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戰國竹簡校釋《荀子·勸學》之“流魚”及相關問題.pdf

據戰國竹簡校釋荀子勸學之“流魚”及相關問題吴昊亨摘要：荀子勸學中的“流魚”當如王先謙、屈守元等説作“沈魚”。“沈魚”指“潛在水中的魚”，其中“沈”最早在戰國時很可能寫作一個以“”或者“”爲聲符的字，通“沈”，含有“”或“”偏旁的字一部分在幽部，一部分在侵部，該字後來在轉寫過程中被誤作“流”。荀子的非十二子 大略 君子篇中的一些“流”字原本也應當作“沈”。關鍵詞：荀子流魚沈魚荀子勸學篇有如下記載：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爲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對於“流魚”有不同解釋，有的將“流”讀如字，如楊倞注：瓠巴，古之善鼓瑟者，不知何代人。流魚，中流之魚也。有的認爲“流”爲誤字，或者可通“游”，如盧文弨認爲：流魚，大戴禮作“沈魚”，論衡作“鱏魚”，亦與“沈魚”音近，恐“流”字誤。韓詩外傳作“潛魚”。或説流魚即游魚，古流、游通用。此處及以下各家意見參見(戰國）荀况著，王天海校釋：荀子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第 頁。其中“沈”現在習慣作“沉”，爲了與古籍統一下文皆作“沈”。或以爲“流”通“沈”，如王先謙認爲：流魚，大戴禮作“沈魚”，是也。魚沈伏，因鼓瑟而出，故云“沈魚出聽”。外傳作“潛魚”，潛亦沈矣。作“流”者，借字耳。書“沈湎”，非十二子 大略篇作“流湎”，君子篇“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群書治要引作“沈淫”，此沈、流通借之證。盧引或説“流魚即游魚”，既是游魚，何云“出聽”？望文生義，斯爲謬矣！屈守元認爲：慎子外篇亦作“潛”。竊疑潛、沈、淫諸字皆音之轉。至於作“流”，當是字誤。荀子非十二子篇 大略篇 君子篇之“流”字，亦即“沈”字之誤。“游”則作“流”，而又誤者也。潛、沈、淫三字音假，其義當如王先謙所説。而王氏未指出流、游爲字誤耳。儘管王先謙等認爲“流魚”與“出聽”不够契合，仍有學者將“流”讀爲“游”，如駱瑞鶴解釋：古流、游通用。游魚，謂游於水中之魚，義與“出聽”不悖。蓋後人以文有“出”字，故改爲沈、潛字，王氏據以爲説，斯亦謬矣。又王天海認爲：流、游一聲之轉，古時通用之例甚多。楚辭大招：“螭龍並流，上下悠悠只。”聞一多疏證：“流、游，古通。謂螭龍相傍而浮游也。”馬王堆漢帛書經法道原：“鳥得而蜚，魚得而流，獸得而走。”皆“流”借爲“游”之證。“游魚出聽”，其文本妙，何煩改爲沈、潛？“流”字不誤。楊注雖未得，然説“流”字誤者，皆穿鑿也。以上“流魚”異文，除了“沈魚”“潛魚”“鱏魚”還有“淫魚”“淵魚”，見於慎子 論衡 淮南子以及文選李善注等，這些書各自不同版本也有差别，另外其他學者對於“流魚”的解釋還有很多，但總體上與上述大同小異，這裏都不煩列舉。按，儘管駱瑞鶴、王天海等提供了大量“流”“游”互通的例子，甚至分析了“游魚”在 簡帛(第二十五輯）可參何志華、朱國藩、樊善標編著：荀子與先秦兩漢典籍重見資料彙編，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年，第 頁;黄暉：論衡校釋，中華書局 年，第、頁;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北京大學出版社 年，第 頁;(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第 頁;(戰國）荀况著，王天海校釋：荀子校釋第 頁。邏輯上的合理性，但筆者認爲這種説法還不能成立，這没能解釋爲什麽“游魚”在其他版本中作“沈魚”“潛魚”“淫魚”，駱瑞鶴認爲原文有“出”字，故改爲“沈、潛”字，這並不能讓人信服。筆者認爲屈守元的分析最爲合理，這可以通過戰國竹簡文字進一步證明。在楚簡文字中有一種聲符“”(也寫作“”），以之爲聲符的字往往與一些侵部的字互通，如：小弁 巧言則言人之害也。(上博一孔子詩論）吾安爾而設爾，爾無以勴匡正我，抑忌諱媢，以隳惡吾外臣。(上博八志書乃言上博八命）然以言相謗，爾使我得尤於邦多已。(上博八志書乃言）乃太子共君而殺之，或惠公及文公。(清華貮繫年 ）恭神以敬，和民用正，留邦偃兵，四方達寧，元哲並進，謡則屏，寺名曰聖。(清華伍殷高宗問於三壽 ）人在側弗知。(清華捌治邦之道）少師無極連尹奢而殺之，其子伍員與伍之雞逃歸吴。(清華貮繫年）趬趬葛屨，可以履霜。女手，可以縫裳。(安大詩經 ）六四：顛頤，吉。虎視，其猷攸攸，無咎。(上博三周易）孔子詩論志書乃言志書乃言繫年 上繫年 下殷高宗問於三壽 治邦之道 繫年 詩經 周易 以上諸例，中“”“”學者皆讀爲“讒”，如今已毫無争議。安大簡詩經中的“女手”對應毛詩“摻摻女手”，整理者認爲“”是“摻”異體，實際上以“讒”據戰國竹簡校釋荀子勸學之“流魚”及相關問題可參俞紹宏、張青松編著：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集釋第一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年，第 頁;俞紹宏、張青松編著：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集釋第八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年，第 、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中西書局 年，第 頁;蘇建洲、吴雯雯、賴怡璇：清華二繫年集解，(臺北）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年，第 、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中西書局 年，第 頁。爲聲符，“讒”屬於崇母侵部，“摻”屬於生母侵部，音近可通。上博三周易簡 之“”實際上就是“融”字，“融融”傳世本周易作“眈眈”。然而，不管是“”還是“”，也作爲“流”的偏旁：人之巧言利詞者，不有夫詘詘之心則。(上博一性情論 ）君子不以言傷人。(上博二從政甲）逆載水。(清華壹楚居）唯上之是從。(清華捌治邦之道）絶源澌，其胡能不涸。(上博六用曰）故大人不倡。(郭店緇衣）是君子之於言也，非從末者之貴，窮源反本者之貴。(郭店成之聞之）成王猶幼在位，管叔及其群兄弟乃言于邦曰：“公將不利於孺子。”(清華壹金縢）性情論 從政甲 楚居治邦之道用曰郭店緇衣 成之聞之 金縢以上例 之“”“滍”文中皆用爲“流”，學術界毫無異議。關於爲何从“”或“”的字會分别讀爲幽部字“流”與侵部字目前大致有兩種看法，曾憲通認爲古文字“滍(流）”所从“(）”來自“毓”的聲符“”，是聲符“”的訛變，“毓”屬於覺部，而“(融）”“(讒）”以“虫”爲聲符，“虫”屬冬部，“流”屬幽部，幽、覺、冬對轉。簡帛(第二十五輯）也有一些音韵學家將“讒”歸入談部，但談部與侵部本身也相差不大。黄德寛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 年，第 頁。可參俞紹宏、張青松編著：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集釋第一册，第 頁;俞紹宏、張青松編著：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集釋第二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年，第 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中西書局 年，第 、頁;俞紹宏、張青松編著：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集釋第六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年，第 頁;荆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 年，第 、頁。曾憲通：再説“”符，古文字研究第 輯，中華書局 年，第 頁。李家浩則認爲“流”所从“(）”與“毓”無關，而是應在幽部，上古侵部與東、冬、幽三部關係密切，故可通。這裏是非曲直我們姑且不論，可以肯定的从“”“”的字有兩系讀音。筆者認爲所謂“流魚”的“流”有一個版本最開始也是寫作一個从“”或“”的字，具體部首不詳(不排除本身也从“氵”，與“滍”同形），它通“沈”。但在傳抄過程中由於其他人對這個字産生了誤解，把它當成了“流”，漸漸地直接寫作了“流”，於是便有了“流魚”這種寫法。另一方面，還有很多人知道這不是“流”，所要記録的是沉，於是傳抄最後轉變成了“沈”。這樣一來就有多種演變軌迹，一條保持作“流”，另一條在“沈”基礎上衍生出了“潛、鱏、淫”變體，“潛”與“沈”音義具近，尚屬合理，“淫”“鱏”則純是音近，它們與“沈”是通假關係。至於“淵魚”，只是大意與“沈魚”略同。那麽有没有可能最初是“流”而誤作“沈”呢？我們認爲這種可能性遠遠低於前一種。一來“沈”有很多假借字而“流”没有，説明“沈”可能更早，這樣才有足够的時間産生這些衍生字。二來，更重要的是，從表達效果上看“沈”要遠遠優於“流”。駱瑞鶴、王天海等論證了“流(游）”的可行性，但其實也只是理論上説得通。“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中“六馬仰秣”楊倞注：“仰秣，仰首而秣，聽其聲也。”馬吃草本來應該是俯首的，但伯牙的琴聲竟然能讓馬抬起頭邊聽邊吃，説明伯牙技藝高超。相應地，若將“沈魚”帶入，是説瓠巴鼓瑟的技藝精湛，竟然能讓沉潛在水底的魚出來聽，本身既有反差對比，也可以與下一句形成排比。但若將“游魚”帶入則没有了反差對比，其感染力遠不如“沈魚”。考慮到下文“六馬仰秣”不存在文獻分歧，我們認爲在最早版本裏一開始也是與之對仗的“沈魚出聽”，而不是如駱瑞鶴説先爲“流(游）魚聽”後變成“沈魚出聽”。荀子的文采衆所周知，我們認爲“沈魚”比“游魚”的更具有文學性，更符合先秦諸子的常有的縱横捭、排山倒海的氣勢。總之，不管是從文獻角度還是文學角度看，“沈”的合理性都大於“流”。最後順便説一下“流湎”與“流淫”。王先謙、屈守元認爲荀子的非十二子 大略 君子篇的這幾個“流”字都是“沈”字之誤，可以與“流魚”的形成互相參照。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無法而流湎然，雖辯，據戰國竹簡校釋荀子勸學之“流魚”及相關問題李家浩：楚簡所記楚人祖先“(鬻）熊”與“穴熊”爲一人説 兼説上古音幽部與微、文二部音轉，收入黄德寛主編安徽大學漢語言文字研究叢書李家浩卷，安徽大學出版社 年，第 頁。(融）以“”爲聲符，可通“眈”，那麽以“”爲聲符的字自然也可以通“沈”。可參(戰國）荀况著，王天海校釋：荀子校釋第 頁。小人也。(非十二子）聖王在上，分義行乎下，則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衆庶百姓無姦怪之俗，無盗賊之罪，莫敢犯大上之禁。(君子）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無法而流喆湎然，雖辨，小人也。(大略）學者對於“流湎”“流淫”也有衆多解釋，筆者認爲當按照王先謙、屈守元説作“沈湎”“沈淫”，原因很簡單，“沈湎”“沈淫”成詞且典籍常見，放入文中文從字順，並且其他書中有異文“沈湎”可對應，而“流湎”“流淫”則罕見且語焉不詳。“流湎”“流淫”中“流”的産生途徑應當與“流魚”的“流”一樣，也是最初很可能存在一個从“”或“”的形體，後來被誤會成了“流”，最終流傳至今。簡帛(第二十五輯）其中“喆”學者皆據非十二子篇改爲“湎”。可參(戰國）荀况著，王天海校釋：荀子校釋第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