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pdf

第 36 卷第 4 期温 州 大 学 学 报（社 会 科 学 版）2023 年 7 月Vol.36 No.4Journal of Wenzhou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 Edition)Jul.2023论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李燕妮（成都信息工程大学文化艺术学院，四川成都610103）摘要：当代作家徐小斌的小说羽蛇 敦煌遗梦 天鹅等，凭借色彩化的叙事破译着人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联。色彩化的叙事在为徐小斌小说中的人物塑造、意境营构、氛围渲染提供了斑斓世界的同时，也确保了读者在对小说语义的解读中，体会到浓墨重彩的语言环境带来的审美快感。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包括单一色彩叙事与多色组合叙事，这两种叙事方式均具有自由度极高的审美空间，也使徐小斌的小说创作彰显出独特的审美价值。关键词：徐小斌小说；小说语言；色彩学；色彩化叙事中图分类号：I207.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4-3555(2023)04-0059-09DOI：10.20107/j.wzus.202302010本文的 PDF 文件可以从 https:/ 获得小说的色彩化叙事是指小说经由色彩的语言扣住情节的千里伏脉，寄寓作家的深刻哲思，从而使小说在浓墨重彩的语言环境中彰显独特的价值。在新文学的发展史上，不少作家都青睐色彩化的叙事：鲁迅故乡中闰土那由紫色变作灰黄的脸庞，无疑揭示出劳苦大众在动乱年代中每况愈下的生存窘境；张爱玲金锁记中那一轮三十年如一日的惨淡黄月，更是将曹七巧在姜家大院中虚耗的岁月呈现于读者眼前；王安忆长恨歌中那灯火昏黄的弄堂、红云漫天的小院、五色缤纷的大街，共同凝视着沪上淑媛王琦瑶那散落在锦绣烟尘中的似水流年。色彩化的叙事在为小说注入生动气韵的同时，也给作家的创作带来别样的风采。当代作家徐小斌也是一位擅长于色彩叙事的作家，她小说中色彩化的叙事语言与悲欢离合的生命经验、高邈独到的存在之思相契相生，成为一抹动人的亮色。尽管徐小斌的作品多次拔得各种奖项的头筹，但她独特的创作个性以及“局外人”般的创作姿态，又使她始终游离于文坛的主流话语之外，这也使学术界对她小说的研究依然存留着较多的空白。截至目前，学术界关于徐小斌小说“艺术技巧与语言修辞”方向的研究，成果较少且方向分散。较具权威性的研究，如张志忠认为，徐小斌的小说敦煌遗梦中，横纵交织、缜密有致的叙事线索在揭示小说情节发展的同时，还缠绕成一处生动多趣的叙事迷宫1；再如陈晓明认为，徐小斌小说中的哲思多与其小说关于神秘的叙事相伴相生，两者共同阐释着生存世界中的无限可能2。从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关于徐小斌小说中的叙事结构与语言修辞，张志忠等已有精到的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BZW142）；成都信息工程大学引进人才科研启动项目（KYTZ2022118）作者简介：李燕妮，女，湖南益阳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及美学研究。1 参见：张志忠.在智慧的迷宫里徜徉：敦煌遗梦的结构艺术J.当代作家评论，1996（6）：35-39。2 参见：陈晓明.穿过不可知的语言极地：关于徐小斌小说叙事的断想J.当代作家评论，1998（1）：19-24。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第 36 卷第 4 期60论述，但关于徐小斌小说中色彩化叙事的研究，迄今为止学术界罕有评论。本文旨在以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为研究对象，力图通过对徐小斌小说的论析，揭示出其小说中色彩化叙事的独特价值。一、徐小斌小说中的斑斓世界徐小斌的小说凭借生动的文字、曼妙的色彩、深刻的隐喻破译着人与外部世界之间的神秘关联。在访谈不一样的烟火中，徐小斌表示：“应当承认是文学之外的一些其他门类的知识，在很大程度上滋养了我的文字。譬如，画家罗伊、德尔沃、巴尔苏等神秘现实主义画家对我有一定影响，主要是在文字的感觉上。”3255徐小斌小说中的文字具有色彩化的特征，在创作谈写作与色彩中，她谈到：“色彩是我一生的爱好。最早的理想是做一个画家后来才知道，文字也是有色彩的，于是才有了对于文字的迷恋。”4徐小斌从小便体现出对色彩的感悟力，同时也具有过人的绘画天赋，她师从中央美院国画系教授姚治华，在高师的引导下，徐小斌日益在绘画艺术的研习上展露才华。虽然，在其后的人生道路上，徐小斌并未以绘画为主业，但对于绘画、刻纸等艺术形式的长久痴迷和认真研习，使她对色彩的感悟和运用日臻佳境，这也使得她的小说创作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色彩化叙事格调。在创作的初期，徐小斌的小说多体现为一种单纯色调的叙事，那是一种新鲜而又纯粹的创作，如河两岸是生命之树 请收下这束鲜花 那蓝色的水泡子等小说中的叙事格调，单纯而又明媚、真挚而又强烈。在这些小说中，金色、蓝色、白色、淡青色、淡黄色等简单明快的色调时有出现。在徐小斌看来，这样具有单纯色调的作品最易触动读者，读者在被小说中的明快色调与纯粹情节所吸引的同时，也将为小说传递的炽热情感与坚定信仰一掬感动之泪。其后，徐小斌慢慢转向了以神秘迷人的中间色调叙事为主的创作，如迷幻花园 双鱼星座 羽蛇等作品，在这些作品中，铁锈红色、钢蓝色、淡赭石色、古象牙色等色彩词时有出现。在徐小斌看来，色与色之间的过渡也是一种艺术，这种色彩的过渡开始往往是无意的，如钴蓝与钴黄在油画创作时的偶然相融，相融的结果便形成为一种神秘的、难以言状的绿色，这种补色原理，适用于绘画艺术，同样也适用于小说创作。徐小斌谈到：“本来并不是要刻意追求什么，偶然有些想法交叉了，便构成了新的色彩，变成了多义性，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那是一种最让电子时代恼火的多义性，这种模糊和多义是最不可模仿不可克隆的，因此在这个复制的、代用品的时代，成了孤家寡人，遭人痛恨。但我并不想就此止步，在正在写的小说里，我在尝试神秘的补色。”4在徐小斌看来，神秘的补色正如生活中难以胜数且又不可复制的偶然情境，它们远非非黑即白、非此即彼，而是具有复杂与多义性。徐小斌的创作借缤纷的色彩来摹写生活，这既给读者带来了生动多趣的视觉享受，又使小说中的人物塑造、意境营构、氛围渲染、情感表达等均依托于曼妙的色彩之笔。美国美学家、心理学家阿恩海姆曾在艺术与视知觉一书中谈到：“一般来讲，在对色彩知觉（visual color）的反应中，人的行为是由外在物体对人的刺激引起的，当然会给人带来情绪影响。”5色彩给人带来的视觉刺激，在唤醒人情感体验的同时，也会触发人的审美想象，使人如临其境、如见其形。色彩3 参见：徐小斌.天鹅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4 参见：徐小斌.写作与色彩J.艺术评论，2007（3）：31-32。5 参见：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新编）M.孟沛欣，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8：276。李燕妮：论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61的此种特性，使其成为小说中传情达意的特殊媒介，徐小斌正是凭借色彩的丰富表现性与深刻的象征性，建构起小说中的斑斓世界，并使读者凭借色彩的语言走进小说的瑰丽大堂，与小说人物同呼吸、共命运，继而经由色彩中的蛛丝马迹，扣住小说情节的千里伏脉，在浓墨重彩的语言环境中淡化人类生存的种种悲哀，传递人之存在意义的形而上追问与终极思考。二、徐小斌小说中单一色彩叙事的意义人在现实的生活情境中，时时都在与各种色彩接触，青山、绿水、红瓦、白墙、蓝天、黄土缤纷的色彩与人的肌体发生联系，可使人敏锐的感觉系统赋予色彩以温度和情感，色彩正是在与这种温度和情感的联系中获得了灵气，继而化生出生命的气息与韵味，同时色彩也与人的生命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同构关系。赵树勤在当代女性书写与现代绘画色彩美学一文中表示：“色彩实在就是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转述和体现，它与人类生命同构对应，色彩即生命。”6诚如赵树勤所言，生活中俯拾即是的色彩与人们的生存状态息息相关：烈焰一般的红色使我们的精神为之震颤，并使我们联想到一种激情洋溢的生命状态；明丽的金黄色会使我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旭日初升时的万道金光，进一步联想到一种充满希望、朝气蓬勃的生命状态。在对人之心理的作用上，单一色彩似乎比组合色彩要更能带来强烈的心理感受与精神刺激。李广元在东方色彩研究一书中，谈到单一色彩对人之心理具有的强烈震撼作用。在李广元看来，单一色彩的长久作用对人的审美心理积淀会产生不容小觑的影响，它使得人对某种单色的审美感受随着年岁的流转而历久弥深，某种单色引发的人的心理反映也愈加强烈752-53。当代社会中，科技与文化的高度发展使人的认知水平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此种情境下，高度发达的人脑对单一色彩元素的感知较之以往也有了更为深刻的印象。在徐小斌的小说创作中，不少文段都通过某种单一的色彩来转述人的某种生存状态，从而带给人强烈的冲击。她悄悄摘下墨镜，看到世界在不知不觉中已变成红土色。街上行人红色的身体在酷烈的光线下种马般地骚动。有一种潮湿的欲念潜流一般涌动起来。8135卧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他看到一双雪白的脚搭在雕花铜床的架子上。每个脚趾都那么精致，浅粉色的脚指甲微微战栗着，仿佛涂了蔻丹似的发亮卜零全身赤裸躺在床上垂直的发丝像榕树的长髯一样呈现出干枯的棕红色。8100服务小姐则穿着一色的茜色软缎旗袍穿梭般地端盘子。几杯酒下肚之后灰衣人们都活了过来，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油光可鉴各种各样的牙床和舌头机械而又凶猛地不断运动着，很快便会把那些活灵鲜鲜的东西变为废渣。949以上为红色与欲望化的叙事。红土色、蔻丹色、棕红色、茜色等颜色均属于红色系，它们与欲望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现代抽象艺术理论奠基人、著名画家康定斯基曾在艺术中的精神中指出：“红色正如我们的想像是最有特点的暖色；它是通过内在发生作用。这是一种很有活力的、能动的不安宁的色彩留下的却是目标几近明确、无限强盛的确定的印象。”1059迷6 参见：赵树勤.当代女性书写与现代绘画色彩美学J.东方论坛（青岛大学学报），2000（3）：56-60。7 参见：李广元.东方色彩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1994。8 参见：徐小斌.迷幻花园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9 参见：徐小斌.蜂后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10 参见：康定斯基.艺术中的精神M.李政文，编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第 36 卷第 4 期62幻花园中的芬与双鱼星座中的卜零均是不幸婚姻中的牺牲品，她们与丈夫的情感生活极其不睦，被家庭这一坟场般的空壳牢牢牵制住脚步的她们，在自身欲望的澎湃汹涌中，感受着欲火灼身的难忍之痛。蓝毗尼城中，身着茜色软缎的小姐、红光满面的灰衣人，在灯火辉煌的享乐大堂里恣意纵欲，红色在此沾染了浓郁的欲望气息，它在观照人之欲望化生存状态的同时，也以其独具的警示作用，敲响了人沉沦堕落的警钟。康定斯基在谈到色彩独具的力量时，表示：“红色鲜活，能够刺激心脏，与此相反，蓝色会导致短暂的麻痹。”1034红色为人提供的从来不是简单的视觉刺激，它的内部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与人的肌体发生着联系，既能引起人的丰富联想，又能带给人以精神震颤。一颗红豆、一袭红衣、一盏红烛，最能搅扰人心的一池静水、触动人的万般情丝。红色历来被视为欲望之色，它牵动欲念、魅惑人心，成为红尘中最艳丽也最危险的颜色。那一片灰白色的墓地花园。所有的一模一样的方砖和碑林，记载着每个人相同的归宿。谁也无法抗拒。8148桌上的食物在那股蓦然而至的香气中变得酸腐，满屋都是搬运的蚁群，而冬日的阳光穿过玻璃，直直地照在灰色的瓷砖和她灰色的五官上，泛着灰白的光。11杯子在两只脆弱的手中变成了灰白色的潮湿冰凉的碎片。有一声巨响打破了梦境，一种红得发黏的汁液覆盖了他的全身。12若木一觉醒来，看见母亲坐在灯下，高举一双血迹斑斑的手，一头黑发在一夜之间全部变得灰白，灰白的长发没有挽成髻玄溟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睡眼惺忪的若木，十分狰狞。979那个巨大广场里的人群就是无数的雨滴，人群是透明的，如雨滴一样透明，透明的雨滴背后有一座巨大的灰白色的石碑，它在雨中忽隐忽现。它像是这些雨滴的魂灵，人群的魂灵。13159以上为灰白色与宿命化的叙事，灰色与白色结合后形成的灰白色是一种带有虚无、绝望与窒息意味的色彩，这也是徐小斌小说中时有出现的宿命的颜色。不论是迷幻花园中的芬怎么选择都以谬误作结的荒唐的纸牌游戏；还是别人中任凭何小船怎么逃离都依然泥足深陷的类似于母亲的悲情命运一般的苍白宿命；或是敦煌遗梦中不顾肖星星的劝阻坚持留在敦煌，继而被犯罪团伙当作替罪羔羊、最终毙命于异乡的向无晔；亦或是若木中的母女玄溟与若木之间绝望流转的痛失爱子的苍白宿命；再或是羽蛇中因参与政治运动而被定罪入刑，最终客死异乡、以灰白石碑为祭曲的烛龙。灰白一色在徐小斌的小说中，恰似预判小说人物宿命的谶言，不论他们在天涯还是海角，只要被宿命击中，也终将在劫难逃。灰白一色在此使他们具有了宿命的力量，神秘虚无的灰白色恰似人生的底色，有如人生的本质状态，沾染着向死而生的悲情，同时又体现着福祸无依、悲苦无凭的未知色彩。从此种意义上讲，徐小斌小说中借灰白一色来完成对宿命的书写，可谓是恰到好处。紫色的大叶槐铺天盖地。缝隙中钻出带有黄锈色和暗绿色的爬山虎。这几种混杂的颜色令人头晕目眩那一瞬间芬觉得自己无比美丽。812211 参见：徐小斌.别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57。12 参见：徐小斌.敦煌遗梦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165。13 参见：徐小斌.羽蛇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李燕妮：论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63但是从那次起我才明白原来其他动物也会笑那是一种嗜血的微笑，雄狮吉尔在微笑的时候，有一缕酱紫色的血缓缓地从嘴角处流了下来。8150一个面容清癯的女子慢慢走向湖水女子慢慢变得水晶般透明，飘浮在闪烁的星光和紫色的涟漪中，她的手指上闪出一道血色，连她的衣裙也如同一团玫瑰色的空气在慢慢消融。3228石林勉强地支撑着天空，闪着一道道孤寂的紫光垂死的海生物被海水无情地抛出，用最后的生命力在啮咬着岩石。我们默默地站住了。石缝中似乎在升腾着紫色的雾霭。14以上为紫色与悲情化的叙事。康定斯基指出：“紫色就是凝冷下来的红色，无论是物理的还是心理的意义。它所以才有一种病态的、被熄灭了的（炭渣）特点，自身有一种悲戚的成分。”1062紫色是一种于自然界中较难寻觅到的颜色，它稀奇罕见，带有幽冷而神秘的气息，同时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多呈现为紫色，紫色也由此带有着病态、衰败与悲戚的意味。在徐小斌的小说中，紫色多与悲情化的叙事联系起来，不论是迷幻花园中在浓紫的色调里迷失自我，以放弃生命为代价换得青春，并苦求男性青睐的可怜的芬；还是在吉尔的微笑中，沉溺于对卫朋的痴恋，却忽视自己姐姐与自己丈夫的私情，以致自身最终被姐姐与丈夫合谋杀害、葬身狮口的佩淮；亦或是天鹅中在银灰色的雾气、紫色的涟漪、玫瑰紫的空气中，独自走向赛里木湖深处、以死殉情的古薇；再或是海火中对银石滩消逝的海岸线、垂死的海生物以及海面上升腾起的骇人紫光视若无物的银石滩的人们在徐小斌的小说中，紫色以其浓郁的悲戚意味成为悲情叙事的主色调，它观照着生之迷途，也预约着死之来临，带有如同生命本身一般的虚浮无定、苦短无常的色彩。从此种意义上而言，徐小斌借紫色来完成对生命之悲情状态的揭示，可以说是极为到位的。徐小斌小说中的单色叙事是对人之某种存在状态的生动转述，前文列举了徐小斌小说通过红色转述当代人耽于欲望、迷失自身的茫然状态；通过灰白色转述人深陷于宿命之中，逃无可逃、身不由己的困窘状态；通过紫色转述人在虚浮无定、向死而生的百年人生中，深味苍凉、身心俱疲的悲苦状态。实际上，除了对红色、灰白色与紫色的书写之外，徐小斌的小说中还存在着对蓝色、黄色等单色的书写。如那淡蓝色的水泡子 炼狱之花 羽蛇 海火等这些小说中蓝色对应的是一种生命之初的纯真无染状态，其热衷于通过湖泊、河流、海洋等湛蓝澄澈的水意象，为在尘世中备受煎熬的灵魂提供慰藉与给养。俗世生活中的人，往往苦于生计的压迫、假面的遮掩与利欲的倾轧，不得已而活成了良善与罪恶的矛盾体，他们在现实的世界中横冲直撞、遍体鳞伤，却永远看不清生命最原初、最纯净的模样。蓝色的水意象在东西方的原型神话中，均指向了母亲子宫中诞育生命的羊水，不论是开辟鸿蒙的女娲，还是孕育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东西方神话中的众多母神大多诞生于蓝色的海洋之上。于此而言，徐小斌小说通过对蓝色的叙述，将生命带回了纯真无染的伊甸园，实现了人重回母亲怀抱、寻求慰藉的温暖幻想。再如敦煌遗梦 黄和平等小说中的黄色，李广元谈到：“黄色，是明亮的刺激色。康定斯基把它比作乐器中的喇叭发出的音响。高明度，加强了它的放射性。所以两者相配合，所产生的效果，即是合于人的内在本能的色彩振动。”7117在徐小斌的小说中，黄色对应的是一种短暂的情绪激昂的生命状态。敦14 参见：徐小斌.海火M.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210-211。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第 36 卷第 4 期64煌遗梦中，敦煌境内的莽莽黄沙及三危山的万道金光，使由京城而来的肖星星、张恕一行暂时性地忘却了京城内高压生活的烦忧，获得了短暂的精神振奋；黄和平中，阳光下闪烁的金黄色月季，为乔的生活注入了一丝温暖，使她得以暂时性地忘却婚姻生活的枯燥。总而言之，徐小斌小说中对红色、灰白色、紫色、蓝色、黄色等色彩的书写，使得她的小说不仅关照着人的各种存在状态，同时，这些缤纷的色彩也营构起了斑斓的色彩殿堂，反映着真实人生的各个侧面，彰显着作家丰富而又深刻的人生哲思，它们在给读者带来生动多趣的阅读感受的同时，也启迪着读者对生命状态的万千思索。三、徐小斌小说中多色组合叙事的意义在徐小斌的小说创作中，还存在着一类多重色彩组合叙事的现象。以徐小斌的扛鼎之作羽蛇为例，这部小说通过多色组合的叙事方式，既勾勒出了小说中个性鲜明的各色人物形象，又以多重色彩为线索，扣住小说情节发展的千里伏脉，使读者得以凭借色彩的蛛丝马迹，深入小说内部的多彩殿堂，从而使读者能够把握小说人物的命运，理解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流脉，领会作家别具匠心的生命思考。小说 羽蛇 也正是凭借此种色彩化的叙事语言彰显出其独特的叙事魅力。首先来分析羽蛇中的多色组合叙事在塑造人物形象上的意义。羽从床底下看见一双镶着菱形绿玉的黑缎鞋走进来，那双鞋停在梨花木柜前。羽屏住呼吸看见玄溟逐一地打开二十二个抽屉，每个抽屉里都有一串紫水晶制成的紫罗兰花玄溟把这些花朵逐一地穿起来。136玄溟狠歹歹地用大手搓遍了外孙女柔若无骨的身体。玄溟累得气喘吁吁。黑缎鞋上的两块绿玉因为支撑不住忽悠悠地发颤，玄溟边搓边唠叨着，玄溟说这丫头别是条蛇托生的吧，怎么这么冰凉冰凉的？！1310若木的雪白皮肤属于 30 年代或更早一些的女性，现在这种真正的雪白已经失传了。这是那种从来没被阳光照射过的白。134梅花照例在子夜时分给若木送上一杯香茗。她分明看到若木藏在葡萄架下的黑暗中向自己狞笑。那笑容镶嵌在若木惨白的脸上，让梅花看了胆战心惊若木拿起纯金的挖耳勺，一下一下地掏着耳屎尊贵的若木小姐忽然向她莞尔一笑：梅花，跪下，我要审你呢。1347-48玄溟与若木是羽蛇建构的母系家族中的两位核心人物。玄溟是陆羽家族中的当家主母，也是变异母权的最高执行者，徐小斌对玄溟这一人物形象的勾勒，采用的是黑色、绿色与紫色这三重色调的组合。从色彩学上来说，黑色是明度最低的颜色，它“是光的全消失大面积的黑能产生深层的影响，生出神秘、静寂的心理反映”734。黑色因其神秘与黯淡，有时也象征着逐渐衰颓的事物或日渐式微的力量：“黑色发出内在声响一如不含可能性的虚无，一如太阳熄灭后的死了的虚无，一如没有未来和希望的永恒的缄默。”1058在被蒙昧思想遮蔽双眸的当家主母玄溟的身上，黑色一定程度上喻指其家族思想的保守与势力的衰颓。绿色本就属于冷色调，而绿玉之色又将玉石的冰凉质地加之于色彩之上，使得玄溟身上的绿带有侵入骨髓的寒凉感。紫色亦是一种冷色调，前文已谈到紫色带有病态、衰败与悲戚的色彩。黑色、绿色与紫色的组合，在玄溟身上将病态的母权发展到了极致，玄溟被父权制的社会环境及遗俗旧约苦苦压抑、折磨一生，她所拥有的权力不过是父权制赋予她的病态的母权，在这种权力的影响下，玄溟先是无情扼杀了少李燕妮：论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65女若木与钱家二公子钱润懵懂的初恋；再是强势介入到女儿若木的婚姻之中，颇费心机地为年近三旬且有着青春期创伤恋爱经验的若木择得一位与之并不相爱的婚配对象陆尘，由此引出若木与陆尘持续一生的孽缘。可以说，玄溟身上这黑色、绿色与紫色三重色调的组合，将其病态扭曲的母权表现得淋漓尽致。若木是玄溟之女，也是玄溟极权压抑下的牺牲品，徐小斌对若木这一人物形象的勾勒，采用白色与金色这二重色调的组合。白色的象征意义历来丰富，但一旦白色的表达被与雪白、惨白、苍白等缀连时，白色便呈现出缺失血色、缺少生机、丧失希望的悲凉意味。而金色历来是权力的象征，玄溟将纯金挖耳勺赠予女儿若木的举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保守、专制、蛮横等权力在若木身上得以恐怖地延续。有着创伤经验、被玄溟无情体罚过的若木，一次又一次地在用金耳勺挖耳时，设想出摧残他人的伎俩：她先是诱导侍女梅花看风月小说，使得梅花春情萌动，后又戳穿梅花与弟弟天成的恋情，使得梅花被下嫁给年长其二十余岁的家中听差老张；在大女儿陆绫因难产挣扎于死亡线上时，若木也仍是若无其事地用金耳勺挖着耳朵。惨白的肤色、纯金色的挖耳勺在捍卫若木没落贵族身份的同时，也显示出若木曾不可一世的家族拂去虚饰朱粉后的行将就木。在对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多重色彩的组合叙事以其丰富的象征性而独具魅力。郭廉夫与张继华在色彩美学一书中谈到色彩对于塑造小说人物形象的独特作用，指出：“小说人物这些外部色彩特征不是作者随意编造的，它与人物的性格职业，有着密切的联系，给人以真实可信的感觉。”15如其所言，人们对于外部事物的认知与记忆，较大程度上是以直观性的视觉感知为基础的，而在人的视觉感知中，色彩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小说作品在塑造人物形象时，通过多重色彩的组合叙事，使得读者凭借自身丰沛的审美联想，在脑海中构建起色彩鲜明且直观的各色人物形象，再使读者通过不同人物独具的色彩，感知人物的性格特质，理解人物的思想情感，并进一步领会小说中人物的生存状态，从而使小说的多色组合叙事彰显出独特的叙事价值。其次来分析羽蛇中多色组合叙事在揭示小说内涵上的特殊意义。羽蛇通过蓝色、灰色与白色的多色组合叙事，揭示了小说的情节走向，把握着小说人物的命运，并在一定程度上彰显着作家的生态思考。在羽蛇的前半段，作家对蓝色的叙述十分常见，如开篇徐小斌就写到了象征陆羽生命乐园的蓝湖：“这片著名的风景区在 60 年代初还不为人所知还有一口湖湖水蓝得像一整块透明的水晶，湖底的水草像珊瑚一样生出无数美丽的触角。”114-5前文已经谈到，蓝色在徐小斌小说中，象征着生命之初的纯真无染状态，羽蛇前半段中时常出现的蓝湖正对应着这样一种状态，它不仅指向陆羽等人生命初始时分的本真状态，也指向了上世纪 60年代中国生态环境的自然纯美状态。尘世中，裹挟着驳杂欲念的浊浪时常将人折磨得身心俱疲，也将原本清丽的自然环境污染得乌烟瘴气，在此种情境下，纯净的生活可让人心驰神往。在徐小斌的笔下，象征生命初始时分的蓝色，为人们编织了一处梦中的伊甸园，使人们如陆羽一般走近梦中的蓝湖，寻求生命的补给与精神的滋养，以来自于生命之初的纯净力量对抗人世生活的浊浪。羽蛇后半部分中对于灰色的叙述篇幅较多，如“那一天的天空布满了灰色的阴霾。空气是凝固的，窒息的，空气里充满了动荡不安的元素”13246。前文已经谈到，灰色是一种负载着绝望气息的色彩，这段文字中的灰色暗示着曾作为泱泱大国精神领袖的烛龙，在政治压力的打击、M 国拜金浪潮的侵蚀以及繁缛生计的折磨下即将离世的小说情节走向；该处通过对城市环境的描写，也暗示着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城市生态环境与人的精神同样呈现的衰颓倾向。又如，“那15 参见：郭廉夫，张继华.色彩美学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367。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第 36 卷第 4 期66些虚伪的空洞乏力的文字构成了一张蛛网，把鲜活的亚丹遮蔽起来，使她变成与这个城市同样的灰色”13283，以及“所有的石碑都是灰色的，像是布满阴霾的天空。羽注意到所有的碑上都没有碑文，没有名字。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无字碑”13253。羽蛇后半部分对灰色的叙述频率颇高，灰色既是显示小说人物生命走入倒计时的秒表，也是反映城市生态环境的晴雨表，更是以其负载的绝望和窒息色彩，为小说中将逝的人物与衰颓的环境，竖起一片漫无边际的碑林，献上了一首苍凉的祭曲。羽蛇最终以对白色的叙述作结：“几十年前的那场茫茫大雪，现在似乎又降临在这个家里。家里到处都是白色的，雪白的墙壁，亮晶晶的白色砂糖，月白的被单，乳白的杯子，暗白色的石膏雕像，窗外白茫茫的天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茫茫大雪。白得那么有层次，那么奇怪。”13300羽蛇的结尾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红楼梦中金陵十二曲的尾曲，这也是红楼梦的终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16李广元指出：“白色在佛教那里具有特殊的地位，它是圣洁的象征，佛画之中往往由白来表示菩提之心。比如观音的衣饰多用白色。白色是光谱色的全反射白色对于人的视觉感官具有充满耀动的实在刺激，给人以充盈丰富的放射感觉。”737白色这一看似简单的色彩，实际上具有丰富的意蕴，它既指向无始无终的虚无，又指向无所不包的圆满，同时还指向具有无上智慧与无边恩慈的菩提之心。羽蛇以白色作结，使小说的主旨升华到更高的层次，这天地一色的白，覆盖着生，也覆盖着死，人生在世，苦与乐、悲与欢、爱与恨、情与欲、生与死，这林林总总的一切，无不随着一场皑皑白雪归于寂灭，但粉雕玉琢的白色世界在冰消雪融之后，又将是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小说羽蛇通过对蓝色、灰色与白色的组合叙事，不仅揭示出小说情节的走向，而且还暗示出小说人物的命运。同时，徐小斌还别出心裁地在小说人物的生命状态与城市的生态状态之间设置起了同构关系，彰显出作家独到深刻的思考。实际上，徐小斌小说中对多色组合叙事的妙用不止羽蛇这一部作品，如天鹅中巧用蓝色、紫色与灰色的多色组合叙事，将古薇与夏宁远的爱情悲剧刻画得极为动人；敦煌遗梦中巧用黄色、猩红色与青铜色的多色组合叙事，将敦煌之地的艺术故事与血腥惨案讲述得精彩绝伦；迷幻花园中巧用黄色、红色与黑色的多色组合叙事，将芬与怡的情缘及孽债揭示得恰到好处，同时将芬与怡迥然相异的人物性格也塑造得极为成功。总而言之，徐小斌小说中的多色组合叙事以其独特的象征及隐喻作用，在揭示小说的深刻内涵上彰显出了重要的价值。色彩化叙事的研究对于徐小斌小说研究的意义主要表现为两点。首先，徐小斌是文坛中不可多得的集写作、绘画与影视于一身的“三栖作家”，她将色彩这一自然界中客观存在的物质，通过想象、象征与隐喻的手法，将其与人的生命体验、存在状态及情感活动糅合起来，从而使色彩化生出生命的气息。徐小斌小说中灵动的色彩之笔扣住的正是小说中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与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人世间的情缘与爱恨、怨怼与痴心、道义与恩情，在徐小斌的妙笔下，无不与现实的诸种色调糅合成一种厚重绵长的生命意蕴，这为徐小斌表达其生存感悟提供了一种铺陈浪漫、弥漫诗情的言说手段，也使得徐小斌的小说创作在当代文坛中别具魅力。深化对徐小斌小说中色彩叙事的研究，对于把握其小说创作的独特性极具意义。其次，对徐小斌小说中色彩化叙事的研究，也是对新文学中一脉相承的色彩化叙事在时代语境中的再阐释。色彩的意蕴跟随时代而16 参见：曹雪芹.红楼梦：上册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43。李燕妮：论徐小斌小说中的色彩化叙事67变化，当代语境中的色彩化叙事具有与鲁迅及张爱玲时代不同的意蕴，这与当代人的生存困惑相对应。徐小斌笔下的中间色调复杂多义，一如难以穷尽的当代生活本身。总之，色彩的草蛇灰线为我们提供的不仅是把握小说内涵的千里伏脉，更是反思时代弊病的一方窗口，色彩化叙事的研究对于徐小斌小说研究乃至当代小说研究而言，都极具意义。（编辑：邢娟妮）On the Colorized Narrative in Xu Xiaobins NovelsLI Yanni(College of Culture andArt,Chengdu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Chengdu,China610103)Abstract:Contemporary writer Xu Xiaobins novels,such as Feathered Snake,Dunhuang Dream and Swan,decipher the connection between human beings and the outside world with colorized narrative.The colorizednarrative not only provides a world of“color”for the characterization,artistic conception and atmosphererendering in Xu Xiaobins novels,but also ensures that readers can experience the aesthetic pleasure broughtby colorful language environment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semantic meaning of her novels.The colorizednarrative in Xu Xiaobins novels includes single color narrative and multi-color combination narrative,bothof which have a high degree of freedom in aesthetic space,and highlight the unique aesthetic value of XuXiaobins novels.Key words:Xu Xiaobins Novels;Language of Novels;Chromatology;Colorized Narrative（英文审校：黄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