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走》中的稳态经济与共同体形塑.pdf

年 月外 文 研 究 第 卷 第 期 别让我走中的稳态经济与共同体形塑上海对外经贸大学 王卫新摘 要：石黑一雄的别让我走虚构了一个 世纪 年代英国的克隆人世界，克隆人在黑尔舍姆建构了比较奇特的共同体：在一个“他们什么都卖”的人类世界包围圈之中，黑尔舍姆却运行着一种以礼物交换为核心的“稳态经济”模式。在物质充裕的条件下，稳态经济有利于培养公共精神、慷慨的情感、真正的正义和公平，使人达到最佳的人性状态。克隆人不谋求更多财富，而是更加注重荣誉和情感联系。克隆人被创造的目的是为人类捐献重要器官，他们没有在携死而生的状态下沉沦，相反，他们以礼物交换为基础，建构了现代世界弥足珍贵的和谐的共同体。关键词：石黑一雄；别让我走；共同体；礼物交换；稳态经济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英国文学的命运共同体表征与审美研究”（）英国学者马伦在“初读别让我走”一文中写道：“石黑一雄大部分小说的场景离当代英国都很远，但在这部小说中，小说家似乎是在直击当下”（：）。显而易见，马伦所说的当下是指 世纪 年代，而这一时期最轰动的科学事件莫过于 年 月克隆羊多莉在爱丁堡的诞生。石黑一雄在克隆技术方兴未艾之时就开始构思别让我走的写作，但按照英国学者巴顿的说法，他是在“科学研究使得人类克隆技术前景成为可能之后才重回初稿的”（：）。虽然克隆技术至今仍未被应用于人类本身，但石黑一雄是将克隆人当作已经存在的事物来书写的，他关注的不是克隆技术本身，而是克隆人是否能够和人类和谐相处这一命题。他在和马修斯的访谈中谈道：“这部小说的人物属于一个比较奇特的共同体，但是他们都是共同体的一部分，他们不能置身于共同体之外”（：）。石黑一雄的表态给了我们这样一个重要的启示：别让我走关注的不是技术，它关注的是比较奇特的共同体。那么，别让我走中的共同体到底奇特在哪里呢？细读文本可以发现，别让我走中的共同体（黑尔舍姆）明明是在现代世界，但共同体中却运行着一种古老的经济模式，礼物交换是这种经济模式的核心。由于黑尔舍姆是一个鲜受外来侵袭的“失落之角”（：），所以，传统的经济模式得以在现代世界的包围圈中运行，这种不受制于金钱的经济模式给“失落之角”带来了和谐，让黑尔舍姆这个“失落之角”变成了共同体建构的理想之角。一、礼物交换与情感交互别让我走虚构了一个 世纪 年代的克隆人世界，但石黑一雄并不赞同给别让我走贴上科幻小说的标签（：）。科幻小说关注的是未来的科技，而克隆技术在 世纪 年代的英国已经不再是未来。年克隆羊多莉在爱丁堡大学的诞生标志着人类在基因工程实践方面的巨大突破，使得包括人类在内的哺乳动物进行体外繁殖成为可能。虽然为了选择孩子的性别等特殊目的而进行的再生性克隆（）至今还没有被应用于人类本身，但在别让我走出版之前，治疗性克隆（），即“为了研究疾病而进行的克隆”（：），已于 年在英国被合法化。别让我走中克隆人生存的目的是为非克隆人捐献器官以便治疗疾病，它可以归属到已被合法化的治疗性克隆的范畴。从克隆羊多莉诞生之日起，关于克隆技术的科学伦理问题就一直争议不断。美国学者理索特列举出人类社会关于克隆人的诸多疑问，其中两个重要的疑问是：一旦克隆人知道自己是克隆人，那将会如何？克隆人会被迫认为他们和人类别无二致吗？（：）非常有趣的是，别让我走中的克隆人和人类关注的也恰恰是这些问题。他们对这些问题如此回答：“如果学生养育在人道和有教养的环境中，那么他们就有可能成长为和任何正常的人类一样敏感和聪明的人”（：）。但是，别让我走的文本事实却刚好与此相反。克隆人不是生活在一个和人类朝夕相处的世界，而是生活在一个名叫黑尔舍姆的鲜受外来侵袭的地方，克隆人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人类捐献器官，“没有主导自我命运的权利”（唐晓芹、石云龙：）。美 国 学 者 罗 宾 斯（：）认为，这种与世隔绝的成长方式是对克隆人的一种残忍（）对待，因为一旦如此，“大多数孩子梦寐以求的未来愿景将无法实现”。在黑尔舍姆的体制之中，孩子们不可能成为电影明星，甚至连在超市工作这一普通愿望都是痴心妄想，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捐献“重要器官”（：）。令人欣喜的是，虽然克隆人从诞生之日起就时时刻刻地生活在携死而生的状态之下（：），但是他们并没有沉沦，也并没有一直生活在死亡阴影之中。相反，他们在黑尔舍姆这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建构了一个不受制于金钱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中运行着一种相对古老的经济模式，礼物交换是这种经济模式的核心。在黑尔舍姆，礼物交换是一种风尚。克隆人和克隆人之间，克隆人和人类之间都存在礼物交换。其中，代表克隆人和克隆人之间最重要的礼物是汤米送给凯茜的收录着朱迪布里奇特的别让我走这首歌曲的磁带，这盘磁带是凯茜的珍爱，不慎丢失之后，凯茜在黑尔舍姆苦苦找寻却没有结果。多年之后，当汤米和凯茜都已长大成人，汤米在诺福克终于买到了一盘收录有歌曲别让我走的磁带，在两个人并未确立恋人关系的时候，汤米坚持要把磁带作为礼物送给凯茜。而克隆人和人类之间礼物交换的典型案例是克隆人学生和杰拉丁小姐之间的互赠。杰拉丁小姐赠给露丝一个铅笔盒，而学生们作为回报，赠给杰拉丁小姐一个贴着压花的纸质贺卡。在别让我走中，除了实际意义的礼物，许多蕴含比喻意义的东西也被称为礼物（）。由于器官捐献是无偿的，所以捐献在小说中也被认为是克隆人赠与人类的礼物。此外，女性善意的拥抱也被视为礼物，在小说的第五章，凯茜和露丝就将“真心的拥抱，私密的信件”（：）等同于礼物。小说中有一个十分有名的片段：凯茜怀抱着枕头，听着别让我走这首歌曲，她将枕头当作一个婴儿。由于克隆人不能繁衍后代，此时此刻的“枕头”就成了克隆人最依恋的东西。美国学者罗林斯对此进行的解释是“凯茜将礼物和拥抱视为同样的特殊举措，这种理念揭示了礼物所带来的情感联系”（：）。如果说礼物交换建立的是情感联系，那么，商品交换建立的则是金钱的联系，商品的价值是通过金钱体现出来的。罗林斯对别让我走中的礼物交换和商品交换进行了区分。他认为，礼物交换体现了克隆人以及人类的慷慨，而小说中的商品交换则是一种规约，其目的是让学生们知道他们最私人的物品都可以在市场上出售。别让我走中学生最私人的物品大多是艺术品，而按照美国学者海德的说法，“艺术的首要商业功能是礼物交换”（：）。所以，别让我走中将艺术品作为商品的行为应该是被批判的对象。罗林斯的观点有其可取之处，但是，如果我们细读文本，就会发现罗林斯所批判的商品交换在黑尔舍姆其实是不存在的。在黑尔舍姆确实有一个大型物品交易会，各种物品都被拿来交换，但交换使用的是交易代币（），而代币是不能和人类世界使用的货币进行兑换的，它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种不体现交换价值的符号。所以，从这种意义上讲，别让我走中克隆人的世界发生的所谓“商品交换”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商品交换，它只是礼物交换的一种特殊变体。小说中是这样描写交易会的：我在这里应该解释一下我们在黑尔舍姆的交易会。我们在一年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举行四次盛大的类似于展览加拍卖的活动。展出和出售上一次交易会之后三个月以来我们制作的任何东西：油画、素描、陶器制品，用当时风靡一时的物品制作各式各样的“雕塑”也许是敲扁了的罐头，或者是瓶口粘在纸板上的玻璃瓶。你带来的每件东西都由监护人来决定你的杰作价值几何，并付给交易代币。然后在交易会那天，你带着代币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规定是，你只可以买同年级学生的作品，即便这样，我们仍然有许多选择，因为我们大多数人在三个月里都会制作很多物品。（：）必须指出的是，在别让我走中，克隆人从交易会“买”来的东西大多并不具有使用价值，比如学生们争相“购买”的诗歌习作。从本质上讲，黑尔舍姆的商品其实是藏品，学生们使用的“货币”是毫无现实价值的代币。而小说第四章中非常有名的“代币之争”（：），其核心其实是代币的必要性，因为除了交易会，画作被“夫人”选中进入画廊也会得到代币。但是，学生们坚持认为，画作被“夫人”选中是“最高的荣誉”（：），其价值不需要通过代币来体现。新加坡学者沈伟赳在石黑一雄研究一书中写道：“在一个消费主义不幸成为唯一可买入的东西的世界里，拒绝消费本身就是一种颠覆”（：）。沈伟赳的论断虽然很有启示性，但是需要做部分修正。别让我走中的克隆人并不拒绝消费，他们成人之后在诺福克也会走进超市购物，当然，他们购买的物品主要还是用于礼物馈赠。在黑尔舍姆，他们拒绝以金钱为载体的商品交换，沿袭着一种相对古老的礼物交换传统。与此相对的人类世界的状况却是“在外边，在黑尔舍姆以外的地方，他们什么都卖”（：）。换句话说，就是黑尔舍姆的礼物交换是在现代世界的商品交换的包围圈中运行的。法国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认为，现代世界的礼物交换依然有其用武之地，“我们道德和生活的相当大的一部分还有着这种礼物的氛围，这其中义务和自由相互交融。幸运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完全用买和卖来归类。事物除了利益价值，还有情感价值”（：）。礼物交换具有情感价值，可以加深人们之间的情感联系。礼物交换具有一种交互性，而且受礼尚往来习俗的制约，礼物接受者总会有一种回馈赠与人礼物的冲动。诚如美国学者布莱克所言，用慷慨的方式给予的礼物或者帮助暗含着一种等级制，“一旦接受者无法偿还，或者不能及时偿还，或者偿还得不够慷慨，那么，接受者将感到低人一等”（：）。为了不低人一等，礼物接受者总会想着回馈，这就是礼物交换的交互性。礼物交换的交互性为共同体形塑奠定了基础，因为，诚如英国社会学家德兰蒂所言，礼物交换是“共同体的基本结构，共同体不是由地点或规模来界定的，而是由使之成为可能的交互行动来界定的”（：）。礼物交换和共同体有一个共同特点：交互性。意大利学者埃斯珀西托从词源的角度印证了共同体和交互性的不解之缘。埃斯珀西托认为，共同体一词来源于拉丁文“”（义务），而“义务最主要的方面是互惠性或者交互性”（：）。礼物交换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可以建立一个人际关系网络，在这个人际关系网络中，群体关系高于个人属性。就共同体形塑而言，礼物交换优于商品交换之处在于：商品交换的驱动力是需求，而礼物交换的驱动力是义务。义务比需求更普遍，更能体现自愿原则，因此，在礼物的赠与、接受、回馈的过程之中，可以更好地建立人际关系网络，而这样一个人际关系网络是有利于共同体形塑的。二、“稳态经济”与和谐的共同体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将共同体分为三类：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血缘共同体的基础是同属于某一宗族，地缘共同体的基础是共同生活在某个地方，而“精神共同体意味着人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相互合作、彼此协调”（滕尼斯：）。克隆人没有父母，不能生育子女，所以别让我走中的共同体与血缘的关系不大。黑尔舍姆可以被贴上地缘共同体的标签。克隆人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他们所能接触到的人类也只是生活在黑尔舍姆的人，在成年之前，他们是无缘接触人类世界的。与世隔绝有其不利的一面，但对于现代社会中的共同体形塑而言，衣食无忧地与世隔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按照美国学者凯勒的说法，“将共同体与外部世界区分开的小天地”（：）是现代社会共同体发展的可持续性因素。从本质上讲，别让我走中的共同体应当归属于精神共同体，支撑精神共同体的是一种特殊的共享理念，而不是地缘本身。黑尔舍姆对于别让我走中的共同体形塑是至关重要的，但它的重要性在于它所提供给克隆人的以礼物交换为基础的共享理念。离开黑尔舍姆之后，克隆人仍然固守这种理念，依然想念无迹可寻的黑尔舍姆，依然寻找并不存在的画廊，依然相信相爱可以推迟捐献的传言。汤米在诺福克购买磁带，依旧是为了赠与凯茜，以报答她对他的包容、关爱和细心的看护（）。礼物交换不仅仅是社会习俗，它更是一种经济学。美国学者布莱克对礼物经济学和资本投资进行了区分，“礼物经济学有意识地规避了自由赠与和有义务赠与的区分，而资本投资则用严格的记账 方 式 来 强 调 这 一 区 分”（：）。与欠债要还的资本投资模式不同，礼物交换是一种感情投资，它的投资方式是赠与，虽然礼物接受者总是觉得有义务做出回馈，但礼物赠与者并不一定期待这种回馈。礼物交换的交互性是一种情感交互性，它有利于共同体的建构与维系。商品交换或者资本投资即使有“交互性”，也只是一种依托于金钱的交互性，是不利于共同体的建构的。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指出，“商品交换和易货贸易使每个人都成了商人。商人从共同体生活的纽带中摆脱出来，成为游离于共同体的人；他越游离，他获得的好处就越多”。在滕尼斯看来，商品交换会使人游离于共同体，从而深度地融入社会。在共同体与社会的整体框架中，共同体是正面的，而社会则是相对负面的。美国学者布莱克将礼物交换称为“前资本主义经济学”（：）（），与之相对的资本投资（如信贷）被称为“资本经济学”（）。英国学者麦克罗恩在谈论苏格兰菜园派小说时也使用了“前资本主义经济学”这一说法，他在理解苏格兰一书中写道：“可塑之才所孕育的共同体的政治经济学是前资本主义的。赚钱被认为是过度被贪婪所驱使，而不是用理智和感情中立的方式去追求”（：）。前资本主义经济学最重要的特点是不受金钱驱使，这是共同体建构和维系的关键所在。黑尔舍姆最弥足珍贵的东西，就是在一个“他们什么都卖”的人类世界包围圈中运行着一种前资本主义经济学模式。克隆人固守着礼物交换的传统，不受金钱驱使，也不会为了追求更多财富而相互碾压，这种前资本主义经济模式也可以称之为稳态经济（）。稳态经济是英国思想家穆勒（，）在经济学原理一书中提出的概念。美国学者阿纳逊用一句话给出了稳态经济的定义，“稳态经济是一种财富净增长为零、人口增长也为零的经济状态”（：）。穆勒不赞同人类为了追求自身利益而“拼命地上台阶，相互摧残、相互碾压、相互推搡、相互踩踏别人的脚跟”（：）。他认为，经济运行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培养“公共精神、慷慨的情感、真正的正义和公平”（：）。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倡导稳态经济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到了衣食无忧的时代，过度追求经济发展的速度也是没有必要的。穆勒（：）认为，“资本和人口的稳态并不意味着人类进步的停滞”，稳态经济对于保持人性的最佳状态是有帮助的。在穆勒看来，人性的最佳状态就是没有人贫穷，也没有人渴望自己更富裕，没有人担心因为别人向前而自己被甩在后边。别让我走中黑尔舍姆简直就是穆勒所说的稳态经济的样本。克隆人无法生育子女，所以，人口增长是不可能的。克隆人之间以及克隆人和人类之间主要是礼物交换，礼物交换是不可能带来财富增长的。克隆人在交易会上使用代币，“夫人”收藏克隆人的画作使用的也是代币，由于与世隔绝，代币是无法兑换成现实世界的货币的，因此，在黑尔舍姆，代币永远只是一种符号。黑尔舍姆之外的世界“什么都卖”（：），这既可以理解为商品意识的弥散，也可以被理解为物质的充足。在黑尔舍姆的生活从来不为衣食所困，这应该和外面的世界物质充足有关。克隆人没有财富追求的欲望，他们已经进入了人性的最佳状态。那么，为什么只有在别让我走那样衣食无忧的状态下才能尝到稳态经济的甜头呢？道理很简单。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状态下，个人的财富增长可能主要得益于整个国家或地区的财富增长。而在稳态经济的状态下，个人财富的增长可能主要来自于别人财富的损失。在物质财富尚不十分充足的情况下，个人财富的增长带来别人财富的损失，这会被认为是对亚当斯密所倡导的正义美德的侵害。在道德情操论 中，斯密（：）指出，“正义准则是唯一明确和准确的道德准则”，而正义准则的底线就是不对旁人进行伤害，“当我们没有给予旁人任何实际伤害，不直接伤害他的人身、财产或名誉时，就说对他采取的态度是正义的”（斯密：）。按照斯密的观点，侵害他人的财产是对正义的侵害，正义的缺失对共同体的维系是十分不利的。斯密主张通过法规形式“禁止公众之间相互伤害，而且要求我们在一定程度上相互行善”（斯密：）。斯密的想法是好的，但法规并不是维系正义准则的唯一途径。在没有人贫穷、也没有人渴望自己更富裕的稳态经济模式之中，如果每个人都能意识到自己的所得将使别人蒙受损失，为了不去侵害他人利益而控制自己的欲望，像别让我走中的黑尔舍姆那样维系礼物交换的古老传统，那么，稳态经济的优势就能得以彰显。不受金钱驱使的礼物交换，必然能增进彼此之间的友谊，建构一个稳固而和谐的共同体。三、从失落之角到共同体建构的理想之角在共同体 一书中，英国著名思想家鲍曼（，）（：）写道：“今天的共同体是失乐园的别称，是我们热切希望回归的地方，因此我们要如饥似渴地寻找能把我们带回共同体的道路。”鲍曼将著作的副标题定为“在不安全的世界寻找安全”（），这是很有深意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安全的世界，共同体是一个温暖的避难所。安全和西方世界极力鼓吹的所谓的自由是矛盾的，“提升安全性总是要求人们要牺牲一定程度的自由”（：），由于共同体是一个人们寻找安全感的地方，所以，为了共同体的维系，个人就必须牺牲一定程度的自由。别让我走中黑尔舍姆就是一个在不安全的世界寻找安全的典型案例。克隆人生活在一个鲜受外来侵袭的小天地中，以“夫人”为代表的偶尔走进黑尔舍姆的人类对克隆人有敬畏之心，同样，克隆人对外面的世界也充满了恐惧。学生中间流传着不慎走出黑尔舍姆之外的学生离奇死亡的传言，传言让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为了更好地给人类捐献，他们不能吸烟，这代表着限制他们个人的自由。克隆人和久居黑尔舍姆的人类能够和谐相处，他们和杰拉丁小姐交换礼物，和露丝小姐说知心话，但他们对偶尔闯进他们世界的“夫人”等人类却充满了恐惧。相对而言，黑尔舍姆是一个安全的所在，而黑尔舍姆之外的人类世界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但是，将黑尔舍姆之内的克隆人世界和外面的人类世界完全对立也是不符合文本事实的。诚如英国学者索亚所言，克隆人成年之后在诺福克的生活“表明克隆人能够和普通的人类融合在一起”（：）。如果克隆人从小就和人类一起生活，接受和人类世界一样的教育，那么，他们完全有可能成为和人类一样的人，他们和人类的主要区别可能只在于无法繁衍后代。此外，诚如英国社会学家德兰蒂所言，“技术是为人类需要和目的服务的工具”（：）。由于有了克隆技术，许多原来令医学界头痛的疾病和状况得以成功处理。所以，从卫生健康的角度看，无论是黑尔舍姆之内还是之外，都比之前增加了安全系数。由此不难推断，别让我走中的所谓安全，更多地不是指公共安全，而是指个人安全。个人安全也并非实际意义的安全，它更多地是指人的个人感受，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安全感。克隆人童年生活的地方（黑尔舍姆）和他们成年之后生活的地方（诺福克）有一个共同之处：它们都是“失落之角”。“失落之角”的本义是失物招领的地方，小说中这样描写黑尔舍姆的“失落之角”：“在黑尔舍姆，我们在四楼有自己的失落之角，所有的失物都堆放在那里；如果你遗失或是捡到了什么东西，你就该到那里去”（：）。和礼物交换一样，“失落之角”也是克隆人不受制于金钱的集中体现，他们把捡来的东西如数地放到失落之角，他们绝不把别人的财物据为己有。当然，对于解读小说而言，“失落之角”的本义并不重要。它更多地是指克隆人或者人类怀旧的地方。借用英国学者怀特海德的话说，黑尔舍姆之所以是“失落之角”，是因为它寄托着学生们“拥有一个仁慈的旧世界的梦想，这种梦想包含在黑尔舍姆体制之中”（：）。黑尔舍姆体制最显著的特点是在社会的包围圈中还能有和谐的共同体。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对社会给予贬抑，而对共同体却是极尽溢美之词。所有亲密的、隐秘的、排他性的共同生活都被我们理解成共同体中的生活；而社会是公共生活，社会就是世界。在共同体里，一个人自出生起就与共同体紧紧相连，与同伴共同分享幸福与悲伤；而一个人走入社会就像走入另一个国度。青年人被告诫警惕坏的社会；但是“坏的共同体”这种说法本身就是违反话语意义的。（滕尼斯：）如果说别让我走中黑尔舍姆的生活是共同体中的生活，那么，黑尔舍姆之外的生活则可以被视为社会中的生活。克隆人迷恋黑尔舍姆的生活，他们成年之后在诺福克生活期间依然保持着在黑尔舍姆养成的礼物交换的传统，他们注重情感联系，而不注重金钱关系。诚如英国学者格罗斯所言，克隆人在诺福克的生活“寄托着对失去的纯真和爱的忧郁的渴望”（：）。克隆人离开黑尔舍姆之后，依然在苦苦地寻找着黑尔舍姆的踪迹，保留着对黑尔舍姆的同窗们的美好记忆。凯茜所写的话最能代表克隆人对黑尔舍姆的留恋和对黑尔舍姆同学友情的回忆，“我失去了露丝，然后我失去了汤米，但是我不会失去对他们的记忆”（：）。英国学者刘易斯（：）说：“石黑一雄的兴趣不在于克隆本身，而在于它的潜在隐喻。”别让我走中一个最重要的隐喻也许就是共同体和社会的区分。人类生活在一个“他们什么都卖”（：）的社会，克隆人生活在以礼物交换为基础的共同体之中。共同体之中的克隆人成年之后也走进了社会，但他们无法真正地融入“他们什么都卖”的商品社会，他们在诺福克也走进了超市，但汤米从超市弄到的磁带最终还是作为送给凯茜的礼物。克隆人总想找到自己的原型。露丝是这样描述克隆人的原型的，“你想找可能的原型，你想在合适的地方找，你就看看臭水沟。你就看看垃圾桶。你就看看洗手间，你会发现，我们都是从那儿来的”（：）。露丝的话应该是气话，但话粗理不粗，其中蕴含着克隆人对人类的鄙视与愤怒。在别让我走的虚构世界中，人类并不比克隆人优越。来自于并非人类极品的克隆人成功地建构了一个和谐的共同体，而为他们提供原型的人类却难以有所作为。当然，我们也不能据此贬抑人类世界，没有一个物质充裕的人类世界，克隆人的礼物交换传统也就成了无源之水，小说中最重要的礼物即收录着别让我走歌曲的磁带最终还是在人类世界才找到了复制品。没有“夫人”虚构的画廊，孩子们也许就对艺术创作失去了兴趣，艺术品没了，黑尔舍姆的礼物交换也就失去了物质基础。黑尔舍姆被称为“失落之角”，但生活在黑尔舍姆的克隆人并不失落。相反，他们以礼物交换为基础加深了情感联系，建构了一个和谐的共同体，彰显了物质充裕条件下稳态经济的优越性。诚如英国学者杰维斯所言，别让我走中的克隆人“不是一生下来就进入了人类共同体，但他们却去维护它，尽管有重重的障碍”（：）。和人类相比，克隆人建构共同体的障碍更多：他们不能自主选择生活，他们可能未到中年就会因为捐献器官而死，他们无法生育子女。凯茜之所以会抱着枕头听别让我走这首歌曲，是因为她“永远无法实现的人类欲望：拥有孩子，体验和母亲的亲密联系及血缘关系”（：）。尽管有种种不利条件，克隆人还是在苦苦寻找真爱，通过礼物交换加深彼此之间以及和人类之间的情感联系，进而建构了一个让人类艳羡不已的和谐的共同体。黑尔舍姆的共同体之所以弥足珍贵，首先是因为克隆人是在现代世界的包围圈中建构共同体的。世纪 年代的英国已经成为“他们什么都卖”（：）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物质充裕，可以为黑尔舍姆提供维系礼物交换这一古老传统的物质资源。其次，如前文所言，和人类世界相比，克隆人建构共同体的障碍更多：他们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捐献器官，他们无法生育子女，如果按照人类标准衡量，他们的爱情也没有多大意义。那么，为什么在别让我走中偏偏是克隆人建构了共同体，而条件优越的人类却无所作为呢？这可能和黑尔舍姆的乡村性不无关系。石黑一雄在小说中没有明确交代黑尔舍姆的所在地，甚至连黑尔舍姆是否存在也成了一个谜。但是，我们在阅读肖特主编的英国乡村共同体一书时偶然发现，英国东萨塞克斯确实有一个叫黑尔舍姆的乡村，那里的佃农们以农桑为乐（：）。如果此黑尔舍姆就是别让我走中的黑尔舍姆的原型，诺福克也真的就是英格兰东安格利亚的诺福克，那么，黑尔舍姆的以礼物交换为基础的和谐的共同体就可以被视作当今社会弥足珍贵的乡村共同体了。黑尔舍姆的共同体承载着英国人集体的怀旧，因为它是在“他们什么都卖”（：）的外部世界的包围中而不受金钱驱使的共同体，它再现了英国诗人霍普金斯（，）所说的“甜美的、特别的乡村风景”（：）。而这恰恰就是别让我走中的“失落之角”能成为共同体建构的理想之角的根本所在。最后，无论是基因工程，还是人工智能，它们的目的都是模仿人类，如果人类真的时时处处做得都比克隆人好，这种模仿就显得意义重大。但是，别让我走却呈现了相反的事实，至少从建构共同体的角度看，人类在占尽优势资源的情况下做得却不如克隆人好。那么，为了人类进步，人类本身是不是也应当从克隆人身上学一些更好的东西呢？对人类而言，克隆人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器官捐献，他们还能为人类提供如何在礼物交换的基础上建构和谐的共同体的范本，这或许是别让我走新的意义所在。参考文献 斯 密 道德情操论 蒋自强，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唐晓芹，石云龙 流散者的多元文化体悟 外文研究（）：滕尼斯 共同体与社会 张巍卓，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责任编辑 屈璟峰）收稿日期：通信地址：上海市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国际商务外语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