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时代创伤下的中国式家庭情感表达.pdf

1 3 4河北 画报H摘要：地久天长是王小帅导演“家园三部曲”中的第一部，讲述了一个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故事。影片以改革开放后30年为时间维度，用三个家庭的变化折射出了一个时代图像，主要展现了一个“失独”家庭在时代创伤和历史洪流中的命运起伏。本文从电影文本的角度入手，分析其时代背景下构建的叙事结构、情节发展线索、人物形象刻画与情感表达，探讨电影主题，解析在大时代背景下的中国式家庭情感表达方法。关键词：王小帅；叙事；人物；时代故事；情感表达作者简介：白倩雨（1994），女，汉族，河北石家庄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戏剧影视传播。地久天长：时代创伤下的 中国式家庭情感表达 白倩雨王宇菲（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王小帅导演的地久天长作为其“家园三部曲”系列的第一部，在电影节上收获颇丰，不仅获得了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影帝、影后，还囊括了第32届金鸡奖的影帝、影后和最佳编剧，成了业内和市场口碑都认可的一部佳作。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地久天长讲述了三个友谊深厚家庭的命运遭际。影片以刘耀军、王丽云夫妇为主线，讲述了在一次意外中孩子溺亡，使两个家庭关系渐渐疏离，在三十年后这三个家庭最终达成和解。故事的表层讲述的是主人公三十年来面对生活的心路历程，而导演更深刻的则是想通过展现普通民众的生活来折射中国现代三十年历史的变迁。这部电影是关乎时代、讲到命运、涉及苦难、回归温暖的大容量电影。一、时代创伤与叙事结构王小帅导演擅长将普通人物放在特定的环境中去表达和审视，在时代洪流中关注人物的命运，关注历史与时代的特征，来反思时代与人民，其电影拥有独特的叙事风格。在地久天长这部电影中，王小帅用将近三小时的时长构建了一个典型的时代环境，将三个普通家庭放在知青返乡、改革开放初期，这个时代伴随着计划生育、下海下岗潮、严打、出国潮等大环境大机遇。影片中的人物在这样特定的时代浪潮中起起落落，将历史与家庭悲欢离合的命运纠缠在一起，让观众感受到独特的时代悲剧。如果说“对边缘群体的生态记录”是中国整个第六代导演的标签，那相比于贾樟柯的灰色地带和娄烨张元的亚文化青年，王小帅镜头里的人更加普通和大众：从阶层上，他们自然也从来没站到过舞台的中央，但是从“遭遇的普遍性”和“在中国社会中的绝对数量和比例”而言，他们不仅不是边缘，甚至可以说是主流，灰烬般庞大和沉默，却一直在助燃于历史的主流。在宏大的时代架构之下，影片设置了三条时间轴：第一条时间轴是从王丽云被迫引产，直至星星溺亡的七八十年代的内蒙古包头；第二条时间轴是主人公背井离乡和养子在福建连江生活的八九十年代；第三条时间轴是耀军夫妇已经步入晚年，因海燕重病而回到包头，三个家庭重聚的二十一世纪。故事巧妙地采用时间线交叉跳跃的方式来建构丰富的时空结1 3 5影视 传媒构，因此，在空间上，影片展现了从北到南、从平原到海滨的变化，广袤的时间空间暗示了故事不是发生在特定地点的，而是具有普遍性的，身处那个时代的人，谁都无法逃避这样的 命运。整部电影以刘耀军、王丽云夫妇的情绪情感为主导，叙事带有浓重的人物心理特征，这种风格化的处理方式在无形中引导着观众走向人物的内心精神世界。地久天长故事叙事的内核是“失独”，影片围绕这两个字展开了一个家庭的命运。刘耀军和王丽云的失独之痛是多重因素的叠加：一是儿子星星的意外溺亡；二是王丽云被强制去做人工流产导致不孕；三是养子的离家出走。这几种冲突的发生让“失独”成为两人终生不可治愈的伤痛。堕胎之后，星星和浩浩依然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两家人友情依旧不减。故事讲到这里，计划生育政策本身既没有破坏两个家庭的纽带，也没有断绝刘耀军夫妇的希望。致命的悲剧在于，丽云丧失了生育能力，以至于在星星出事后没有任何资本去面对生命的“无常”。影片将人物的工作背景设置在了国营工厂里，但随着改革开放的实施与发展，“大锅饭”开始解体。为完成下岗指标，职工被召集到大礼堂，随着领导念出一个一个名字，工人们神色慌张。王丽云因为堕胎而得了“先进”，现在却被要求先进先下岗，多么讽刺的理由。这场戏把当时残酷的社会现实摆在众人面前，王丽云的经历展现出一种个体的悲哀与改革的阵痛。影片中出现了计划生育、“四个现代化”的宣传海报，这些符号化的场景暗示了特定时期环境对人的限制和压抑，表明了人在大环境下的渺小和无力。在经历阵痛后，人物的命运开始走向不同的方向。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所带来的不仅是物质财富的增加，更是人们观念的嬗变1。最先感受到文化开放的是张新建，他穿喇叭裤，听着“靡靡之音”，跳着迪斯科，结果因为严打被捕入狱。可几年之后，在舞厅跳舞已成为人们的娱乐消遣活动之一。导演在影片中用细节不断强化“集体记忆”的建构。筒子楼、工厂车间、宣传画与标语、热水壶、生活大院、迪厅、喇叭裤、双卡录音机、游戏机等，这些场景与道具都具有特定时代的印记，其中同样蕴藏着无数个体与家庭在时代变迁中悲欢离合的心路历程。王小帅说：“因为我亲身经历了这个时代的变迁，也感受了经济发展带给人和社会的变化，这种高速发展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也越来越明显，所以我们要多做一些关于历史的反思，总结经验，这样才能少走弯路。”2二、情节发展与人物建构地久天长故事情节主线是刘耀军和王丽云夫妇四次失去孩子的经历王丽云二胎被强制引产、独子溺水身亡、养子的离家出走以及放弃婚外情带来的胎儿。正如影片的英文名“So Long，My Son”所表明的含义一样，刘耀军与王丽云究其一生，都在不断地与孩子告别。（一）探寻真相与家庭命运影片巧妙地设置了星星溺亡的原因，利用悬念将三条时间轴紧密地结合起来。第一条时间轴上星星溺亡的场景只用了一个大远景镜头展现，画面中的一角表现了大人与孩子伫立在河滩上慌张无措，其余部分则用了留白的手法，导演刻意将主人公中年丧子的悲痛化为无声的表达，画面沉默且压抑，这样的画面呈现使得我们所能捕获的信息极少。直到影片第九十分钟左右，在第二个时间轴上刘耀军和茉莉谈论选择放弃他们孩子时，画面再次切回星星溺亡的场景，这一次是从海燕的主观视角展示的一个远景镜头：耀军试图抱起浅滩上躺着的孩子，而其他人则围绕在他们身边，紧接着海燕惊恐而匆忙地奔向着坐在高处亭子里的浩浩，这处情节的设置表现了海燕和浩浩对于星星溺亡的恐惧和逃避。直到浩浩生病发烧，我们听到英明和海燕在黑暗屋子里的对话：“浩浩发烧说的胡话，都不是真的。”“作孽啊。”此时观众明白他们已经从浩浩口中得知了与星星溺亡有关的真相，这个真相被安排在第三条时间轴上才被揭示。在海燕葬礼上我们听见浩浩在卫生间和父亲的谈话，英明问浩浩是否决定了，而浩浩则回答这些事情已经折磨了他们家太长时间，他们的谈话再一次调动起观众对于这个真相的好奇。随后浩浩将耀军和丽云送回家，并在那个只剩下记忆的房间里亲口为刘耀军夫妇解开了秘密，即他当时在水中推开了不会游泳的星星，而导致了星星的溺亡。导演设置这个真相在三条时间轴上经历了发生、延宕与揭示，用一个总悬念串联了情节，不断地推动情节向前发展。刘耀军夫妇离开包头到福建的沿海小城生活后，领养了一个长得很像星星的孩子，并给他取名刘星。可以说，夫妻俩将对星星的爱与思念全部转移到了养子身上，但影片中大部分的冲突又来自刘耀军与养子。养子性格孤僻，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并且厌倦成为星星的替身，当他无法从养父母身上寻找到自我价值时，他选择了离开。耀军将身份证给他，也意味着将养子真正的身份和名字还给了他，周永福的离开再一次让这对夫妻失去儿子。导演通过养子的情节表现了主人公做父母其实是失败的。第四个孩子的到来其实是一场意外，这个孩子在给予刘耀军希望的同时也将他置于一种道德伦理的困境，耀军潜意识里是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也可以看出他们在道德上并不完满。而养子的离开、丈夫的出轨都让王丽云无法再支撑自己活下去，从而选择自杀。最终刘耀军选择放弃这唯一的血脉，回归家庭和守护良知。（二）时代浪潮中的众生相影片中的人物基本都属于“小民”阶层，他们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有着芸芸众生的期待与幸福，也有着芸芸众生的哀愁与弱点。三个家庭中刘耀军和王丽云代表的是被时代甩在身后的一批人，他们失去了铁饭碗，失去了父母的身份，甚至失去“地久天长”的友谊，漂泊他乡；张新建夫妇代表的是敢闯1 3 6河北 画报H敢干的一帮人，他们是那个年代的时髦一族；而沈英明夫妇代表的是顺应时代浪潮的人，他们的命运紧随时代的变化。电影中还有一处人物细节能够反映出人物在不同遭遇下的心理状态，就是刘耀军的眉毛。在影片开始儿子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刘耀军的眉头是舒展的，暗示着他的生活是幸福满足的状态；在失去儿子以后，刘耀军的眉头始终是紧皱的，暗示着他内心的痛苦、压抑与无法排解的情绪。刘耀军有两个至暗时刻，第一次是在火车隧道里抱着星星前去医院，第二次是在昏暗的街道上抱着自杀的妻子前往医院。在第一次的场景中随着隧道洞口越来越近，刘耀军的身影在一片漆黑中慢慢出现，一张隐忍的脸庞，眼角含着泪花，双眉下垂，带着绝望与无助的神情出现在镜头面前。第二次当刘耀军抱着昏死过去的王丽云在黑夜里奔跑时，一束侧光打在刘耀军的脸上，伴随着不断的喘息声，咬牙坚持的刘耀军出现在观众的面前3。这两幕中相同的行为动作、相同的背景、相同的情绪，将中国男性的艰苦和坚韧体现得淋漓尽致。当沈英明得知星星死亡的真相时，他想让浩浩一命抵一命偿还刘耀军一家。刘耀军夺过沈英明手里的菜刀对他说：“从今往后永远不要在浩浩面前提及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要说。”这句话是说给沈英明的，同时他也是说给自己的。刘耀军无法去责怪浩浩这样一个幼小不懂事的孩子，但从他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他不是没有怨恨，但隐忍是他做出的最终选择。可是在沈浩成年之后因无法承受“心里快要撑破的大树”将星星溺亡的真相说出时，丽云只是说了一句“说出来就好”。人心是这样柔软与善良，说与不说，并不在于耀军和丽云想不想知道，而在于他们考虑着浩浩是不是有心理负担，能不能健康成长。当这对善良隐忍的夫妻来到李海燕病床前的时候，观众本以为李海燕会为当年的事道歉，但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有钱了，不怕，你可以生了。”这句话表明她的意识形态和思想停留在了过去没有发生改变，她的思想也展现了那个时期部分人的现实状况。这句话没有控诉谁，但控诉已经在其中，究其根本，还是时代的原因。海燕是被时代推向“坏人”位置的个人，是一个特定时代的缩影，带有深刻的时代烙印。导演用长镜头展现了刘耀军和王丽云为星星扫墓的场景，拔草、打扫、焚香、烧纸、静坐、慢慢喝水、吃橘子，一系列动作极为迟缓，小心翼翼、满含不舍，却又充满庄严肃穆之感，夫妻俩在慢慢消化儿子去世多年的事实。观众在极为宁静的画面时空里同人物一起感受着悲戚的情绪，导演留给观众足够的时间去回味与消化情绪的涌动。三、中国式家庭情感的主题表达这部电影的片名地久天长已折射出影片的艺术特质平静、绵长而不寡淡。影片在拍摄过程中十分克制，精准克制的叙述，极度吝啬给出情绪判断，只点到为止地展示经历与过程。导演始终在用冷酷的方式处理情绪高潮，最凄厉的画面都用远景或者虚写：星星的死亡、丽云的自杀、耀军的出轨、海燕的病故，新建和美玉回来时的那场聚会隔着一层玻璃，接到养子回家的电话隔着一层纱帘。导演和镜头，仿佛只是一个观众，远远注视着所有的悲喜。这符合布莱希特的“间离效应”理论：在一个有距离的视角里，你可能不至于立刻悲伤，但你总会慢慢陷入，继而酝酿出悲悯。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典型的中国家庭故事，用家庭内部关系以及家与家之间的关系来建构剧中的人物关系。刘耀军和王丽云就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深知时代环境的不可逆，唯有发扬善良隐忍的本性天赋。观众尽可哀其不幸，岂能怒其不争。在这样一个宏大的跨时代的人物群像戏里，导演展现的不仅是对社会问题的思考与批判，还有对人生的体悟。“人一辈子活一回，这样的一辈子让人无处诉苦，无法讲理，那是无奈，没有办法的状态。这个戏呈现的就是生活本身，而这种无奈事实上是整个社会的悲剧。”4对大多数人来说，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但对失独的父母来说，死亡却是一件漫长的事。精神在失去的那一刻开始静止，唯剩一具躯壳，漂流在时光的长河，任凭岁月侵蚀，年华消逝。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间最难过的事，就像冬天永远见不到太阳，就像黑夜永远等不到光亮，如果找不到寄托和期望，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还有彼此。那些伤痛的回忆，终将在岁月的冲刷中逐渐淡去，幸福的时刻终将来临，只是，那场关于活着的等待，如此漫长。整部影片围绕着宽恕与包容、善意和宽爱，这是王小帅想要“与世界和解”价值观的传达即便历经磨难，夫妇俩依然满怀善意。这部电影体现了细腻的人文关怀，重在和解，与人和解，与己和解，与时代和解，与命运和解，唯有和解，才能地久天长，这也是人性善意的地久天长。四、结语地久天长以真实而富有象征意味的镜头语言、跨越时空的叙事结构、细腻典型的人物形象共同呈现了独特的历史叙事。时代感是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轻轻地、一点点地落在人的身上，然后民众的命运就因此改变，那些东西都写在他们的脸上，写在他们的神情里。个人在时代的面前微弱不已，历史洪流中造成的个人创伤和家庭悲欢不能轻易地在时间流逝之中消散。王小帅导演用电影的方式唤起观众对于历史连续性的意识和反思，以现在的生活现实去反思过去，把过去的经验作为当下前行的动力，这是电影的魅力所在。参考文献1陈家洋，宋雪薇.“后史诗”：地久天长中的集体记忆与个体创伤J.电影文学，2019（20）：75-78.2王小帅，侯克明，文静.地久天长：现实主义与东方美学的“平民史诗”王小帅访谈J.电影艺术，2019（03）：45-50.3欧玲艳.时代创伤的个体展现以电影地久天长为例J.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9，32（05）：51-54.4同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