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为一个当红明星,作为一个时代的偶像,李白应该是不寂寞的。李杜并称与相较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历久不衰。他们本身是好朋友。人们普遍认为,李白性格外向,杜甫内敛。但性格外向的李白,仍不容易被人理解,不是吗,像杜甫这样的好朋友都有“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赠李白》的困惑,任华在《杂言寄李白》中也云:“平生傲岸,其志不可测。”明为赞叹,实则不理解。更何况那些等而下之有点盲目跟风的追星族。“苦笑我夸诞,知音安在哉”(《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 看来,李白确实是孤独的,这种孤独,不是没有朋友,而是这些朋友都不能直达其心灵,领悟其内心真实的痛楚。所以,他对“独”特别敏感,他钟
2、情于“独酌”,此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套用今天的话说,那就是做名人真难!析而论之,李白的孤独大约有以下数端: 第一,自视甚高的期许与天真的从政理念和行为,使其理想与现实相差甚远,屡屡碰壁,屡屡痛苦。 李白是一个具有强烈个体意识的人,他自视甚高,申言“天生我材必有用”(《将进酒》),自谓“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与韩荆州书》),他形容自己“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己,不干人,巢由以来,一人而已”(《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其所立原则是“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李白的从政理想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代寿山答
3、孟少府移文书》),自诩“青云当自致,何必求知音”(《冬 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而范传正的概括是:“常欲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彼渐陆迁乔,皆不能也。由是慷慨自负,不拘常调,器度弘大,声闻于天。” 李白不愿走寻常士人之路,拒绝参加科考,便是明证。迄今为止,尚无史料说明李白有过应举的迹象,集中仅有几首送朋友应举的作品,也没有发现他有羡慕之情。李白既不去应常科的进士、明经考试,也不去应天子特诏的制科试。李白的机会终于来了。天宝元年(742)秋,李白奉诏人京,待诏翰林,但至天宝三载春即被赐金还山,在宫中仅待了一年半。李白充任翰林学士,虽然过着“人门紫鸳鸯,金井双梧桐。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丰。快意且
4、为乐,列筵坐群公”《效古二首》之一)的生活,但布衣的身份始终是--道难以逾越的坎。李白《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曾这样感叹:“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微贱的身份成为诟病李白的一大话头,也成为李白的一块“心病”,总觉得不爽。 后来的从鱗事件以及欲参加李光弼军队事件,都十分清楚地反映了他强烈的从政热情与天真的从政理念和行为所形成的强烈反差。他的热心为他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祸患,客观地说,李白缺乏作为封建社会一个成功政治家的素质。对于政治,李白不是凭成熟的观察思考,而只是凭感受,凭意气做出反应。李白之所以较盛唐才士在人生与政治途中更为幼稚乃至天真,与其出身经历和素养资质有关。李白出生
5、在西域,生长在西南,较之中原才士,他多一份狂野之气而缺少对仕途官场的实际了解,其政治上的悲剧注定是不可避免的。这些打击给他的刺激和痛苦是巨大的,借酒浇愁,醉酒疏放,成了他的必然选择和快乐选择。 李白脱离唐代社会现实的价值判断在带给他超越时代的艺术魅力和永恒的生命力的同时,也给了他怆痛的人生经历。李白作品中这种孤独而高傲的自我形象可谓俯拾皆是。因为“羞与时人同”《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故“一生傲岸苦不谐”(《答王 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这种空前的孤傲既有世人对他的不理解,又有他对世人的不理解,这种双重的痛苦来源于他的价值观与现实的剧烈冲突,来源于他对价值理想执拗的追求而始终不肯屈服:“耻将
6、鸡并食,长与凤为群。”(《赠郭季鹰》但是“凤”在哪里呢?无奈之下,只有悲愤地表白:“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送蔡山人》)好友杜甫,在诗中多次提到他不被理解:“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梦李白二首》之二),“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不见》,可以为证。 第二,仕与隐的矛盾,纠缠其一生,使他在出仕与出世两端备受煎熬。 仕与隐的矛盾是中国士大夫的共同“心病”,但像李白那样“始终念念不忘于仕,又不忘于隐,实则既非仕亦非隐的诗人,恐怕再举不出第二位了”。处境的尴尬,在李白辞别朝廷十年之后所说的“仙宫两无从,人间久摧藏”(《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中完全可以感知到。他傲世独立的品性与强烈的济
7、世理想,他的不甘寂寞与不拘一格的性格,使他陷人“两无从”的双重矛盾之中不能自拔,客观上也成为他创作激情的主要来源。李白随时都在准备功成身退,但功成与身退对李白来说都是那样的难。《独酌清溪江石上寄权昭夷》是这样的: 我携一樽酒,独上江祖石。自从天地开,更长几千尺。举杯向天笑,天回日西照。永愿坐此石,长垂严陵钓。寄谢山中人,可与尔同调。“永愿坐此石,长垂严陵钓”,态度是如此坚决,但这仅是一时之念,那些渴求功名,希冀眷顾的诗作,对李白来说,还是那样的容易脱口而出:遥望长安日,不见长安人。长安官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一朝复一朝,发白心不改。屈平憔悴滞江潭,亭伯流离放辽海。折翮翻飞随转蓬,闻弦
8、虚坠下霜空。圣朝久弃青云士,他日谁怜张长公。(《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该诗为去朝后游东鲁所作。诗中流露出自己复杂的心情,既眷念长安,又无奈长安,这便是两难的李白。 第三,诡异的身世,异于常人的外表和行为举止,种种传奇的经历,让他在喧闹的人群中增添了--种陌生感和孤寂感。 关于李白的出生地和家世问题,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连带而来的就是他迷离的先祖和姓氏以及难以探寻的西域事迹等等,引起,人们的种种好奇、猜测和考证。李白一家流落西域,有关的文字记载闪烁其词,回蜀的情况,记载也很简单,似乎想用神异的笔法掩盖真相。关于李白的外形,前人多有关注。魏颢说他:“眸子炯然,哆如‘饿虎。或时束带
9、风流蕴藉。”类似的说法还很多,如孟榮的《本事诗》记贺知章在逆旅初见李白时便“奇其姿”;崔宗之说李白“袖有匕首剑,怀中茂陵书。双眸光照人,词赋凌子虚”;裴敬则云“异于常之人”。 而李白的立身行事、思想爱好,确实有许多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如:不应科举,与唐代的正统思想有距离,喜好胡人的音乐与美酒。周勋初先生从李白的名字、学习、婚姻、夷夏观念、政治趋向等多方面考察,认为李白是-一个“胡化”很深的汉人,而之前,有人认为李白就是西域胡人,或是一一个突厥化的汉人,或汉化的突厥人。李白在岷山之阳和东岩子一起巢居数年,“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上安州裴长史书》),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
10、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李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上安州裴长史书》)。这些被他张扬的行为的确有异于一般的儒生。 李白嗜酒,常醉倒在酒肆。《新唐书●李白传》说他“与饮徒醉于市”團,《旧唐书●李白传》说他“日与饮徒醉于酒肆”。“酒徒”之谓,说明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士大夫,而是社会上烂酒的酒鬼。所以,李白去朝之后,高适说他“方寸且无间”,说得较为委婉。而杜甫则直言“天子呼来不上船”(《饮中八仙歌》)。这样看来,孟榮《本事诗●高逸》说李白“常出人宫中,恩礼殊厚。竟以疏纵乞归。上亦以非廊庙器,优诏罢遣之”⑦,是有根据的。所谓“疏纵”,即不拘礼节,疏忽放纵。李白也坦言自己本来就是“
11、疏散”之人,在《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院内诸学士》中说:“本是疏散人,屡贻褊促诮。 自己自由自在的性格,放浪不羁的言行,难以被那些心胸狭隘的人所容忍,遭受责骂也就不足为奇了。李白的疏纵,不仅仅在醉酒上,他在宫中常常自视才高而贬低同僚,讽刺朝廷且宜揭后宫秘事,所有这些,都犯了天子近臣的大忌。这也客观上给那些谗言小人提供了非常有说服力的素材。李白虽然愤然感叹“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但毫无意义。这种状况发展下去,竟然是“举国莫能和”(《感遇四首》之四)。这表明,他在官中已无知音,孤独之感自不待言。这时,一向高傲不羁的李白,居然--再以贱妾自喻,感叹道:“君子恩已毕,贱妾将何为?”(《古风》四十
12、四) 又说:“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妾薄命》)这不仅是孤独,甚至有点可怜了。在中国古人中,没有谁有李白那么多令人艳羡的传奇经历,但对李白而言,这些经历相当多的是一种痛苦的回忆。“谬攀青琐贤,延.我于此堂。君为长沙客,我独之夜郎。”(《留别贾舍人至二首》之二)后悔之情,自不待言。 第四,居无定所以及长期漫游的生活方式,让他有一种漂泊不定的空虚感和负疚感。 李白二十五岁时,便“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从此再没有回过故乡。以后虽然在安陆、东鲁、梁园等地安过家,但那些“家”对李白而言都只能算
13、是其漫游生涯的一个据点,用他自己的话说,“去国长如不系舟”(《寄崔侍御》)。离家之后便是无尽的漂流,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一客死在 当涂李阳冰处。李白的游踪即便按照今天的标准衡量,也相当惊人,南穷苍梧,东涉溟海,北抵燕赵,西涉岐邠,至于宛洛、吴越,数次重游,天下名山胜地,罔不登临,所谓“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胜境,终年不移”。李白所到之处,总会刮起一股旋风,即如狂士魏万、任华,也要不辞数千里相寻,以求一晤,还有一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迎李白于逆旅,可见李白的魅力难挡,这跟今天的大腕明星所享受的待遇何其相似。 但这仅是其光鲜的一面。在漫游生活中,李白主要倚靠时人对他的优礼和敬爱,但有时也会感到生
14、活拮据窘迫,“欲邀击筑悲歌饮,正值倾家无酒钱”《醉后赠从甥高镇》),这是乱离中遇从甥高镇时所作诗。在流放夜郎时《赠刘都使》云:“归家酒债多,门客粲成行。..所求竟无绪,裘马欲摧藏。”诗人的窘困,于此洞见。据魏颢《李翰林集序》所载,李白身边先后有四个女人,分别是许氏、刘氏、鲁一妇人、宗氏,其中与许氏、宗氏算是正式的婚配关系,而刘氏与鲁一妇人则仅是“合”的关系。与许氏、宗氏成婚,李白的身份是赘婿,这让李白多少有点尴尬,特别是与宗氏成婚后,李白不便把许氏所生子女接到宗府,而是寄养在鲁地。 作为父亲,李白心中颇感内疚。《送杨燕之东鲁》云:“二子鲁门东,别来已经年。因君此中去,不觉泪如泉。”还有《寄东鲁二稚子》、《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等诗,都表达了他对子女的挂念、担心和愧疚。所以,李白与宗氏结婚,不久又外出浪游,谋求机会再营新居,改变就婚宗府的尴尬局面。詹福瑞先生说:“读李白的诗,常常在豪放、乐观、洒脱的感受之余,品味到一种孑然特立、漂泊无依、四顾茫然的孤独的悲哀。李白的诗有时看似乐观、洒脱,实则在诗仙那潇洒的一笑中,飘曳的紫霞仙裳下掩藏着一种孤独痛苦的心态。”又说:“孤独感伴随着李白的一生,到其去世都不曾摆脱掉。”这是识微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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