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斗的《奇酸记》和《岁星记》.pdf

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许建中 吴庭宏 摘 要:李斗戏曲创作数量丰富,但今仅存两种。奇酸记 本于 金瓶梅 小说,用杂剧体而作传奇短剧,以张竹坡“苦孝说”为基础,采用“折子戏”式的特殊结构,既无贯穿始终的戏剧人物和戏剧情节,也无统领全剧的戏剧矛盾与冲突,而是以预设的色空幻化度脱为大框架,中间以碎片化的色情剧情和淫秽场面构成散点式连缀,旨趣则在重点提炼与突出展示色情剧情的感性表演。岁星记 博采东方朔的相关文献,在既有相关杂剧、传奇作品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以星垣谪归为大框架,敷演东方朔与细君的神仙爱情喜剧,突出了为欢庆元宵灯节而作的目的。两剧编剧艺术精湛纯熟,戏曲语言老到浑成,但皆为调笑谐谑之作,呈现出传奇创作突破道德底线、一味贪求娱乐的别样风貌。关键词:李斗 奇酸记 岁星记 传奇结构 调笑谐谑李斗 永报堂诗集 卷七嘉庆九年(1 8 0 4)东园观剧 序云:自苍梧归,吴人市予词曲为院本,盖有年矣。寒家烟火所资,用是出焉。去年冬杪,东园主人倩予制灯戏,岁星记传奇 之所由作也。是年正月十三日,邀余园中观之。周郎顾曲,累德滋深,偶系之诗,以当雅讽。此序亦见 岁星记传奇缘起,仅句字略异,末署“嘉庆九年春正月”,与诗序系年合。“自苍梧归”,时在乾隆五十七年(1 7 9 2),李斗第三次赴粤返乡之后。所谓“吴人”,当是昆腔戏班。所谓“市”,当指剧本交易。既曰“有年”,东园观剧 诗亦云:“辍翰几席上,扬声粉黛间。握牍不斯须,教坊咸流传。”则所作甚多,且宜排场搬演。虽然诗称“此非布衣利,亦损有德言”,但“寒家烟火所资,用是出焉”,所得颇丰。此时“东园主人”为江春之子江振鸿,既是“倩制”,润笔当亦不菲。因此,李斗戏曲创作的数量或多,但今371*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重点项目“李斗 永报堂集 校注”(2 0 F T Q A 0 0 1)阶段性成果。孙书磊 作者李斗的行旅活动与文学创作:“嘉庆八年(1 8 0 3)冬李斗是应江春之请而创作 岁星记”,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 0 1 3年第1期。此说不确:据江庆柏 清代人物生卒年表,江春已卒于乾隆五十四年(1 7 8 9)。此时“东园主人”是江春之子江振鸿。南大戏剧论丛仅有 奇酸记、岁星记 二种存世。孙殿起 贩书偶记 卷二十二以此两种均系于嘉庆九年,当据 岁星记传奇缘起;郭英德 明清传奇综录 署“嘉庆年间”,亦当本此。国图、上图 永报堂集 本 奇酸记 均列 岁星记 前,则其创作时间或早于嘉庆八年(1 8 0 3)冬。此两种均为游戏之作,但主旨不同,结构方法也不相同。一、奇酸记 的剧情结构与色情意趣 奇酸记 据 金瓶梅 而敷衍“幻化”。据其 缘起,立题主旨源自张竹坡:金瓶梅,何为而有此书也哉?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于时,上不能问诸天,下不能告诸人,悲愤鸣唈,而作秽言以泄其愤也。夫终不能一畅吾志,是其言愈毒,而心愈悲,所谓“含酸抱阮”,以此固知玉楼一人,作者之自喻也。怨恨深而不能吐,日酿一日,苍苍高天,茫茫碧海,吾何日而能忘也哉?眼泪洗面,椎心泣血,即百割此仇,何益于事!是此等酸法,一时一刻,酿成千百万年,死而有知,皆不能坏。此所以玉楼弹阮来,爱姐抱阮去,千秋万岁,此恨绵绵无绝期矣。是愤已百二十分,酸又百二十分,不作 金瓶梅,又何以消遣哉?此所以有 金瓶梅 也。竹坡闲话夫人之有身,吾亲与之也。则吾之身,视亲之身为生死矣。若夫亲之血气衰老,归于大造,孝子有痛于中,是凡为人子者所同,而非一人独具之奇冤也。至于生也不幸,其亲为仇所算,则此时此际,以至千百万年,不忍一注目,不敢一存想,一息有加,一息之痛为无已。呜呼,痛哉!痛之不已,酿成奇酸,海枯石烂,其味深长。故作 金瓶梅 者,一曰“含酸”,再曰“抱阮”,结曰“幻化”,且必曰幻化孝哥儿,作者之心,其有余痛乎?则 金瓶梅 当名之曰 奇酸志 苦孝说。呜呼!孝子,孝子,有苦如是!苦孝说张竹坡力主王世贞含冤而作 金瓶梅,引文之“吾”,即代王世贞立言。以明代王忬冤案设置为 金瓶梅 创作背景,金瓶梅 大量淫秽色情描写便蕴藏了影射朝廷政治471 奇酸记传奇缘起。以上二条材料均见张竹坡评本 金瓶梅 卷首,齐鲁书社1 9 8 7年版,第81 0页,第1 9页。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的寄托内涵,书页浸毒也具有了为父复仇的人伦大义。李斗承此诠释理路,缘起、楔子都引张竹坡“苦孝说”为基本立场,声明创作主旨;即其剧名,亦源自 苦孝说 之“奇酸志”。凡例 更以 金瓶梅 为标榜,强调戏曲创作本于“原书”:“故事悉从原书金、瓶、梅三人结束,概从原书,以存其真”;“文词均用原书中语。原书外不自造语”;“科白用原书中语”;“每出诗句,概集原书”。第一折第一出 灵药现身 万回祖师亦言:“只因下界有一种奇冤,遂成苦孝,这桩苦孝酿出奇酸。奇冤要雪,不得不做个七情六欲的关头,让冤家钻将进去;苦孝将成,不得不做个酒色财气的圈子,教孝子酸将出来。”这既表明对张竹坡“苦孝说”的承续,也为此“以情色故事的感性表演为主要内容或主要卖点的戏剧”张目。改编 金瓶梅 小说而入戏曲,今见最早为郑小白 金瓶梅 传奇。传奇汇考标目:“郑小白,未著其名。吴县人。金瓶梅。”别本署:“郑小白,江都人。”补:“金压屏记,明刊本,二册。见李氏 海澄楼书目。”故今人多以其为明末清初江都人。所著 金瓶梅 二卷3 4出,有 古本戏曲丛刊 三集影旧钞本。第一出 禅师现宗 普静禅师唱【燕春台】词,略叙剧情梗概:“浪子西门,清河豪富,室中有妇贤良。蓦遇金莲,懦夫遭毒堪伤。又思钻穴东墙,瓶儿心险恶,子虚命夭,人财两得,妻妾荣光。趋权纳贿,买笑徵歌,春梅小婢,宠占专房。一朝散手,何殊梦觉黄粱。旧日人归,萧条不禁凄凉。演当场,看官着眼,胜似篇章。”此剧仅就 金瓶梅词话 第一回至第十六回增减敷演,叙此上阕所述情节;增设侍香金童张清与瑶池之姝仇琼英凡世姻缘一线,略本于 水浒传 第六十九、七十、九十八回相关情节,亦未至结局;另设田虎与官军对垒一线,与此疏离,结合欠密。此剧重在叙事,推进剧情发展,除十三出 奇觏授计 王婆述授“十段锦挨光计”,西门庆与金、瓶偷情淫秽之事全部暗场处理,场面较为干净。此阶段流行的是说唱 金瓶梅。张岱 陶庵梦忆:“(杨)与民复出寸许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 金瓶梅 一剧,使人绝倒。”费轩 梦香词:“扬州好,评话晚开场。略说从前增感慨,未知去后费思量。野史记兴亡。”自注:“评话每于午后登场,设高座,列茶具,571陈维昭:李斗 与清代中后期的戏曲流变,暨南学报2 0 1 3年第3期。清无名氏 传奇汇考标目 卷下 本朝,中国古典戏剧论著集成 第7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 9 5 9年版,第2 3 9、2 9 1页。金瓶梅 第一出 禅师现宗 用北套:【中吕粉蝶儿】【醉春风】【石榴花】【斗鹌鹑】【燕春台】【煞尾】,故郭英德兄 明清传奇综录 称“普静唱【燕春台】曲”(河北教育出版社1 9 9 7年版,第4 7 3页)。检南北曲谱,均无【燕春台】。复检万树 词律,却有此调,其式仅将此下阕第8句破作4字2句,余同。曲无双片,故此定当为词,不入北套,是北套中穿插的所诵之词。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上)对此著录较详,河北教育出版社1 9 9 7年版,第4 7 34 7 4页。张岱:陶庵梦忆 卷四 不系园,事在崇祯七年甲戌(1 6 3 4)十月,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2年版,第3 0页。陈维昭 李斗 与清代中后期的戏曲流变 据此认为:“作为戏剧的 金瓶梅 已经存在。”理解或有偏差:出界尺据梧说“剧”,当是用“北调”说唱故事,非表演戏剧。此后,“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复妙绝”为另一段,方是演唱戏曲。南大戏剧论丛先打引子说杂家小说一段,开场者为之敛钱,然后敷说如 列国志 封神榜 东西汉 南北宋 五代残唐 西游记 金瓶梅 种种,各有专家,名曰正书。”从晚明至清康乾时期,说唱 金瓶梅 至少在江南地区较为广泛。这既是李斗创作 奇酸记 的文化背景,也为其创作提供了借鉴。奇酸记 一楔四折,第一折 梵僧现世修灵药,第二折 内相呈身启秘图,第三折 薛尼种子造奇方,第四折 禅师出山超孽业;每折6出,是用杂剧体而作传奇。首用楔子,为副末开场;此后四折,展开剧情,详见附表一。附表一 奇酸记 结构简表折/出主要人物梵僧普静西门庆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宋蕙莲其他剧情结构楔子副末开场1/1灵药现身开端1/2贾毒夫妻玩赏1/3子虚饯配1/4酸赏全家赏雪1/5卖奸买药出脚色1/6修药降神2/1内相显身2/2二十四解2/3门客投酸2/4侥幸秋千2/5情缢计捉2/6一十八滚秘 蕙图 莲演 情秽 缢3/1神符结体3/2边防旗谶3/3断情噩梦3/4花魔勾孽3/5一觊亡身家宴群宾收结诸人671费轩:扬州梦香词注 第四十一首,扬州文库 第二辑第5 5册,广陵书社2 0 1 5年版,第1 5 7页。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续 表折/出主要人物梵僧普静西门庆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宋蕙莲其他剧情结构3/6忍酸伤逝4/1寻徒4/2变调琵琶4/3感故行舟4/4祭金杀敬4/5双变爷儿孝哥出家4/6酸释孝成大结局 考察其戏剧结构,第一折第一出 灵药现身,以“性的快乐与警惩的化身”梵僧为剧情开端;第四折第六出 孝成酸释,以“宣告情色之空幻”的普静禅师收孝哥儿为明悟、超度冤恶诸魂为大结局,或许受到郑小白 金瓶梅 传奇的影响,整体上采用了一个佛教色空思想的大套子。考察其剧情设置,显得十分特殊。首先,全剧无贯穿始终的人物。全剧以生扮西门庆,仅出场3次,主场为第一折第二出 西门贾毒、第三折第五出 一觊亡身2场;正旦扮孟玉楼,主场3场:第一折第四出 玉楼酸赏,“奇酸本意在此”;第三折第六出 忍酸伤逝 感伤西门、金、瓶亡身,是为小收煞;第四折第三出 孟舟感故,奇酸寄焉。其他如小旦扮潘金莲、贴旦扮李瓶儿、花旦扮庞春梅、丑扮孙雪娥、老旦扮李娇儿、小生扮武松、副净扮花子虚等,出场均少,主场更少。即使是统领全剧的佛教高僧,以净扮梵僧领起,出场仅第一折第一出、第六出,第四折第五出3次,老旦扮万回老祖仅第一折第一出1次,外扮普静长老第四折第一出才出场,最终收拾全剧。比较而言,旦扮吴月娘,自第一折第二出夫妻玩赏至第四折第五出舍儿出家,出场5次,勉强算是全剧唯一贯穿始终的人物,但主场仅有2场。其次,全剧无中心事件。剧中人物,各秉意志,故各叙其事,自成片断。因此,也无贯穿始终的戏剧矛盾,只是在先验性的色空幻化度脱结构中设置了一些碎片化的剧情771陈维昭:李斗 与清代中后期的戏曲流变,暨南学报2 0 1 3年第3期。第一折第四出防风馆客眉批。第四折第三出防风馆客尾批:“第三折 忍酸伤逝,则 奇酸记 已完,此一折纯是馀文。是书作者一肚悲凉,慷慨发之声音,无一出不令读者酸入爪洼,而于玉楼发泄尤甚。省斋琐笔 谓:金瓶梅 为孟玉楼所作。孟玉楼者,山东贡生,不得志于时,作此以质王文成公,惊为奇才,因之致富。乙丁编谓:孟玉楼为作者寄托。以“孟”为梦、“玉”为欲、“楼”为留,谓作者梦欲留之而不可得也。玉楼之为三娘者,谓三人为之众。作者梦欲留大众而不可得,故有普静幻化之因缘也。二书皆明人小说,其说穿凿不经,自以张竹坡 苦孝说 为正。奇酸寄之于玉姐,含酸为孝子本色也。”南大戏剧论丛段落,如西门荒淫而亡身,月娘结胎终出家,金莲恶妒而断情,等等。相对完整者,为宋蕙莲的悔恨情缢。这一段戏剧冲突始于宋氏夫妻之间的相互猜疑,后因其夫来旺受到陷害、发配徐州,宋氏情悟,遂转换为对西门庆、潘金莲的怨恨,最终自缢。但这一冲突始于第一折第五出,止于第二折第五出,亦仅一个片断。全剧高潮在第四折第五出 爷儿双变,以西门庆与孝哥儿两世幻化的现实呈现,警醒月娘和孝哥,促成了月娘舍儿、孝哥出家、普静收徒。第六出普静师徒度脱亡灵,“凭谁话尽兴亡事,一衲闲云两袖风”。孝成酸释,收结全剧。第三,剧情场次安排与小说故事发展并不同步。金瓶梅 第四十九回 遇梵僧现身施药,此分为第一折第一出、第六出;西门庆与金、瓶、梅等人的剧情场次与小说的回次安排也多交错。仅结尾大致相应:八十四回 普静师化缘雪涧洞、第一百回 普静师幻度孝哥儿,此化为第四折第一出 普静寻徒、第五出 爷儿双变、第六出 孝成酸释。李斗显然按照自己的创作思路,提炼故事情节,重新设置场次。第四,难以简单运用现有戏剧理论分析和概括此剧结构的基本形态。此剧历时较长,从西门庆清河风流到遗腹子孝哥出家,大约二十年;空间较广,从京师到清河,旁涉严州、枣强、东昌、临清等;人物众多,除去神仙、杂扮、龙套等,有名有姓五十多人;事件纷繁,囊括 金瓶梅 小说的主干情节,因此,肯定不属于锁闭式剧情结构。但既无贯穿全剧的中心人物,又无具有整一性的戏剧情节,甚至没有统领全部剧情的主要戏剧冲突,只有梗概式截取不同人物的若干故事片断,这也不符合开放式剧情结构的规定性。全剧人物如转马灯一般,随事而起,事毕而去,似同碎锦,缀合成篇。这与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所分析 儒林外史 的小说结构较为相似,或可称为“折子体”结构。这种独特的剧情设置方式,戏曲史上极为少见,值得注意。因此,奇酸记 没有按照传奇通常的开端、发展、高潮、结束四段式来设置结构,也不是以 牡丹亭、长生殿 生、死、合三大段作为基本构架。此剧情节结构的特殊性,在于情色故事场面的散点式片断连缀。这服务于李斗的创作主旨,是由李斗重点表达情色的创作意趣决定的。第一折六出重点是以降神方式描述梵僧修药,以西门全家赏雪方式出脚色,以武松发配、子虚饯行和武大诉冤等为穿插,总体为全剧序曲部分。第二折是情色表演的主体部分,陈维昭兄称之为“该剧的最大卖点”。第一出 内相显身为领起,第二出春梅夜赏内府春图册页,以诸色分别装扮“应势”表演一十八滚;第六出以内相观赏方式,生扮内侍唱【南吕一枝花】穿插【九转货郎儿】北曲长套,当场表演二十四解。这二出以戏曲程式性的载歌载舞,用隐喻方式当场表演性交的各种姿态与动作,是此剧淫秽表演的突出代表。在此中间,穿插了送礼蔡相府、宋蕙莲情缢二段剧871 金瓶梅 中,西门庆出场时二十七岁,卒时三十三岁。张竹坡评本 金瓶梅 卷首 读法 第三十七条已有分析。此剧第四折第五出孝哥出家,法号明悟,是年十五岁。所谓“锁闭式”、“开放式”剧情结构,参见拙著 明清传奇结构 第八章第一节的相关分析。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情。第三折以吴月娘请药求嗣为领起,分别表演潘金莲、李瓶儿、西门庆的纵欲亡身,以孟玉楼 忍酸伤逝 收结剧情与人物。经第三折第二出 边防旗谶 过渡,以第四折第四出 祭金杀敬 收拾春梅、陈敬济,全剧其他人物都有了交代。故第四折主要以月娘、孝哥和梵僧、普静两线,最后归结于色空大结局。这种通过表演场面重点提炼与全面展示情色意趣,在此前文人传奇中极其罕见,在创作上涉及三个基本问题。一是熟谙 金瓶梅。防风馆客第三折第六出尾批:“以上十八出,每一出终,再看二出,皆令人不可思拟。作者立脚太高,殆非时目所赏,若以文论,更非熟读原书数十年者不能知其妙也。”由此可以体会李斗阅读之博,对 金瓶梅 体悟之深,故能作此剧而眩迷众人。但从接受角度而言,无论是阅读还是当场观赏,如果不是熟读 金瓶梅小说,必会有跳跃性过强而生杂乱无序之感。二是丧失道德制约。明中叶文人传奇爱情剧创作以汤显祖为代表,标榜“至情”,宣扬启蒙主义思想;明清之际阮大铖、李渔等人转换至情理兼容的风情剧,秉持“发乎情、止乎礼仪”的儒家诗教,所以他们尽管深入探索两性关系中人物幽微精细的心理变化,但不涉淫秽表演。李斗此剧则在佛教色空说教的掩饰下,堂而皇之地搬演世人的放纵情欲,公开挑战社会道德底线。苎樵山长 跋 为之圆场:“痛鬼境之荒唐,开佛门之广大。盖棺已久,谁复怜我怜卿;飞锡何从,顿悟即空即色。实隐维乎世道,非仅悦乎闲情。”但防风馆客对此仍然批评:“取一百回极淫亵语化为文章,千古来仅于 奇酸记 见之。自有传奇以来,读得唱不得,唱得做不得,做得读不得。读得唱不得,元人北曲是也;唱得做不得,宋人词典是也;做得读不得,江湖总纲是也。如二十四解变相、一十八滚象形,如何做得,每为作者惜之。”所谓“做得”,“是指在舞台上表演出来”;“做得读不得”,是指有些不符合基本社会道德规范的舞台表演不应也不能形成文本,如魏长生及其追随者所演的 滚楼、卖胭脂、烤火、大闹金销帐,等等,这是当年许多表演淫秽的花部作品后世无传的根本原因。内室床笫,周公之礼,人之常情,家家尽有,但以羞耻,情理囿之。诗经鄘风墙有茨:“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言尚不可,何况当场表演?奇酸记 汲汲于此,津津乐道,铺排连缀,当场敷演,摒弃诗教传统,不守礼乐规范,张扬感性情色,突破道德底线,显现出传奇创作的别样风貌,故陈维昭兄认为与花部盛行、魏长生“倡为淫哇鄙谑之词”紧密相关。三是化俗为雅。金瓶梅 史有“诲淫”恶名。奇酸记 本于小说,提炼、精粹其淫秽情节而敷演之,竟得行世,未遭禁毁,主要原因还是李斗化俗为雅的写法。细究其表971陈维昭:李斗 与清代中后期的戏曲流变,暨南学报2 0 1 3年第3期。陈维昭:李斗 与清代中后期的戏曲流变,暨南学报2 0 1 3年第3期。南大戏剧论丛现策略,一是突出“苦孝说”丰厚内涵,强化本事的深刻意义。防风馆客第一折第四出尾批:“是作赏雪,非(小说)二十一回事也。非二十一回事而赏雪,以雪写玉楼也。赏雪而写玉楼,以玉楼写其酸也。气类之感,大率如此。此 苦孝说 之所谓海枯石烂,其味深长也。”第五出尾批:“是书全用讽刺,而一人、一事、一景、一物,如乳赴水,如石引针,其视古之讥诮语者,何啻万里。”第二折第三出:“此元人小戏也,实为严氏客写生,是奇酸中吃紧关目。原书之用温秀才,形其酸耳,是书托而出之,不得作等闲科诨读。”作者在 缘起、凡例、楔子 已反复申明,防风馆客又在戏曲中随事评点,提示彰显,意均在此。二是依托小说原著,改编创新,不离不弃,又若离若弃。剧中人物、语言、动作,等等,大致都与小说描绘相应;即便 二十四解、一十八滚、一觊亡身 等创造性典型场面,也可在小说中找到相关构成要素。但作者又并非简单截取 金瓶梅的故事片断,而是以小说描述为基础,提炼熔铸,新创场面。防风馆客对此已多揭示。第二折第二出尾批:“原书二十四解之名,散见于一百回中,是出实其名,而以【巫山十二峰】歌之,乃与 一十八滚 媲美,所谓虚者实之也。”第四折尾批:“奇酸记 曲白,专用原书作者本意,不过欲为传奇创局,不知因难见巧,已得破参元人,在作者更不自知其已入元人之座也。”第六出尾批:“原书离纸一寸,奇酸 又离原书一寸。若二十四解、一十八滚,又离原书几十寸。若 子虚饯配 降神修药 门客投酸 之类,直不知离原书几百寸。原书画水、画澜、画火、画焰,奇酸 直于澜上画酪,焰上画煤。人事不能到此等地步,天事亦不能到此等地步。”第四折第二出尾批:“此春梅梦中事。作者每将原书实事隐括于词曲,或托之于梦呓鬼语,而以原书子虚乌有之谈被诸管弦,真能运虚也。此楚江体,俗谓之披挂戏,披袍秉笏、刀赶棒,兼而有之。而以极淫亵语付之铜喉铁板,自有传奇以来,仅此片玉,有一无二。”如此等等,都从虚实角度,揭示了此剧对原著改编与新创的关系。三是采用隐喻手法。二十四解、一十八滚 将各种床笫淫秽动作借喻设形,以草木鱼虫、飞禽走兽等为喻立象,直现情色歌舞的当台表演,用“奇文异艳”表现“奇淫异艳”,用诗歌语言描述淫邪之事。一觊亡身 以西门庆大张家宴,躲在房内偷看垂涎已久的何千户娘子,以【四时花】5支歌咏淫邪欲想,竟至“看死”亡身。这些剧情设置均“在古今天下人意外”,但以词曲雅化方式吟咏恶情恶趣,较为曲折隐晦。四是穿插其他场面。此剧以色空为大框架,在淫秽场面表演中注意穿插了武大诉冤、武松复仇、子虚冤报、周秀御敌等具有正剧性质的剧情,特别是表演了 金瓶梅 中唯一具有人性亮色的蕙莲情缢的完整过程,即试图表现小说原有的丰富生活内容,这在客观上也有弱化、冲淡色情表演的功能。即便如此,此剧以情色淫亵场面的表演调情博趣,丑态悦人,成为最大的看点和卖081防风馆客第二折第一出、第一折第六出批语。防风馆客第三折第五出批语。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点,这也毋庸讳言。二、岁星记 的剧情结构与谐谑的神仙爱情考察此剧,首先要注意创作背景。岁星记缘起 已作具体说明:一是出于东园主人江振鸿的邀请预订,二是为元宵灯节之庆。这就决定了此剧为佳节欢庆而作的基调。此剧取材,综合有关东方朔的史传记载与传说而熔铸一体。第一出尾批引欀荫居士曰:“全书根据 东方朔外传,参考班、马。如 王公指路 诸戏,暗用 史记;嵩山三呼 诸戏,明用 汉书。而其选词造句炼字,却善于融化,脱出宿生尘腐气,可谓难矣。此唯作者而然,不能学也。”第二出眉批:“一部 岁星记,是根据正史来。”这些说法仍不全面,岁星记 还从东方朔 海内十洲记、神异经 及其他作品,郭宪 东方朔传、洞冥记,班固 汉武帝内传,葛洪 西京杂记,张华 博物志,干宝 搜神记,王嘉、萧绮 拾遗记,刘义庆 幽明录,任昉 述异记 等两汉魏晋笔记小说中择取了相关材料。称此剧为东方朔文献资料的集大成,亦不为过。以戏曲表演东方朔故事,有明许潮 东方朔割肉遗细君 杂剧一折,为 泰和记之一种,事见 汉书 本传,群音类选 卷二十三录此曲文。明茅维 金门戟 杂剧一折,正目:“辟戟金门规圣主,引军北阙纳忠言”;明孙源文 饿方朔 四折杂剧,正名:“东方朔蓬莱开大口,西王母下界淘闲气。饿神仙惭愧郭舍人,耍文才遭魔汉武帝。”此两种有邹式金 杂剧三集 本,本事均见 汉书 本传,杂采诸说,发挥敷演。焦循评曰:余尝憾元人曲不及东方曼倩事,或有之而不传也。明杨升庵有 割肉遗细君一折,又茅孝若撰“辟戟谏董偃”事,皆本正史演之。唯笨庵孙原文 饿方朔 四出,以西王母为主宰,以司马迁、卜式、李陵、终军、李夫人等串入,悲歌慷慨之气,寓于俳谐戏幻之中,最为本色。明吴德修有 东方朔偷桃记 传奇,二卷2 0出,题目正名:“董偃私通谋篡,方朔窃胙偷桃。黎牛强婚下聘,张氏贞烈名标。”第一出 开场始末 述其大概:“汉时有个东方朔,是一个仙人,好为诙谐。武帝以俳优蓄之,常持方天戟。直入帝庭上,数与董偃奸吝不合。伏日念细君,神胙先携出汉苑;岁星事明主,滑稽频托隐金门。妻以节,臣能忠,天曹籍上俱有名。王母种蟠桃,方朔任取无忌惮。天师释放得成功,一家齐往弇州去,永181焦循:剧说 属杨慎,此据庄一拂 古典戏曲存目汇考 卷六。焦循:剧说 卷三,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中国戏剧出版社1 9 5 9年版,第1 4 21 4 3页。南大戏剧论丛世乐绵绵。”有 古本戏曲丛刊二集 本。此剧设东方朔忠君卫国、夫妻离合二线,中间缀以奸佞陷害、小人助虐,终于功成归朝、夫妻团圆,共返王母蟠桃仙会。祁彪佳 远山堂曲品 列此入 杂调:“东方曼倩以滑稽玩世,传有西王母 此儿三偷吾桃 之语,故是一段佳话,惜此记鄙俚不文。安得即借东方之舌,巧传出当年生面乎?”评价不高,且非昆剧。岁星记 全本2 4出,不分卷,剧情结构详见附表二。附表二 岁星记 结构简表出数主要人物东方朔细君张夷田氏邻母汉武帝大王公薉君其他剧情结构楔子副末开场1星垣降神开端2东方得朔助产3帝仙对座4邻母拜儿5指路仙人6谪爱斩情7薉8 23 1F C 3 5当关8鹤报惊闺9李卫分防1 0父子换车1 1荐枕红泉1 2哭儿走难1 3细君讹薉1 4遇夫失邻1 5问情闻角1 6汉兵绝幕出 星生 降仙 鹤引 报情 惊斩 悲窃 寇宝 难夫 父妻 母互 逢寻 边发展281祁彪佳:远山堂曲品杂调,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 第6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 9 5 9年版,第1 1 7页。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续 表出数主要人物东方朔细君张夷田氏邻母汉武帝大王公薉君其他剧情结构1 7雁门相会薉败1 8颁恩捷报1 9归邻化鹤团 靖圆 寇高潮2 0簪花赠马2 1三呼嵩山2 2献芝重晓汉宫献 重芝 晓余波2 3灯火星图2 4岁星归垣结束 此剧据刘向 东方朔“智者疑其岁星精也”之说,以岁星下凡为东方朔,历经波折,终归仙班为大框架,并由此命题,就此而言,与 饿方朔、偷桃记 旧格相近。但此剧删去了此前东方朔戏曲中“割肉遗细君”、“黎牛强婚下聘,张氏贞烈名标”等家庭伦理剧内容,除去了“辟戟金门规圣主”、“谏董偃”等忠奸斗争剧内容,甚至摒弃了“偷桃”等有关东方朔传说,可谓除去窠臼。具体剧情设置全新重构:在岁星降归的大框架下,以辰星下凡为细君,与岁星东方朔夙有仙缘,以岁、辰二星离合聚散、终成眷属为主体剧情;以彗星转世为南闾薉君,兴兵侵汉、占据雁门,构成重要的穿插性剧情;东方朔用扫星木战胜彗星,帮助汉朝战胜南闾,形成上界“神仙打架”与下界民族冲突的相互呼应,赋予了生旦爱情为国御敌的重大社会意义。因此,这是用传统爱情剧方式敷演神仙剧内容,形成神仙爱情剧的二重结构,突出其创作旨趣:为元宵赏灯助兴,就连卫国御寇也涂上了一层神仙游戏的浓厚色彩,故显得谐谑而饶有趣味。岁、辰二星的爱情乃是夙缘,这在第一出 星垣降神 已经规定。东方朔经“出生”神话介绍,迅速进入爱情追求阶段,剧情具体展示了这个充满坎坷的全过程。东方朔因急情率性的调戏,竟遭细君斩首,第一次相会狼藉收场。此后生旦各领一线:东方朔逃难、窃宝,细君寻夫、错认,历经磨难,至第1 7出第二次相会,擒获薉君,功成团圆。第2 0出再次分离:东方朔赴朝廷献芝;至2 3出两段:上半段再聚团圆,受封拜恩;下半381刘向:列仙传 卷下 东方朔,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9 0年版,第1 4页。这个所谓“调戏”,是细君的认定,并在第1 3出、第1 7出予以明确。从第6出具体描写而言,东方朔实是因情羞语涩而言不达意。第1 1出再作重申,但红泉龙女仍以“调戏”视之,可见已成既定共识。南大戏剧论丛段生旦续仙缘,共赴蟠桃会。岁、辰二星俱秉持主体意志,坚持主动态戏剧动作,由误会而产生的戏剧冲突、消除误会后的夫妻互寻,都由此生发。虽是男女爱情,却又是谪仙尘缘,所以虽略有历史传说影迹,但与以往作品截然不同,全出独创,故仙氛缭绕,剧情奇幻,不可以人世间通常情理视之。细节处理细致精微:“东方朔色目凡三变:一生,一外,一生;像貌凡三变:一儒服,一冠带,一仙衣。作者皆于此处见道,故 伐毛洗髓四字为戏旨。”最后以 岁星归垣 收结,首尾呼应,“甘受星官封诰”,“向人间也,只当一场傀儡虚欢笑”,重申元宵灯节的创作主旨。李斗在此2 4出传奇短剧中设置了多条辅助性剧情线索。就人间剧情而言,张夷、田氏夫妇二人一线,起于第2出,止于第2 0出;作为东方朔的父母,既是说明东方朔出生神话由来之必需,也通过 父子换车、哭儿走难、失邻遇夫、汉兵绝幕 等出的敷演,较为充分地表现了战争给下层民众造成深重灾难,扩展了剧情的社会内容。邻母与张、田一线相始终,主要作用一是助产生儿,助育幼子;二是扶助田氏逃难,让其与张夷夫妻团圆;三是第1 9出白日飞升,以 归邻化鹤 收结自第6出 谪爱斩情 以来一直悬置的东儿头颅剧情。就神仙剧情而言,南闾薉君一线始于第7出,终于第1 7出,主要功能是彗星下凡,动乱作怪,为生旦互寻、团圆制造阻碍,为张、田、邻母造成灾难,对汉王朝构成威胁,并由卫青、李息诸将御敌失利反衬其危害之巨大、破坏之严重,也显现出东方朔最终功成的伟大。武帝一线由第3出为发端,以岁星下凡明示贤良方正出世;以第2 1出、2 2出为重点场面,当场表演“嵩山三呼”的历史场景和饮芝返童的传说功效,与东方朔功成献芝的戏剧动作相表里,故其剧情极具民间传说意味。如此众多辅助线索交织、缠绕,跨越仙凡,兼顾朝野,极大丰富了剧情内容,但由于始终围绕主线展开,不断为生旦表演设置新的戏剧情境,使得戏剧冲突一直沿着主要方向发展,主干突出,始终不懈,并无歧枝旁出,显示了李斗高超的编剧艺术和他对戏剧创作规律的充分把握、得心应手。值得关注的还有一些辅助人物的设置。大王公贯穿全剧始终,且出场次数仅次于生、旦,其功能是作为先知先觉或全知全能,在第1出、第3出是东方朔人物身份的说明者,在第5出、第1 5出则是戏剧动作的引导者,直到第2 4出引领二星重归仙班。说明重在介绍人物情况,引导则参与实际剧情,使人物沿着主要戏剧冲突的方向发展,以免横生枝蔓。“红泉”一语,始见汉郭宪 洞冥记 卷四:东方朔小时掘井,陷落地下,有人引采仙草,“中隔红泉不得渡,其人以一只屐与臣,臣泛红泉,得至此草之处,臣采而食之”。为传说中的仙境景色之一。此剧则演化为“红泉龙女”,第6出为八仙之一,只是穿插性龙套人物,但第1 1出带领东方朔入仙境,“引那东郎偷取他的指星木、九节481 岁星记 第2 3出 灯火星图 尾批引穰荫居士语。汉郭宪:别国洞冥记 卷四,小四库百子全书,浙江古籍出版社1 9 9 8年版,第1 2 3 1页。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芝,好为圣主安边,得他夫妻完聚”,遂成剧情发展中的重要场次。这些辅助性人物的设置,随机赋能,因需点染,成为主要人物和主要剧情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支撑,不可或缺。岁星记 是受邀而作,故应时应景,显才逞能,喜庆热闹,“借氍毹,传情性,写出个星魄仙灵。端的是天地间才子佳人命,医完了千古相思病”;“双星每全真了道”,“从此后人天不老”。“以神仙道化之笔,当刀赶棒之场,写忠烈廉节之心,在烟花粉黛之外,清而且丽,华而不艳。”绝去寻常蹊径,劈破团圆故套,淳朴之气盎然纸上,遂成“千古绝无之佳构”。三、简略小结如果将 奇酸记 和 岁星记 置于戏曲史上予以考察,认识可能更为清楚。郭英德兄在分析明末清初盛极一时的风情剧创作时曾评论说:“受到当时社会风气和社会心理的影响,也受到传统意识的潜在制约,传奇作家对情欲的提倡和张扬,从万历后期开始,就分化为三个不尽相同的流向:一是情欲淫邪化,二是情欲伦理化,三是情欲情趣化。”并以张琦 白雪楼五种曲 为情欲淫邪化的代表作:“张琦津津乐道的,主要不是情与势的冲突,也不是情与理的较量,而是男主角对情欲如痴如狂的迷恋与追逐。在这里几乎谈不上什么爱情,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性欲的渴求。”此后,经过阮大铖、李渔、“南洪北孔”等不同阶段的发展,在乾嘉时期“花部”逐渐繁盛的新的历史条件下,情欲淫邪化再度兴起。前一阶段的情欲淫邪化着重表现男主人公的泛爱滥情,但仍属于剧情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环节,最后实现“拥双艳”的文人趣味,李斗 奇酸记 以 金瓶梅 小说为基础,则完全打破了剧情的整一性,突出淫邪剧情的片断式当场表演;前一阶段的情欲淫邪化“体现了风流文人放纵情欲的生活态度和生活趣味。他们以变态的情欲向世俗偏见挑战,固然有其不可抹杀的历史价值,表明当时的人们已经敢于撕破层层纱幕,赤裸裸地表现情欲。但是,由于缺乏审美的提升,这种欲求不免流于恶趣鄙俗”,李斗 奇酸记 则是直陈本能感性,铺排情欲淫邪,以丑为美,以邪为趣,以俗为乐。进一步考察戏曲史上的纵情场面表演,元杂剧以王实甫 西厢记 四本一折 酬简581 岁星记 第2 4出 岁星归垣【端正好】【太平令】【煞尾】语。岁星记 第1 3出 细君讹薉 尾批引苎萝山长语。参见 岁星记 第5出 仙人指路、第1 6出 汉兵绝幕、第1 9出 归邻化鹤、第2 0出 簪花赠马 尾批。郭英德:明清传奇史 第十章第二节三 男女风情剧的分化,江苏古籍出版社1 9 9 9年版,第2 7 52 7 7页。郭英德:明清传奇史 第十章第二节三 男女风情剧的分化,江苏古籍出版社1 9 9 9年版,第2 7 7页。南大戏剧论丛为代表。金圣叹评点虽作辩解,张珙以北曲歌唱与戏剧动作直现情色的舞台歌舞表演,当可确认。此与元散曲中的相关描述与歌咏相对读,其实是元代特殊背景下社会生活提炼、美化的表现,叙事绘形而抒其情。人有善恶,情有美丑,趣有雅邪。酬简虽写好人美情雅趣,但从戏曲审美角度属于可读而不可做,故在戏曲表演中前所未有。明代文人传奇以汤显祖 牡丹亭 为代表。表演上精心设置:惊梦 花园梦中幽会,以花神歌舞表演,暗场处理柳梦梅、杜丽娘的“云雨十分欢幸”;道觋 纯为道白叙述,幽媾 重在人魂相会,亦将情媾转入暗场,故均为不写之写,保持场面干净。即便是“情欲淫邪化”的代表人物张琦,虽然表现了男主脚的泛情、滥情,也将全部情媾剧情作暗场处理,如 诗赋盟 第2 4出 病会,骆生、如玉花园夜会,诉情盟誓;灵犀锦 第1 1出 窃红 张善相与琳瑛侍婢瘦红花园私会,第3 4出 游园 善相与妻琳瑛新婚后游赏花园,倒叙昨宵鱼欢之乐,第3 5出 狎红 善相与妾瘦红叙旧欢会;金钿盒 第2 7出 诡遇,妫秀诡扮姐姐妫英阴魂与权次卿幽会,等等。李渔 闲情偶寄 卷一 戒淫亵 讨论了戏曲中叙述淫邪欲事的处置方法,故置 科诨第五 中。就此而言,奇酸记 重点铺陈淫秽的当场表演,可谓前所未有,成为清代情色淫秽剧情表演的一部代表性作品。朱权 太和正音谱“杂剧十二科”中,就有“神仙道化”、“神头鬼面(即神佛杂剧)”二科。大致前者偏“仙”,后者偏“佛”。这在明清文人传奇中,也属一大类型。岁星记 显然属于前者,走的则是“情欲情趣化”的路数,又有较大改造。东方朔与细君的爱情出于仙缘命定,却也一波三折,摇曳生姿:初次相见,就因误会而遭斩首,顿生波澜,惊心动魄;再因细君误以薉君为东郎,打败汉军,再生波折,构置了复杂剧情;终因红泉引领而盗取指星木、仙芝,因大王公指引而会合汉将,败寇靖边,夫妻团圆。其间穿插薉君侵汉、扰边作乱一线,父母与邻母悲子之痛、逃难之苦一线,都成为主线之助。再细究之,剧中之“情”,源于东方朔初现若隐的一丝性心理,细君完全出于先验性的“姻缘之分”,虽经错斩,仍不舍弃,不懈互寻,终证仙缘。这与汤显祖 南柯记、邯郸记及以后相关题材传奇作品以仙佛为人生皈依的主题完全不同,情趣谐谑解构了此类神仙道化剧素有的庄重、严肃与深刻,一切坎坷都是星仙在人世间所经历的玩笑,也都在神仙指引下逢凶化吉,在命定仙缘中得以化解。因此,此剧以生旦表演风情仙缘,受制于星垣谪归的大框架、大格局,既没有人间尘世情爱的深刻描绘与真切表达,也没有游仙证道常见的磨难修炼,终当归于神仙剧一类。相对而言,张夷、田氏、邻母这条辅线表现下层民众在战乱中的深重苦难,描绘真切而深刻。总体而论,李斗 奇酸记、岁星记 二剧皆为调笑谐谑之作。从传奇史总体风貌考察,奇酸记 与同时期色情文学映衬呼应,且堪为此阶段淫秽传奇创作的代表作品;岁星记 则与乾嘉时期享乐时风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可称富豪人家艺术消费的节令681郭英德 明清传奇史(江苏古籍出版社1 9 9 9年,第2 5 52 6 0页)统称“仙佛剧”,并作基本分析。论李斗的 奇酸记 和 岁星记佳作。相对于李斗的诗词,呈现出文学创作丧失道德底线、一味贪求娱乐的另一个侧面、别样一种风貌。这个基本定性,应予明确。辩证分析,平心而论,李斗精熟元明戏曲,所以此两剧在艺术上极见功力:结构精巧,奇幻灵动,短剧多线,浑然一体;语言精致,笔法老道,或化用无痕,或新创秀句,摹形传神,奇丽浑成。两部作品的批语对这些艺术上的特点多有揭示。就此而言,与同时期文人传奇作品相比较,毫无愧色,甚至作为乾嘉时期传奇精湛纯熟作品的代表之一,亦差可拟。作者单位:扬州大学文学院 扬州大学图书馆781陈维昭 李斗 与清代中后期的戏曲流变 认为,奇酸记“对清代嘉庆、道光时期的戏曲、曲艺领域的审美思潮有着深远的影响。它标志着清代戏曲史上的一股潜流”。参见 暨南学报2 0 1 3年第3期。如果兼及 岁星记,这一认识依然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