系，仅仅作为叙利亚行省总督托管的罗马领土。斯莫尔伍德认为，庞培的首要目的不是从犹太人的统治中移除“希腊叙利亚”（Greco-Syrian）人口，而是强调希腊和闪族世界之间的鸿沟。事实上，授予非犹太人城市自治权的政策，也得到了当地居民的极力支持。这同时也造成一种更深刻的印象 犹太侵略者的“他者”形象深入人心，罗马人无疑是捍卫自由的解放者。除此之外，斯莫尔伍德进一步认为，庞培将沿海城市移除，主要是为了切断犹太人的海外贸易通道，从经济上阻碍犹太政权的发展。总体来看，不论是授予非犹太人城市自治权，还是将犹太人聚居的沿海城市直接划归叙利亚行省，都是在为日后犹地亚并入帝国行省做准备。换言之，庞培对犹太王国改组的最初目标并非建立一个藩属王国，而是企图将其并入罗马行省体系。因此，庞培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无疑是“分而治之”策略的直接体现。一切安排妥当后，庞培便将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及其儿女押赴罗马城。711犹太古史 的译者提出，根据约瑟夫斯的记载，加达拉并未被毁灭，仅仅是被亚历山大所占领。参见 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75-76，note a。但是，在 犹太战记 中，约瑟夫斯提到，加达拉已经被犹太人摧毁了。参见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Press，1927，1.155-156。笔者认为，约瑟夫斯在 犹太古史 和 犹太战记 中的表述相对一致，即加达拉很可能已经被犹太人摧毁（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作者缺乏对相关事件的记载。因此，我们无法确定加拉达是何时被摧毁的。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75-76.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57.Edith Mary Smallwood，The Jews under Roman Rule from Pompey to Diocletian，p.29.Edith Mary Smallwood，The Jews under Roman Rule from Pompey to Diocletian，p.29.中东研究 2023 年第 1 期（总第 86 期）此后，他的追随者伽比尼乌斯开始进一步安置犹太王国事务。他将犹太王国改组为五个自治区，行政中心分别设置在耶路撒冷、加达拉、阿玛斯（Amaths）、耶利哥（Jericho）以及塞弗里斯（Sepphoris）。每个自治区由当地贵族组成的议会治理。从本质上讲，各自治区的议会都置于上流阶层的掌控之中，即约瑟夫斯提到的“贵族统治”。由于史料的匮乏，学界对上述五个自治区的情况了解较少。但是，通过借鉴罗马改组马其顿王国的历史经验，可以为了解犹太自治区的政治运作模式提供重要的参考。根据改组马其顿王国的历史经验，首先犹太各自治区的议会很可能是由自身选举产生的，享有最高决策权力，直接对叙利亚总督负责。其次，各自治区设有至少一名行政长官，由选举产生，任期一年。根据李维的记载，马其顿的行政官员（magistratus）每年选举一次。约瑟夫斯在 犹太战记 中提到，耶路撒冷的副行政官（）佩托拉斯（Pitholaus）带领811关于加达拉这一地名，学界颇具争议。约瑟夫斯在 犹太古史 第 14 卷 91 节和 犹太战记 第 1 卷 170 节中使用的词语为，其音译为加达拉。但是，根据约瑟夫斯在 犹太古史 第 14 卷 75 76 节中记载，加达拉已被庞培重建，并授予自治权，交由叙利亚行省总督管理。因此，该地名显然不可能是这个加达拉。舒勒认为该词语指的是以土买的阿多拉（Adora）或加扎拉（Gazara）。参见 Emil Schrer，The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in theAge of Jesus Christ（175 B.C.-A.D.135），Vol.，p.268。针对舒勒的观点，学界主要分为两个阵营。犹太战记 的译者萨克雷认为加扎拉是更为准确的翻译形式。参见 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0，note b。犹太古史 的译者拉尔夫马尔库斯（Ralph Marcus）等同样更倾向于将该地名译为加扎拉。参见 Josephus，Jewish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1，note d。但是，正如卡纳尔所关注到的，这种解释带来的结果是，拥有广袤土地的以土买地区没有行政中心。因此，他认为约瑟夫斯的记载存在笔误，正确写法应为 （Adora，阿多拉），是以土买地区的重要城市，也是该自治区的行政中心。参见 Baruch Kanael，“The Partition of Judea by Gabin-ius，”Israel Exploration Journal，Vol.7，No.2，1957，pp.98-106。相比之下，笔者更为赞同卡纳尔的观点。笔者认为，在以土买地区应该存在着一个行政中心，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当地最重要的城市阿多拉。关于罗马对马其顿王国的安排，史料来源参见 Livy，History of Rome，trans.by Alfred CarySchlesinger，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1，45.29.1-30.8。相关研究成果参见德 特奥多尔蒙森 罗马史（第三卷），李稼年译，商务印书馆，2014，第 264 265页；英 A.E.阿斯廷、英 F.W.沃尔班克等编 剑桥古代史（第八卷），陈恒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第 350 351 页。Livy，History of Rome，trans.by Alfred Cary Schlesinger，45.29.4.犹太古史 的译者马尔库斯等认为该官职指的是“deputy-governor”。参见 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3，note c。卡纳尔则认为，该官职指的是“district governor”。参见 Baruch Kanael，“The Partition of Judea by Gabinius，”IsraelExploration Journal，Vol.7，No.2，1957，p.103，note 30。分与合的两难：公元前 1 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犹太政策的转向1000 人投奔了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这表明在伽比尼乌斯的政策中，各自治区设有正副行政长官。最后，犹太王国被解除了武装。这一点在 犹太战记 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许尔卡努斯二世面对亚历山大的进攻时，安提帕特及其他指挥官率领的犹太军队都服从安东尼的指挥。在伽比尼乌斯远征埃及时，根据 犹太战记 的记载，许尔卡努斯二世和安提帕特只为他提供了必要的支援，包括钱、武器、粮食和“”。原文中的“”在洛布古典丛书中被译为“auxiliaries”，该词语常用于表示罗马的辅助部队。但是，在成书较晚的 犹太古史 中，约瑟夫斯对这一表述进行了修改，将“”一词删除。他的这一行为表明，犹太人很可能没有为伽比尼乌斯提供任何军队上的支持。在之后亚历山大发动的骚乱中，我们也并未从约瑟夫斯的记载中看到许尔卡努斯二世的抵抗。相反，派兵镇压骚乱的是叙利亚总督伽比尼乌斯。在公元前 47 年初，恺撒派遣帕卡莫斯的米特拉达梯（Mithridates of Pergamus）远征埃及时，安提帕特亲率3000 名犹太军人前去增援。以上变化表明，在伽比尼乌斯改组犹太政体前，许尔卡努斯二世和安提帕特握有军权，并参与了镇压亚历山大发动的骚乱。伽比尼乌斯的改革解散了犹太军队，很可能在他离任前，按照安提帕特的意愿重新安排了耶路撒冷事务后，许尔卡努斯二世和安提帕特才重新拥有军队。关于伽比尼乌斯改组的犹太政体，仍有一个疑问亟待解决，即许尔卡努斯二世的宗教和政治地位问题。根据约瑟夫斯的记载，许尔卡努斯二世被伽比尼乌斯送回耶路撒冷，负责管理圣殿事务。这句话表明，许尔卡努斯二世仍保留了大祭司的职位。但是，关于他的世俗权力，约瑟夫斯并未提及。舒勒认为，伽比尼乌斯仅给许尔卡努斯二世照看和管理圣殿的权力，911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2.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62.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5；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9-100.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87.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8；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03.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0.中东研究 2023 年第 1 期（总第 86 期）将他的世俗权力分给了五个自治区。马丁也强调，许尔卡努斯二世被完全剥夺了作为族长的剩余世俗权力，只被允许以严格的祭司身份担任大祭司。而被划分出来的五个区域，则直接对罗马总督负责。我国学者宋立宏持有相同观点。他认为伽比尼乌斯剥夺了许尔卡努斯二世的世俗权力，将其权威严格限制在宗教范围内，而划分出来的五个区域则直接隶属叙利亚总督。笔者赞同上述学者的观点。因为在庞培改组犹地亚时仅任命许尔卡努斯二世为大祭司，但他事实上拥有一定的世俗权力。而在伽比尼乌斯进一步改组犹地亚时，他将许尔卡努斯二世的权力严格限制在圣殿事务上，这实际上暗示了许尔卡努斯二世世俗权力的丧失。总体来看，伽比尼乌斯实际上延续了庞培时期的“分而治之”政策，将其遗留下的历史问题明确化，进一步规范大祭司的职能，从而完全剥夺了许尔卡努斯二世的世俗权力。此时，犹太王国的最高统治者 大祭司已弱化为宗教符号，昔日的犹太王国现沦为“宗教民族”意义上的共同体，作为政治意义上的国家共同体已不复存在。二 罗马“分而治之”策略的失败庞培及其继任者在如何对待犹太王国这个问题上，采取的是“分而治之”的策略，这一策略主要借鉴罗马征服马其顿王国后的政治经验。实际上，“分而治之”的策略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代 公元前 4 世纪的意大利征服战争期间。这一策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罗马得以从亚平宁半岛的霸主跃升为地中海世界的权力中心的重要原因之一。庞培及其追随者对犹太021Emil Schrer，The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in the Age of Jesus Christ（175 B.C.-A.D.135），Vol.，p.268.Martin Sicker，Between Rome and Jerusalem：300 Years of Roman-Judaean Relations，p.55.宋立宏：罗马的犹太政策，学海 2006 年第 1 期，第 15 页。相关讨论见 Edith MarySmallwood，The Jews under Roman Rule from Pompey to Diocletian，p.32；亨德里库斯A.M.范韦里克：古代帝国中枢与地方政治之互动 公元前 44 年至前 40 年的犹太与罗马帝国，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 2 期，第 109 页。Baruch Kanael，“The Partition of Judea by Gabinius，”Israel Exploration Journal，Vol.7，No.2，1957，p.101，note 15；Adrian Nicholas Sherwin-White，Rom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East 168B.C.to A.D.1，p.275.刘津瑜：罗马史研究入门，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第 12 页。分与合的两难：公元前 1 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犹太政策的转向王国“分而治之”的政治策略，一方面是出于“政治惯性”，他们习惯从已有的政治经验出发，改组犹太王国；另一方面，庞培和伽比尼乌斯很可能认为，这一措施可以增强犹太贵族的势力，从而削弱犹太王国的中央集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一个强有力的犹太王国对罗马的威胁。但是，从现实角度来看，当时犹太王国不存在强有力的中央集权。首先，许尔卡努斯二世没有被授予王权，也没有被授予任何其他的世俗头衔，因此缺乏在世俗领域统治国家的政治身份。其次，犹太王国内部政治宗教派别林立，除许尔卡努斯二世与阿里斯托布鲁斯及其后裔对权力的争夺外，还存在着撒都该派与法利赛派的斗争，这表明许尔卡努斯二世没有得到全体犹太人的支持。最后，亚历山大的暴动则足以证明许尔卡努斯二世没有足够的能力稳定犹太王国政局。对于罗马人来说，犹太政局的动乱，严重影响罗马对帕提亚帝国的作战。而“分而治之”的政治措施在当时似乎有利于稳定犹太政局，使罗马在对帕提亚的作战中无后顾之忧。所以，伽比尼乌斯的初衷是将中央权力一分为五，分而治之的措施可能更有利于各地的社会稳定。然而，庞培和伽比尼乌斯肆意干涉犹太内政，继而威胁到犹太人独立性的行为，最终导致犹太民众拥有了反抗罗马的情绪，并迅速酝酿出另一场起义。公元前 56 年，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和他的小儿子安提古努斯（Antigo-nus）从罗马逃出，在巴勒斯坦受到热烈欢迎。他们夺取了要塞，并尝试重建防御工事。面对伽比尼乌斯即将到来的军队，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亲自率军前往马卡路斯（Machaerus），在后方仅留下 8000 名精兵。经过激战，他再次战败，被押赴罗马。在伽比尼乌斯之后对帕提亚的征战中，许尔卡努斯二世和安提帕特为他提供了必要的支援。此后，亚历山大再次发动起义，并针对罗马人展开了大屠杀。伽比尼乌斯率军平叛，并派遣安提帕特去说服起义的犹太人。在安提帕特的劝说下，不少犹太人投诚，但仍有30000 人追随亚历山大。最终，在他泊山（Mount Tabor）附近的一次战斗121宋立宏：罗马的犹太政策，学海 2006 年第 1 期，第 15 页。Martin Sicker，Between Rome and Jerusalem：300 Years of Roman-Judaean Relations，p.55.Martin Sicker，Between Rome and Jerusalem：300 Years of Roman-Judaean Relations，p.55.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1-174；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2-97.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5；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99-100.中东研究 2023 年第 1 期（总第 86 期）中，亚历山大的军队被击败，10000 人被杀，残余者纷纷逃散。以上事件足以表明，庞培和伽比尼乌斯的犹太政策遭遇了失败。根据约瑟夫斯所述，在伽比尼乌斯离任前，他按照安提帕特的意愿安置了耶路撒冷的事务。关于伽比尼乌斯的新政策，约瑟夫斯没有更多的记载。怀特（White）认为，没有证据表明伽比尼乌斯在安提帕特的建议下取消了自己之前的“创新”。舒勒认为伽比尼乌斯的安排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恺撒的法令取消了它。宋立宏则与舒勒观点一致。韦里克的观点较为温和，他认为尽管伽比尼乌斯的政策持续多久并不明确，但十分清楚的是当恺撒实施新方案改革犹太王国行政体系时，这种分裂的局面就已经结束了。卡纳尔持相反观点，他认为这可能标志着伽比尼乌斯最初设想的终结。懦弱大祭司背后的各种竞争者之间的权力分配被一个人的统治所取代。斯莫尔伍德同样认为，伽比尼乌斯旨在破坏犹太人凝聚力，从而防止进一步起义的措施已经失败，因此必须以予修改或废除。他进一步分析认为，许尔卡努斯二世应该已经拥有了全国性的权力，并且国家结束了分裂。由于史料的匮乏，尽管学界针对该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然则莫衷一是。笔者认为，伽比尼乌斯在很大程度上修改了自己的“创新”，几乎恢复到了庞培时期的犹太政治结构。在宗教和政治身份方面，许尔卡努斯二世仍担任大祭司，同时享有一定的世俗权力，尽管他并未获得世俗领域的任何头衔。在公元前 44 年恺撒重新制定犹太政策以前，约瑟夫斯在文本221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6-177；Josephus，Jewish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00-102.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78；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03.Adrian Nicholas Sherwin-White，Rom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East 168 B.C.to A.D.1，p.275.Emil Schrer，The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in the Age of Jesus Christ（175 B.C.-A.D.135），Vol.，p.269.宋立宏：罗马的犹太政策，学海 2006 年第 1 期，第 15 页。亨德里库斯A.M.范韦里克：古代帝国中枢与地方政治之互动 公元前 44 年至前 40年的犹太与罗马帝国，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2 期，第109 页。Baruch Kanael，“The Partition of Judea by Gabinius，”Israel Exploration Journal，Vol.7，No.2，1957，p.106.Edith Mary Smallwood，The Jews under Roman Rule from Pompey to Diocletian，p.35.Emil Schrer，The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in the Age of Jesus Christ（175 B.C.-A.D.135），Vol.，p.271.分与合的两难：公元前 1 世纪中后期罗马帝国犹太政策的转向中均将许尔卡努斯二世称为大祭司。其中最具有说服力的是，约瑟夫斯引用了斯特拉波作品的原文，根据后者的记载，在恺撒远征埃及时，两次称许尔卡努斯二世为大祭司，但并没有提及他具有任何的世俗头衔。而斯特拉波的这些记载在 犹太战记 中没有被提及。很明显，约瑟夫斯在撰写犹太古史 时补充了相关史料，因为斯特拉波作为与许尔卡努斯二世时代相近的史学家，他的记载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除此之外，伽比尼乌斯实际上是在进一步推进庞培的近东政策，在原则性事务上不会与庞培的态度相悖。所以，在许尔卡努斯二世的政治身份这一问题上，伽比尼乌斯继承了庞培的政策，没有授予他世俗头衔。除此之外，国家实现了事实上的统一，安提帕特被伽比尼乌斯任命为犹太总督（）。在 犹太古史 第 14 卷 139 节中，约瑟夫斯再次引用斯特拉波的作品，后者以同样的官职（）称呼安提帕特。但是，在 犹太战记 相对应的章节中未曾提及安提帕特的官职。这表明，约瑟夫斯的说法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斯特拉波。关于该职位本身，学界存在较大争议。但仍然可以肯定的是，该职位是一个全国性的官职。约瑟夫斯曾提到“在许尔卡努斯的命令下，犹太人的总督安提帕特”由此可见，安提帕特应该获得了仅次于许尔卡努斯二世的全国性的权力。从约瑟夫斯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安提帕特拥有直接和叙利亚总督对话的权力，因为他曾建议克拉苏（Crassus）杀掉佩托拉斯。同时，他拥有统兵之权，并曾于公元前 47 年带领 3000 名犹太重装步兵援助恺撒在埃及的作战。由此可见，在伽比尼乌斯离任前，国家实现了事实上的统一。321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38-139.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27.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39.关于官职性质的争论，参见 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27，note d；Emil Schrer，The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in the Age of Jesus Christ（175 B.C.-A.D.135），Vol.，p.271，note 13；Edith Mary Smallwood，The Jews under RomanRule from Pompey to Diocletian，p.35，note 49；关于安提帕特获得该官职的时间，学界主要存在两种争议。其一认为是公元前 47 年恺撒所任命的；其二为伽比尼乌斯任命的。相关争论见 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27，note d。笔者赞同后者观点，很明显，安提帕特的犹太行政长官职位是伽比尼乌斯按照安提帕特自己的意愿任命的，即符合 犹太古史 第 14 卷 103 节中所记载的内容。Josephus，Jewish Antiquities，trans.by Ralph Marcus and Allen Wikgren，14.127.中东研究 2023 年第 1 期（总第 86 期）三 罗马“合而治之”的实践公元前 49 年，罗马内战爆发。在庞培与恺撒斗争时，犹地亚成为双方政治斗争的战场之一。恺撒释放了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并交给他两个军团指挥，希望可以借助他与叙利亚的庞培党做斗争。然而，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还没有走出罗马城，就被庞培党的人给毒杀了。庞培还指示西庇阿（Scipio）将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之子亚历山大以“迫害罗马人”的罪名处决。恺撒的行为表明，他将许尔卡努斯二世、安提帕特和阿里斯托布鲁斯二世视为政治斗争的棋子，并将前两者视为斗争的对象，以此来打击庞培党的势力。此时，恺撒尚未承认许尔卡努斯二世和安提帕特的宗教政治地位。在公元前48 年庞培被杀后，许尔卡努斯二世和安提帕特转向恺撒一方。与此同时，为获得犹太人的支持，恺撒也授予了许尔卡努斯二世大祭司职位。犹太古史 第14 卷199 节是这一时期恺撒对许尔卡努斯二世的任命文本。由于在文本的开头部分提到了恺撒的独裁官（Dictator）和执政官（Consul）的身份，因此，学者们主要围绕公元前 48 年、公元前 47 年、公元前 46 年和公元前44 年四个时间点展开争论。事实上，根据约瑟夫斯的记载，恺撒的法令通常都被寄回罗马，并被刻在朱庇特神庙的青铜板上。因此，这些法令属于“随发随寄”，很难准确地判断被元老院批准的具体时间。除法令颁布的时间外，学界普遍关注到文本中“族长”信息的缺失。在该文本中，恺撒授予许尔卡努斯二世和他的儿子们为“大祭司（）和祭司（）”，没有提到“族长”的身份。马尔库斯采纳了沙莫纳（Chamonard）和雷纳赫（Reinach）的观点，认为“祭司”（priests）应该改为“族长”（ethnarchs）。421Josephus，The Jewish War，trans.by Henry St.John Thackeray，1.183-185.Jose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