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爱传香.pdf

1平行病历 1用爱传香赵艳超文章编号：2 0 9 6-58 9 3（2 0 2 3）0 2-0 1 3 9-0 3第一天，上午。伴随着呼叫器此起彼伏的声响，忙碌的一天开始了。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接电话的同事脸色越来越凝重，我们就知道又来急诊了。这边的准备工作刚就绪，那边急诊科的平车已等候在病房门口了。这是一名肝硬化合并消化道出血的老年女性患者，瘦弱的身子蜷缩在棉被下，血红蛋白50 g/L导致她的脸色格外苍白。作为责任护士的我，在与急诊护士做交接时留意观察了一下她，凌乱的白发、深陷眼窝里，空洞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屋顶，总体给我的感觉是冷冰冰的。对于医生的问诊，她只用“是”“没”“嗯”等字眼回复，护士们在床边交接时，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按照惯例床旁交接急诊患者时必须要查看其全身皮肤情况，掀开棉被的瞬间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呀！这是什么味道？”同屋病友掩鼻小声嘟曦着。随着衣物被一层层解开，我们看到她胸部裹着厚厚的绷带，能看到明显的棕色血渍，恶臭味儿也越来越浓烈。我不禁作者单位：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佑安医院又看了一眼她，碰巧她也在看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跟别人一样嫌弃我”。对视几秒钟后，她再次把目光转向屋顶。急诊护士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位患者3 0 年前因乳腺癌做了全乳房切除术，前两年肿瘤复发了，局部皮肤破溃，需要换药处理。”交接结束后，我们请来外科医生给患者会诊、换药。纱布被剪开后，发现患者右侧胸壁皮肤破溃，揭除覆盖物时渗血明显，并有1 0 cm8cm的坏死组织，可见骨质暴露，阵阵腐肉的异味在病房内弥漫开。外科医生熟练地清创、消毒、包扎，很快消毒剂的味道掩盖了之前的异味。在整个换药过程里她面无表情，依旧是用空洞的眼神看向天花板。回到护士站，我听到外科医生在跟主管医生交代注意事项：“这是复发的肿瘤引起的癌性伤口，没有什么治愈的办法，只能定期清创换药，防止感染”我忽然深切地感受到了患者的痛苦，理解了她那淡漠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因为这是一场无法结束的痛苦。清晨。跟她同屋的病友向我投诉：“新来的患者身上的味道太重了，我咋晚整宿没睡着，今天2023年3 月第6 卷第2 期丨叙事医学丨1 3 91 平行病历 1还要做胃镜，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能不能给她换个房间？”我先安抚了投诉的患者，然后马上将情况反映给护士长。护士长了解情况并查看患者后，把我和主管医生叫到一起商量对策。主管医生考虑到患者的心理状态，认为此时不宜将其调换房间，由她去做同屋病友的思想工作；护士长提出可以对患者使用芳香疗法。主管医生去安抚患者，我和护士长一起根据患者的情况挑选了香薰精油，带上迷你香薰机来到病房。在护士长向患者讲解的同时，我摆好香薰机，加水，滴人精油，按下电源开关。随着一缕薄雾裳裳升起，病房里开始弥漫起淡淡的香气，同屋病友也安静下来。我悄悄看向她，依旧是平卧位，依旧是苍白的面孔，但眼神已不再空洞，町着裳裳升起的薄雾。许久过后，她转过头问道：“这是什么味道，真好闻”。护士长走到床畔，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薰衣草的味道，它能帮助你放松身心。来，咱们一起闭上眼睛，感受它的淡雅清香。”她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逐渐进人梦乡。自她入院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变化，这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变化，也可能是她肿瘤复发、皮肤破溃后的第一次变化。很长时间以来，她一定是闻了太多自己身上的味道，但又无力改变，才让她变成了表情淡漠、眼神空洞的样子。仔细观察她的外貌，长长的睫毛、大大的双眼皮、白皙的皮肤，年轻时应该是个漂亮的姑娘。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身体的衰老、疾病的折磨让她失去了自信。看着她安详的面庞，我轻轻掩上门，希望她好好享受来自薰衣草的呵护。午后。一缕阳光缓缓照进病房，显得格外温暖。在薰衣草优雅的淡香中，我坐在床旁为她更换经外周静脉穿刺中心静脉置管管路敷料。她突然伸出冰冷的、骨瘦如柴的右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微笑着望向她。她开口说道：“我年轻时长得可漂亮了，那时性格也要强，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家里家外一把手，雷厉风行的。”我：“阿姨，您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女，一看您这双漂亮的大眼睛就知道了。”她硬咽了一下，又说道：“后来就生病了，因为自己性格的原因，加上医学知识乏，我没有好好听从医嘱定期复查，导致后来肿瘤复发引起皮肤感染化脓。由于内心无法接受发生改变的自己，我不愿意去医院换药，只是自己在家清洁伤口、更换敷料。”看着她毫无表情的面部，我能感受到，她在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诉说往事。她接着喃喃地说道：“家里到处是我身上的臭味，我自己都厌倦了这个味道，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能用精油来改善气味，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您今天能把自己已的往事讲出来，又何尝不是一次进步。把不开心的事情压在心底，其实是把自已困住了，不讲出来，别人怎么帮您呢？”她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看得出来这次对话是让她满意、愉快的。在医护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心情也好了起来，常常划着轮椅去走廊晒太阳，去小花园享受花草带来的芬芳，笑容也多了起来。我们帮她将喜欢听的音乐下载到手机里，随时都能听一听，帮她提供情绪安抚。下转第1 4 8 页1401叙事医学丨2 0 2 3 年3 月第6 卷第2 期1 平行病历 1命尽头的患者，唯一的笑脸属于病情稳定后被推出来的患者，家属们急切地簇拥着他，伸手抚摸那熟悉的脸庞。我回忆着有关父亲的一切，陷人深深的悔恨与自责。那天中午，因为忙工作，我拒接了父亲打来的电话，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那本是他的求救电话。当时他有腰疼的症状，想问我是怎么回事，因为平时他有什么不舒服，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问我。如果当时我接起了电话，让他及时到医院检查，事情会不会有所转机？不至于当他疼得在地上打滚时，才被同事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进人了休克状态。这是我此生最噢悔的错过。今年春节期间，我没能带着宝宝回珠海陪他，他反而安慰我，“没事，你们是医务人员，抗疫工作以大局为重。”后来他过生日，我也只能通过视频通话隔着屏幕看他吹蜡烛、许愿。他说好想抱一抱外孙女，他说小宝跟我小时候一样可爱。父亲还说，他当了大半辈子司机，都是把别人载去想去的地方，他想买辆车，载着妈妈去旅行，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回湖南老家看一看。发病以来的1 3 天，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生的希望一点点破灭。母亲也崩溃了，他们曾经那么相爱，难分难舍。她硬咽着说：“让你爸回家吧，他之前说过要落叶归根，他肯定不想死在医院里，那样太凄?，我也不忍心。”当至亲面对死亡时，该坚持治疗还是放弃？是让他顺其自然地离去，还是就算浑身插满管子无比痛苦，也要央求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的生命？我决定忠于父亲的选择，这是对他最大的尊重。524公里的回家路上，我全程握着父亲的冰?的手，监护仪一闪一闪地报警，呼吸机发出轻微送气的声音，他坚强地维持着微弱的心跳。进家门的那一刻，一缕阳光洒在他慈祥的脸上。我在他的耳边说：“爸爸，我们到家了。”监护仪上的心率从4 2 次/min降到3 5、2 0、1 6、8、2次/min，最后变成了一条线。我知道我失去了他，未来不会再有他的陪伴。父亲用生命养育了我，我陪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世间万物的生命因相互关照而延续，爱因传递而滋润恒久。父亲给了我爱，我又将爱传递给孩子，反馈给母亲。爱是疗伤的良药。上接第1 4 0 页出院当天，她高兴地跟我们说：“我要把这个味道带回家，儿子已经准备好了香薰机和薰衣草精油，和病房里的一模一样。”看着她眼中有光的样子，我们真心高兴。那瘦弱的身躯渐行渐远，消失在病区大门后，走廊里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味道。一个月后，复查。虽然她还是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前胸的破溃并没有好转，但脸上的微笑和身上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告诉我们，她很好，她接受了自己的不幸，跟自己和解了。作为白衣天使，我们不仅要跟死神抗衡，跟时间赛跑，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共情的心，切实感受患者所需，为其提供精准的服务。148丨叙事医学丨2 0 2 3 年3 月第6 卷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