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妻”戏产生与模式化的成因探寻.pdf

人文天下2023年5 月刊11总第2 1 1 期“戏妻”戏产生与模式化的成因探寻徐紫萱【摘要】夫妻久别重逢是中国戏曲中的典型情境，重逢代表着夫妻离而又合，有着强烈的戏剧效果。在戏曲舞台上，“戏妻”戏的戏弄手法有不同的呈现方式，主要是调戏式和调笑式两种。“戏妻”桥段产生的原因是复杂的，受中国传统家庭伦理观念、中国古代社会贞节观念等诸多因素共同影响，其背后也包含男性创作者对女性人物的想象。“戏妻”桥段的运用可以推动情节发展，增添戏剧的观赏性，同时也容易形成喜剧效果，从而塑造更加饱满的人物形象。【关键词 戏妻；模式化；传统戏曲；人物形象在我国源远流长的戏曲文化中，关于男女悲欢离合的表达始终是一个活跃的主题，夫妻久别重逢也是戏曲作品中的常见戏码，而其中丈夫与妻子重逢后“戏妻”又构成了一个相当典型的情节，在许多经典的作品中都有出现。这一蕴涵着游戏色彩的情节，似乎与传统礼教家庭的严肃界定以及以相敬如宾为最高典范的夫妻关系形成了不小的反差。“戏妻”戏一般以等待的妻子与归家的丈夫为主要人物，经年未见的丈夫归来却不直接与妻子相认，或乔装打扮戏耍妻子试其忠贞，或扮成不得志模样试探妻子态度。“戏妻”戏蕴含的思想内涵与当代人的思想审美需求有较大差异，但这种桥段在戏曲作品中却能常演不衰，其背后成因值得深人探析。一、“戏妻”戏中戏弄手法的类型从杂剧秋胡戏妻到京剧武家坡，再到地方戏喜荣归等众多戏曲作品中，等待的女人与她归来的丈夫重逢的情节都有出现。细细探寻这些剧目，不难发现其中有相似戏弄手法的运用，而这种处理手法相同中又带有些许不同，具体可以分为调戏式和调笑式两种类型。(一)调戏式调戏式类型的剧目一般表现为多年未归的丈夫为试探自己妻子的贞节，顶替他人之名来戏弄妻子。妻子不识丈夫真面目自然是恶语相向，但越是如此，丈夫就越是欣喜，认为妻子恪守贞节、坚贞不渝。例如，在桑园会武家坡汾河湾中就有这种调戏的情节，甚至基本结构都大致相同。具体情节结构表现为：丈夫伴装他人【作者简介徐紫萱，安徽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民间戏剧与地域文化。76艺术评论1接近妻子一丈夫戏耍调戏妻子一妻子坚守忠贞，丈夫完成试探。“戏妻”戏中，调戏是核心要素，在夫妻还没有相认之前，丈夫占据着主动地位，对不知情的妻子或是进行言语动作上的挑逗，或是以金相赠进行试探。以桑园会为例，秋胡离家二十余载，在桑园假以送信为名接近妻子，为试探妻子先是在言语上挑逗罗敷，故意摆出一副流氓无赖嘴脸调戏罗敷，欲与她行片刻之欢，在被罗敷呵退之后，秋胡暗喜称赞妻子果然守节。此计不成，秋胡又生一计，他拿出身上带着的马蹄金赠予罗敷再次试探，但罗敷依旧不从，离开桑园逃回家去。这样的桥段武家坡中也有，薛平贵曾唱道：“洞宾曾把牡丹戏，庄子也曾三戏妻，秋胡戏过罗敷女，薛平贵调戏自己的妻。”在这出戏里，平贵拿着书信刻意挑逗王宝，并借口寻人、讨债，以试探王宝，但纵使百般调戏，宝依旧恪守贞节。最后，平贵拿出银锭想要利诱妻子，王宝不予理躲，设计摆脱平贵逃回寒窑。同样在汾河湾中，薛仁贵冒充其军中同僚送信以接近柳迎春，但调戏情节比上两个剧目稍短一些。薛仁贵只在言语上进行试探，欺骗柳氏被丈夫拿来抵债，借以戏要柳迎春，缺少了以金钱利诱这个环节。调戏式类型的剧目基本都遵循相似的模式和套路发展，以女主人公漫长的等待作为铺垫，以男主人公在二人重逢时的戏弄展开，最后以妻子坚守忠贞、丈夫完成试探收尾。(二)调笑式调笑式类型的剧目一般表现为丈夫为求取功名离家而去，而经年未见的丈夫得官归来，却刻意乔装成不得志的模样，以开玩笑的形式来试探妻子的反应和态度。在这个情景里，夫妻两人有一个长久分离的过程，而分离的原因是丈夫要外出打拼，两人再次重逢之时，妻子自然是期待丈夫是有所作为的，但丈夫却刻意伴装落魄来进行戏弄。在白兔记磨房会中，刘知远归家与李三娘相见互诉衷肠后，却不直言自己已得官而来，只说自己当了一名不列品的马头官。在三娘失望丈夫从军多年却没有作为之后，刘知远再次玩笑道，要再去三年偷也偷个官回来。实则刘知远是在以戏的方式来试探李三娘，但不明真相的三娘却没有嫌刘郎身落魄。小戏喜荣归也采用了这种调笑的方式，高中状元的赵廷玉故意隐瞒身份，乔装成乞丐模样与妻子玩笑试探。赵之妻崔秀英虽然埋怨他没有取得功名荣耀门庭，但在母亲逼迫赵廷玉退婚时，她却百般维护赵郎，坚决不同意退婚。在金印计中，外出求官的苏秦得官之后扮作布衣模样归家，以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出现在妻子和家人面前，以此来试探众人的态度。虽然在金印计中，苏秦与妻子的重逢不是主要叙事内容，但创作者在重逢的处理上同样采用了调笑式的戏弄手法，也足以证明这种处理方式在戏曲作品中形成了一种模式。也就是说，在夫妻重逢情节里，会以丈夫身份的置换来进行调笑，表现形式一般为高官身份（如将军、状元）置换成平民身份（如士兵、乞丐），以此来展开之后的情节叙事。总之，在女性等待丈夫归来的戏曲剧目中，多有“戏弄”手法的出现，而不论是调戏类型还是调笑类型，这种情节模式形成的原因和对戏曲作品产生的作用都值得进一步探讨。二、“戏妻”戏的背后成因（一）中国传统家庭伦理观念这种相似的模式化手法被广泛运用的背后，77人文天下2023年5 月刊1总第2 1 1 期蕴含着中国传统的家庭伦理观念，是中国古代夫妻关系的一种表达。毫无疑问，在这种模式下，戏弄妻子的丈夫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主体，而被凝视、被戏弄的妻子往往处于被动的客体位置。在中国古代社会中，丈夫之于妻子在家庭结构中掌握了绝对的权利。夫妻久别之后，丈夫“戏妻”是对女性忠贞的一种试探，来考验妻子是否忠于自己，是否恪守伦理道德，而这恰恰体现了中国传统家庭伦理观念中的夫妻地位关系，即男性一般占主导位置，而女性则多顺从于她的丈夫。再细看试探结束后的情节发展，一般都是丈夫摆明高官身份后，以大团圆作为结局，似乎丈夫的功成名就刹那间抵消了女性在漫长等待中所遭受的苦痛和委屈。丈夫虽戏弄了妻子，但相较于男性在外取得的成就，似乎被戏弄、等待就变得微不足道了。丈夫带着功名回来了，妻子等回了做官的丈夫,没有成为一个被抛弃的糟糠之妻，仿佛这一切就是值得的。这里面隐藏的逻辑内涵诠释着中国古代社会“夫主妇从”的夫妻关系的表达。（二）男性创作者对女性人物的想象在中国古代戏曲这片文化土壤之上，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剧作家都是男性，元代的录鬼簿和明代的太和正音谱这两部记载元杂剧和元曲作者的典籍中收录了百位作家却没有一名女性就足以证明。因此，在戏曲剧本中，关于女性角色如何塑造、如何想象都是由男性完成的。那么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中，分别后依旧贞烈如一的妻子就有理由成为诸多戏曲故事所关注的内容。要表现女性角色的忠贞，就必然要通过丈夫的一番试探和戏弄才能得以展现。所以，在漫长历史岁月流传下来的众多戏曲作品中，丈夫戏妻成为一种模式化的表现方式与创作者的性别也有较大的关系。以桑园会为例，这部作品是在元杂剧秋胡戏妻的基础上改编而成的，即使将女主人公罗梅英变成了罗敷，但其剧目核心一一夫妻重逢时的戏弄仍未改变。桑园会的故事最早见于烈女传：“洁妇者，鲁秋胡子妻也。既纳之五日，去而官于陈，五年乃归。”节义传鲁秋洁妇和西京杂记中也均记载了秋胡戏妻的故事。到了元代，剧作家石君宝据此编写出杂剧鲁大夫秋胡戏妻，这部剧目也影响和改编出许多经典的戏曲作品，如薛平贵的台词中就有秋胡的出现。所以，在当时社会秩序和男尊女卑观念的影响下，在夫妻久别重逢的戏码中，不写夫妻重逢抱头痛哭，而写丈夫戏妻来塑造女性角色的贞烈，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男性剧作家对笔下女性人物的一种想象，也是这种情节模式化形成的重要原因。（三）中国古代社会贞节观念戏曲作为一种通俗的艺术形式，是普通民众接受教化的重要途径。古代贞节观念要求女性从一而终守节，这是对礼、义的恪守。宋元时期，戏曲艺术不断发展，同时女性的贞节观念也强化到一个新的高度。陈顾远先生曾说：“自周以迄于唐，夫死再嫁纵不视为合于礼制，顾亦不视为奇辱大耻，其轻视再蘸之妇，乃自宋以后始甚也。”随着宋代理学的兴起，社会对于女性贞节观念的看法逐渐严格。到了元代，女性贞节观念的发展基本承继了两宋时期的纲常伦理，贞节陈顾远：中国婚姻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 0 1 7 年，第1 7 1 页。78艺术评论1观念得到进一步加强。因此，古代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也体现在戏曲作品中。沉默着坚守的妻子等到了得官归来的丈夫，而重逢时经过百般戏弄却不为所动的贞洁烈女形象，可以潜移默化地达到对女性教化的目的。以一种文化渗透的形式向社会进行教化，影响人们的观念，从而统治女性的思想，限制女性的行为，塑造出社会所需的女性角色。所以，中国古代社会贞节观念的演变与强化，也是戏妻情节形成的重要原因。三、“戏妻”戏模式化的原因（一）推动情节发展，增添观赏性传统戏曲中“戏妻”的行为有什么作用？以现代的视角来看，这种对女性的考验试探是值得唾弃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戏曲作品中这种手法的运用使情节更具观赏性。“戏妻”的由来，一般都是丈夫想要试探妻子忠贞与否，但实际上，这个戏弄的过程可以使得情节更加多变。所以，在展现夫妻久别重逢场景的时候，作者一般惯用“戏妻”这种模式化的手法，增添故事的观赏性。以武家坡为例，这出戏的男主人公薛平贵别家多载，乍还故土，与妻见面，在是否要相认上多有犹豫。在辨识对方时，薛平贵唱道：“前影好像王三姐，后影儿好似妻宝。”他不便上前相认的理由是害怕错认了，于是开始了初次试探，拿着家书伴装他人来找名问姓。一来一往之间，宝承认自已是平贵之寒妻。此时，两人见面的第一个阶段结束，生角知道眼前女子就是自已的妻子，但旦角却还不明真相。在这时，生角有两个选择，一是摆明身份立即相认，夫妻开始互诉衰肠；二是继续隐瞒，推动情节发展。毫无疑问，第二种处理方式会让戏剧效果更足，让情节更跌岩起伏。在薛平贵与王宝见面的第二个阶段，生角选择了继续隐瞒，开始戏弄旦角。他故意谎称薛平贵在外吃喝缥赌无所不为，向宝讨债。这个讨债的过程亦是十分精彩，王宝没有一味地被牵着鼻子走，屡次回击，见招拆招。在薛平贵谎称要王宝还债时，她振振有词道：“父债，子还，夫债，妻不管喏！”薛平贵拿出纹银唱道：“腰中取出了银一锭，将银放在地平川。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买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王宝回击道：“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白布，缝白衫，买白纸，糊白幡，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巧妙的回应，两人言语上的犀利交锋，以及你来我往的试探，使得剧情更有趣味性。正是这种“戏弄”手法的运用，使得故事情节的发展更有悬念，情节更加紧凑，曲折的剧情发展更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和情感参与，增加戏曲情节的生动性。（二）形成喜剧效果，塑造人物形象尽管丈夫戏弄的目的是试探妻子，但实际上“戏”的过程中也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喜剧效果，使得故事更加引人人胜。在喜荣归中，赵廷玉隐藏状元身份扮成乞和毫不知情的妻子、岳母见面，而在洞悉一切的观众看来，这种隐瞒和身份置换显得格外谈谐有趣。白兔记磨房会汾河湾等众多戏曲作品亦是如此，归来的丈夫都会在自己的唱词中先告知观众自己已经做官，再以落魄的姿态和妻子见面，与之调戏或是调笑。这前后造成的反差和对比，既能够营造喜剧效果，又可以借此展示人物性格。在面对丈夫的戏弄时，妻子的反应可以展现出人物的性格，从而塑造人物形象。在调戏类型79人文天下2023年5 月刊总第2 1 1 期的剧目中，不论是罗敷、王宝，还是柳迎春，都是聪慧过人、不慕荣华的妻子形象。虽然她们都是柔弱的女子，但在与不怀好意的“狂徒”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她们也都有理有据、主动抗争，极力去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尊严。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丈夫拿家书去接近妻子，这个家书原本就是他调戏妻子的一个工具。但妻子的反应是，即使很想接取书信，但因为衣衫谥，为顾及丈夫的颜面，和送信之人打起了哑谜。这个细节可以很好地从侧面展现人物形象，烘托出妻子的贤德和高尚情操。在调笑类型的剧目中亦是如此，不管是磨房会中的李三娘还是喜荣归中的崔秀英，虽盼望着丈夫做官，但即使没有达成心愿，仍然通情达理地接纳了丈夫。这些戏弄手法的运用，不仅让观众觉得谈谐有趣，而且还塑造出众多具有典型性的女性人物形象。戏弄过程中的细节突出了生、旦各自的性格，以情节的反差达到喜剧的效果。【责任编辑：张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