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韵文的双关修辞探微.pdf

红楼梦 韵文的双关修辞探微米幼萍，尹湄（长沙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100）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Journal of 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第 44 卷第 4 期2 0 2 3 年 8 月No.4Vol.44A u g.2 0 2 3摘要：曹雪芹在 红楼梦 中开宗明义要“使闺阁昭传”，但囿于时局和审美需求，常借助双关修辞，以暗示性、预兆性的韵文展现女性“似桂如兰”的才情和“万艳同杯”的命运。这些韵文中的双关主要包括谐音双关、语义双关、语法双关和字形双关四种类型，不仅形式多样，而且审美功效突出，具有言美意长的意境美、言此意彼的曲折美、言简意丰的精炼美。概念整合理论可以解释双关修辞的认知过程。一语多关是 红楼梦韵文的显著特征之一，这得益于作者运用了“人花互喻”“重像设置”等手段塑造女性人物形象，同时也离不开读者的互文性阅读。关键词：红楼梦；韵文；双关；审美功效；概念整合中图分类号：I207.4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0313(2023)04-0093-08曹雪芹呕心沥血“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创作的 红楼梦，是中华文学宝库中的一朵奇葩，嵌入了大量的诗、词、曲、赋、歌谣、联额、灯谜、酒令等韵文，彰显了“文备众体”的特征。所谓韵文，指的是“有节奏韵律的文学体裁，也指用这种体裁写成的文章，包括诗、词、歌、赋等”11625。曹雪芹在韵文中运用了大量的双关修辞，这些修辞巧妙、精致。关于双关的定义，修辞学界提法不一，但内涵大同小异，在此我们采用王希杰在 汉语修辞学 中的提法：“双关，就是有意识地使用同一个词语、同一句话，在同一个上下文中，同时兼有两层（或两层以上）的意思。”2346一、红楼梦 韵文双关修辞的类别对于双关的分类，学界没有统一的认定。例如，张弓主张把双关分为谐音双关和意义双关3211-213，沈谦认为双关应分为谐音双关、词义双关和句义双关451，谭学纯等赞成语音双关、语义双关以及对象双关的分法5216-217，王希杰则是将双关分为谐音双关、语义双关、语法双关、情景双关四类2348，钟玖英更是提出了语音双关、语义双关、语法双关、语境双关和汉字双关的五分法686。在上述分类的基础上，本文结合作品的特点，认为 红楼梦 韵文主要包含了谐音双关、语义双关、语法双关和字形双关四类。除特别说明外，本文例句均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红楼梦7。（一）谐音双关谐音双关是指“利用音同或音近现象构成双关语”2348，借助汉语在发音上的相同或相似，使人产生由表及里的联想。红楼梦 的韵文常常利用女性人物的姓名形成谐音双关，以此来预示她们的命运，表达作者的哀悼和惋惜。例如：（1）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第五回）（2）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第五回）（3）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第五回）（4）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第一回）例（1）中的“湘”“云”与十二金钗中湘云的名字形成谐音双关。诗句引用“高唐神女”“湘妃”两个典故，表面是写古人的爱情悲剧，内里收稿日期：2023-04-12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重点项目“红楼梦 传统女性伦理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研究”（21A0622）、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红楼梦 女性修辞及其当代价值”（XSP2023WXZ003）。作者简介：米幼萍（1972），女，湖南长沙人，教授，主要从事汉语修辞学、语用学研究。93则暗示了湘云幼年父母双亡、长大后家族败落的不幸命运。例（2）是宝钗与黛玉的判词，“玉带林”倒念谐音为林黛玉，隐指黛玉的结局：“作为寄居的孤女，林黛玉缺乏与世俗观念抗衡的财富权势，饱受煎熬而无力改变现状，婚姻成为泡影而为亲人欺骗，最后死于心碎。”8171“雪”同“薛”谐音，“金簪”即“宝钗”，双关薛宝钗，隐指薛宝钗婚后独守空闺、冷漠凄清的处境。例（3）为李纨判词，附带写了其子贾兰，“完”与“纨”、贾兰的“兰”与兰花的“兰”构成了谐音双关。诗句表面说春风中的桃李花一旦结了果实便凋谢了，实则暗示李纨生下贾兰后，丈夫逝世，一生守寡；当贾府败落后，唯有贾兰爵禄高登，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例（4）为赖头和尚所作，利用“菱”“雪”谐音双关了香菱与薛蟠。诗句表面感叹“菱花”开于盛夏却遇到“雪”，生不逢时，必遭摧残；联系文本，实则暗指香菱为薛蟠所折磨，原本千金小姐，可怜所遇非人，有命无运。（二）语义双关语义双关是“利用词语和句子的语言的多义现象而构成的，也可以是利用言语意义的多义来构成”2348。它是借助汉语的多义性来构成表里两层意思。红楼梦 常常利用灯谜、赋诗等形式构建语义双关，一石二鸟。例如：（5）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心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第二十二回）（6）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第五十回）（7）文风已著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第十八回）（8）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第十八回）例（5）和例（6）均为灯谜。例（5）是元春所作的元宵节灯谜，谜底为爆竹。谜语实写爆竹，虚写元春：“身如束帛”明写层层卷裹的爆竹，暗指深宫中被规矩束缚的元春，而爆竹的一响而散则象征了元春的荣华富贵转瞬即逝。它借助语义双关，物人两指。例（6）是湘云所做的谜面，谜底是耍猴戏。谜语表面是描绘耍猴一事，实则暗指宝玉一生。此谜难倒了众人，唯有宝玉猜中谜底，这并非偶然。作者在十三回、二十二回就两次用“猴”暗示贾府“树倒猢狲散”，此乃第三次。书中描写了大荒山青埂峰的顽石被神瑛侍者携入人世，变成了荣国府的怡红公子，正是“溪壑分离，红尘游戏”；宝玉在 寄生草解偈 一曲中说：“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乃“真何趣”的感慨；“名利犹虚”，指宝玉蔑视仕途；“后事终难继”，正应了宝玉“悬岸撒手”，弃家为僧的结局9154。例（7）和例（8）为赋诗。例（7）是宝钗赋诗，借用“省”字的一词多义构建语义双关。诗句中的“省”指“省亲”，此句便是歌颂元春省亲弘扬了孝道；同时“省”还有“反省”之意，作者意欲提醒众人对贾府生活奢靡和道德崩坏现状进行反思。例（8）是元春题咏“大观园”，称赞其衔山抱水，设计精妙，天上人间，好景具备；同时“大观园”又暗示了作者认为 红楼梦 这部作品好比大观园一样精雕细琢，包罗万象9134。（三）语法双关语法双关是“利用语法结构的多种可能性构成的”2349。汉语的语法特征之一就是表示语法意义的手段不用或少用形态，句法组合很灵活，这就给语法双关的形成创造了条件，因此语法双关是汉语修辞的特色。语法双关在一般的诗词韵语中并不常见，但在 红楼梦 韵文中却相对较多，值得细品。例如：（9）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第五回）（10）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第五回）（11）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第二回）（12）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第八回）例（9）是巧姐的判词。作者利用“巧得遇恩人”语法分析上的多种可能性来构建语法双关。例句中的“巧”解释为“凑巧”之义时是副词，故“巧得遇恩人”为状中结构，表明巧姐获救的幸运与偶然。当“巧”代指“巧姐”时是名词，此句便成了主谓结构，指巧姐遇到了解救自己的恩人。例（10）中“荣华”指荣华富贵时为形容词，意指元春封妃后尽享荣华富贵。同时，“荣”可指荣国府，“华”指繁华，“荣华”可以理解为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23年第4期94米幼萍，尹湄：红楼梦韵文的双关修辞探微“荣国府的繁华”，则是定中短语，指元春入宫为妃后，贾府一跃为皇亲国戚，一时风光无限。例（11）是脂本第二回的回前标题诗，此句中“冷眼”作名词用时，指冷静客观的态度1794；此处回目恰好为“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冷眼”又可理解为“冷子兴的眼中”，成了定中短语。因此，通过语法双关，诗句一方面表明欲知贾府兴旺衰败的情况，须得询问那些冷静旁观的人；另一方面又可理解为由冷子兴来演说他眼中荣国府的盛衰走向。因而脂批赞道：“只此一诗便妙极！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长。”1014例（12）中的“大荒”一方面可代指 红楼梦 开篇所提及的“大荒山”，是一个名词；另一方面，“大荒”又可以理解为特别荒唐，是状中短语，即作者自嘲红楼梦 演绎的是一出无比荒唐的故事。因为“贾宝玉所含之玉，其实质是由光鲜外表包裹着的一块蠢石，本质是石而非玉，正是这块似玉而石的赝品，被贾母等人视为宝玉的命根子，万分呵护，其中充满了荒诞和讥讽”11238。同时，曹雪芹在 西江月嘲宝玉二首 中形容贾宝玉“似傻如狂”“愚顽草莽”“于国于家无望”，虽自诩“满纸荒唐言”，其实是明贬实褒。（四）字形双关字形双关是“以字形之分合，作为语意之双关”1222。陈望道先生在 修辞学发凡 中提出了“离合字形”的说法，即把一个字的字形拆开来用13119。字形双关正是利用化形析字中的“离合字形”表现出来的。红楼梦 中字形修辞也多与书中人名相关，或叹其命运，或贬其品行。例如：（13）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第五回）（14）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第五回）（15）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第五回）（16）西贝草斤年纪轻窝娼聚赌是陶情。（第九十三回）例（13）为香菱判词。香菱原名英莲，是薛蟠的侍妾。脂批提示“两地生孤木”是拆字法，拆的是“桂”字，暗示香菱的命运与薛蟠正室夏金桂相关，而最终香菱的确是被夏金桂折磨而香消玉殒的。例（14）为王熙凤判词。“凡鸟”是凤的拆字，暗指王熙凤。“一从二令三人木”中“一、二、三”是序数，“人木”拆的是“休”字，“从、令、休”则是一字定评，综合起来概括了王熙凤的一生：既嫁从夫，为妻能令，终被贾琏所休。例（15）为迎春判词。“子系”乃“孙”的拆字，指迎春的配偶孙绍祖。作者用中山狼恩将仇报的典故，暗讽孙绍祖忘恩负义，虐待迎春，致其死亡。例（16）来自一张匿名帖。“西贝”拆的是贾字，“草斤”即芹字，“西贝草斤”暗指“贾芹”，用字形双关的拆字法揭露贾芹招匪赌钱、豢养娼妓的丑行。二、红楼梦 韵文双关修辞的审美功效“修辞，是言说的审美化，也是体验的审美化，前者在表达中实现，后者在接受中抵达。”1468红楼梦 中众多诗词将双关修辞运用到了极致，体现了言美意长、言此意彼、言简意丰的审美功效，展示出双关的意境之美、曲折之美和精炼之美。（一）言美意长的意境美意境是重要的美学范畴，是把控和评价作品艺术之美与艺术价值的重要依据。“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1571，意境由此生成。红楼梦 中的诗词大多书云写月，描盛况画乐景，看似闲笔，却借助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等手法与作者思想、人物命运相勾连，构成双关，形成了言美意长的意境美。例如：（17）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第五回）（18）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第七十回）（19）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第二十八回）例（17）是晴雯判词。诗句表面是写“霁月”“彩云”两个意象，实则关涉了晴雯的名字，“霁”指的是雨后转“晴”，彩云则寓“雯”字。诗句借明月难逢、彩云易散这两个自然现象双关晴雯因过于风流灵巧而被流言迫害致死的命运，借景抒情，表达了作者的惋惜和愤懑。例（18）是薛宝琴咏柳之作。诗句表面是书写暮春时节“汉苑”“隋堤”的柳絮飘飞，有伤春之叹，更深一层则是薛宝琴预感到贵族家庭即将分崩离析的前兆。95正所谓风月繁华有限，往事遗恨无穷，这是宝琴的叹息，亦是作者的寓情于景。例（19）是宝玉听黛玉 葬花吟 所感。诗句中的“花影”“鸟声”都是宝玉所见实景，所以闻之录之。脂批：“二句做禅语参。”10280禅家喜好用自然界的风月花鸟形容禅境，落花纷飞，鸟声啼鸣，自有意境之美。而另一方面，“花影”亦可指在宝玉面前自哀自伤、怜花葬花的黛玉之身影，而“鸟声”则暗含了黛玉吟诵 葬花吟 的悲凉之叹。通过双关，红楼梦 营造了天人合一的情境之美，含蓄隽永，回味无穷。（二）言此意彼的曲折美王希杰认为，变化是语言美的一个基本原则，语言过分的均衡必然导致单调、枯燥2337，而双关是让语言产生变化曲折、提高表达效果的重要手段。双关叙事的特点是不直接道明来意，而是旁敲侧击，借此说彼，故言语的真正含义扑朔迷离、若隐若现。例如，曹雪芹在作品中抨击了封建礼教和世道人心，但迫于时代不便明说，却又不愿隐忍不发，于是在 红楼梦 韵文中借众人之口，畅快一言。读者在破解双关时，亦有隐晦曲折、柳暗花明之感。双关的曲折之美在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例如：（20）开到荼蘼花事了。（第六十三回）（21）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第三十八回）（22）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第七十八回）例（20）是宝玉等人玩射覆游戏时，他的大丫鬟麝月所抽之签，签语引自宋代王淇的 春暮游小园。诗句原意是指荼蘼花败之时便是暮春的尽头，在此“花事了”既暗示了麝月等众女儿们“花落水流红”的最终结局，也预兆了贾家即将由盛转衰。在解读双关的过程中，读者首先获得的是诗句的表面意义，结合此后的晴雯夭风流、抄检大观园等事件，才能迂回领会作者的真正意图，体味到峰回路转的曲折之美。例（21）是薛宝钗的咏螃蟹之作。诗句明面上是宝钗闲吟横行一时、终被煮食的螃蟹，实际上则是曹雪芹借题发挥，讽刺名利场中横行一时、追名逐利的贾雨村之流。书中借宝玉之口赞道：“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7517读者在破解句意时，耐人寻味的双关增添了解读的乐趣。例（22）是宝玉奉贾政之命所写的诗句。该诗赞扬姽婳将军林四娘的忠义和英勇，彰显了 红楼梦“使闺阁昭传”的主题，这是读者首先获得的表面义。但细想，此诗若单纯褒扬林四娘的忠义，那无疑是迎合了贾政们“风流隽逸，忠义慷慨”的价值标准，那么宝玉的才情也落入窠臼；但如果露骨批判封建制度，又定然引来贾政不满，因为这首诗“不仅把男尊女卑的封建祖训颠倒过来，更用满朝文武做衬，突出了闺中林四娘，显然这是与封建思想观念在唱对台戏”1647。至此，读者辗转领会到作者的深层义嘲笑当朝统治者的昏庸腐朽和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此诗又借题发挥，借林四娘之“义”赞晴雯之“义”，展示了双关语的曲折变化之美，意味深长。（三）言简意丰的精炼美红楼梦 韵文中双关修辞的使用，使得文本简练却含义丰富，在展示简洁之美的同时，传递着语言的最大信息。例如：（23）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第一回）（24）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无立足境，是方干净。（第二十二回）（25）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像喜亦喜。（第二十二回）例（23）为赖头和尚向甄士隐所念之诗，意在提醒甄士隐将有祸事发生，照应了后文英莲元宵夜被拐、随后一场火灾让甄府败落的情节。脂批说：“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107这表明贾府混乱也正是从元宵节后开始的，作者借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相似，构建双关，一箭双雕。例（24）前三句是宝玉得罪了湘云和黛玉两人后、醒悟人生所做的偈语，后一句是黛玉的续写。此偈语表面是写禅理，即诸事无定数、无求于身外、方身心清静，实则双关人事：“证”是指宝、黛之间爱情的印证，不追求“证”才能超脱，做到肆行无碍。“乍看不知所云，解说清楚了，也无非是语涉双关，在说禅理的背后，暗喻着人事，即宝、黛爱情历程的隐语。”9158六个短语，七个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23年第4期96“证”字，言简意深。例（25）是甲辰本中宝玉所作的镜子灯谜，表面是游戏之作，写人与镜中的影像相反，一个面朝南，一个面朝北，但忧喜的表情却是一致的；深层则暗指宝玉成婚后，面对宝钗，心怀黛玉，在新婚之喜日暗自神伤。作者用短短十六字以镜双关宝玉的婚姻生活，形象贴合，入木三分。三、红楼梦 韵文双关修辞的认知过程分析修辞学词典 对“修辞活动”的定义是：“对言语进行加工、修饰和调整，以达到最佳交际效果的活动。是交际活动的重要环节，要依赖语言环境，从语言体系中选择恰当的语言手段，组成适切的话语。”17174谭学纯认为，上述解释把修辞活动的双向交流拉向单一的表达向度，修辞活动应该是“言语交际双方共同创造最佳交际效果的审美活动”1469，也就是说修辞活动离不开编码者和解码者的共同参与。编码和解码都是人们处理信息的过程，这个过程产生自人的内心，其本质是认知的，无疑修辞活动也是一种认知活动。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整合理论主要强调心理认知过程在建构和解构文本中的重要性，因此该理论可用于分析 红楼梦 韵文中双关修辞的认知过程。概念整合理论是由著名认知语言学家福柯尼耶和特纳提出的。他们认为概念整合是在“类属空间、输入空间一、输入空间二和整合空间”这四个空间进行的，具体过程如下：“类属空间向两个输入空间映射，整合反映出输入空间共同的、常见的、抽象的组织与结构，规定核心跨空间映射；输入空间映射具有部分与选择的属性，当输入空间 I 与输入空间部分地投入到合成空间后，通过组合 完善和精致三个彼此关联的心智认知活动的相互作用产生新创结构,在新创结构中完成意义的产生。”1812如图一所示，概念整合的过程，简单来说就是类属空间向两个输入空间映射，输入空间一和输入空间二中的信息有选择性地映射至整合空间，通过“组合”“完善”和“精致”三个手段进行意义整合，成为一个新的概念结构。以下我们借助概念整合理论分析 红楼梦 韵文中双关修辞的认知过程。图一概念整合网络模式（一）一语双关的认知过程分析红楼梦 韵文中多次出现“三春”二字，皆含双关，但“三春”双关是否一致？下面我们结合语境，运用概念整合理论进行分析。（26）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第五回）（27）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第五回）例（26）为元春的判词，“三春争及初春景”为类属空间。输入空间一中“三春”指春季，输入空间二中“三春”指名字中带“春”的贾家三姐妹。两个输入空间通过共性进行跨空间映射，结合语境分析，诗句中“初春”与“三春”并列，因此可推导出此处“三春”应该排除元春，而是指迎春、探春和惜春。两个输入空间经过“组合”“完善”和“精致”，概念整合为：迎春、探春、惜春三人都比不上大姐元春安富尊荣、华耀显达，如同初春总是比春季其他时节更出类拔萃一样。例（27）是惜春的判词，类属空间为“勘破三春景不长”。同例（26）一样，“三春”在输入空间一中指春季，在输入空间二中指名字中带“春”的贾家三姐妹。两个输入空间通过共性进行跨空间映射，结合语境分析可知，“缁衣顿改米幼萍，尹湄：红楼梦韵文的双关修辞探微97昔年妆”指代的是惜春，故“三春”应该排除惜春，而是指元春、迎春和探春。两个输入空间经过“组合”“完善”和“精致”，概念整合为：元春、迎春、探春三人像那即将逝去的春季一样，好景不长。上述两例双关均出现“三春”字样，只有依据具体的语境，我们方能准确研读出“三春”隐含的具体意指，正确解读双关的含义。（二）一语多关的认知过程分析双关虽名为双关，但也可指一语多关2347。一语多关是 红楼梦 韵文的显著特征之一。修辞活动是作者和读者的双向交流，因此 红楼梦韵文的一语多关现象，从作者的角度来看，与塑造人物手段的多样化有关，如“人花互喻”和“重像设置”等；就读者的角度而言，红楼梦 韵文的一语多关现象与互文性阅读紧密相连。1.一语多关与人物塑造红楼梦 韵文一语多关现象与作者喜用“人花互喻”“重像设置”来塑造人物形象密切相关。一方面，作者在小说中多次将不同姿态、不同生物特性的花与各色人等进行互喻，如黛玉和晴雯是芙蓉，宝钗乃牡丹，湘云为海棠，探春比杏花，等等；另一方面，红楼梦 中还含有大量重像设置，如薛宝琴、袭人等是宝钗的重像，而龄官、尤三姐、妙玉、晴雯等为黛玉的重像。这些人与宝钗和黛玉要么容貌、气度、个性相仿，要么身份、处境、命运类似，书中处处对照比较，相互衬托1970。通过“人花互喻”和“重像设置”，不少韵文便形成了一语多关现象。芙蓉女儿诔便是“人花互喻”“重像设置”的经典之作，明褒芙蓉花，暗赞晴雯和黛玉，一语三关，活色生香。（28）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第七十八回）例（28）为宝玉悼念晴雯所做诔文，一语三关。如图二所示，类属空间为 芙蓉女儿诔，输入空间一为芙蓉出淤泥而不染，冰清玉洁，慵懒娇艳，却被臭草妒忌芬芳，遭人剪除。输入空间二为晴雯风流灵巧，但遭人嫉妒，英年早逝。脂批言：“又当知虽诔晴雯，又实诔黛玉也。”10753两者为重像关系，所以输入空间三为黛玉孤高清傲，才气斐然，但落得个“红绡香断”的结局。三个输入空间概念整合后形成如下新意：晴雯、黛玉两位女儿像芙蓉一样高洁出众，孤标傲世，但命运多舛，如芙蓉一样终难逃红颜薄命。图二2.一语多关与互文性阅读由于曹雪芹所著 红楼梦 原稿只存留约八十回，并无确切结局，不同的人对 红楼梦 的赏析、解读不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便形成了互文性阅读。互文性阅读显示了“文学文本的意义并非由文本产生,而是源于读者,这不仅涉及所讨论的文本,还涉及在阅读过程中联想到的复杂文本体系”2088。从 红楼梦 互文性阅读的视角来看，“正是评点者留下的这些蛛丝马迹为我们探寻作品的原型提供了线索，拓展了读者的联想空间，使得作品呈现更加丰富立体的意义世界”21138。这种互文性阅读也让 红楼梦产生了诸多一语多关现象。例如：（29）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第一回）例（29）是贾雨村自吟的对联。学界对此联的解读颇有争议，如有人从“钗于奁内待时飞”推断出薛宝钗最终改嫁贾雨村，但此看法被多数专家予以否认。在此，我们仅选取较为合理的观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23年第4期98点，用概念整合理论来解释一语三关。如图三所示，类属空间为“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输入空间一为美玉、金钗、求善价（逐利），待时飞（追名）；输入空间二为贾雨村自吟咏怀联。两个输入空间通过共性进行跨空间映射：从语音上看，“价”谐音贾雨村的“贾”；从语义上看，“时飞”乃贾雨村表字，“玉”和”钗”均是富贵之物。两个输入空间经过选择、整合，形成整合空间一，其表意为：贾雨村自比美玉和金钗，终有一天能求取功名，飞黄腾达。另外，此联处有脂批为“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109。脂批点明了贾雨村在文中的作用：他护送黛玉进贾府，黛玉进入文中主线；贾雨村乱判葫芦案，引出薛家之事，薛宝钗进入主线。故而此联又形成了输入空间三：林黛玉、薛宝钗进入故事主线皆以贾雨村为引。输入空间一与输入空间三又可通过共性进行跨空间映射：“玉”谐音林黛玉，“钗”谐音薛宝钗，“价”“时飞”指贾雨村。上述两个输入空间经过选择、整合，形成整合空间二，其表意为：贾雨村是让林黛玉、薛宝钗二人加入主线的一个引子，至此两位主角悉数登场。此句一语三关,暗示了野心勃勃的贾雨村即将凭借贾家这个“好风力”冲上“青云”。图三值得注意的是，如图二和图三所示，一语三关的形成过程并不相同。例（28）首先是“输入空间一”与“输入空间二”形成一语双关，由于晴雯与黛玉为重像关系，继而它们再与“输入空间三”整合为同一个空间，形成一语三关。例（29）则是“输入空间一”与“输入空间二”形成一语双关，整合为“整合空间一”；同时“输入空间一”也与“输入空间三”形成一语双关，整合为“整合空间二”。“整合空间一”和“整合空间二”为并列关系，最后整合为同一空间，形成一语三关。由此可见，我们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分析一语多关现象，可以发现一语多关一般是在一语双关的基础上形成的，但其内部的构成形式有所不同。四、结语红楼梦 开篇明确要“使闺阁昭传”：“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71因此，大观园的女子们在一次次诗社联语、灯会制谜、席间行令中通过韵文展现了女性“才自精明志自高”的精神世界。囿于时局和审美需求，曹雪芹借助双关，以谶语等暗示性、预兆性的诗赋文本书写了她们“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不幸命运，同时将双关修辞的意境美、曲折美和精炼美展现得淋漓尽致。由于 红楼梦是残本，读者的解读也见仁见智，形成了“众声喧哗”的互文性阅读现象；加之曹雪芹运用了“人花互喻”“重像设置”等人物塑造技巧，一语三关便成了 红楼梦 韵文的显著特色。目前，学界运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整合理论阐释双关的研究多关注一语双关，而对一语多关并未涉及，因此本文运用该理论对一语多关进行了阐释，意在抛砖引玉，求教于方家。参考文献：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2王希杰.汉语修辞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3张弓.现代汉语修辞学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4.4沈谦.语言修辞艺术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5谭学纯，濮侃，沈孟璎.汉语修辞格大辞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6钟玖英.修辞学：理论新探与现象分析M.北京：米幼萍，尹湄：红楼梦韵文的双关修辞探微99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7曹雪芹.红楼梦M.无名氏，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8杨子彦.红楼梦 对“爱而不得”的复调叙事J.红楼梦学刊，2022（1）.9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M.北京：中华书局，2004.10曹雪芹.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全二册M.长沙：岳麓书社，2006.11郭中华.红楼梦“好了”视角下的幻灭书写J.红楼梦学刊，2021（3）.12马晓东.双关在古典诗词曲中的运用探析J.辽宁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6）.13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14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修订本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15宗白华.美议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6耿光华.浅谈 姽婳词 在 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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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stic mood,thedelight of intertwined meanings,and the conciseness of rich implications.By using the 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we can elucidatethe cognitive processes of puns.Multiple interpretations within a single phrase represent a prominent feature of the rhymed verses in ADream of Red Mansions,benefiting from the author s utilization of techniques such as“mutual metaphor between women and flowers”and“recurring imagery”.However,this characteristic also relies on the inter-textual reading of the readers.Key words：A Dream of Red Mansions;verses;puns;aesthetic effects;conceptual integration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23年第4期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