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史籍中“缬”字意象探问_郭佳霏.pdf

服饰导刊FASHION GUIDE染缬工艺是传统印染工艺中的一种，说文解字 曰“染，以缯染为色。”1可见“染”是给缯帛上色的一种工艺。“缬”在 集韵韵会 中记载“奚结切”；在 玄应音义 中记载“谓以丝缚缯染之，解丝成文曰缬。”2查 辞源 第三册中“缬”指“染花的丝织品，织物上印染的花纹”3。在近些年学者的研究中，郑巨欣4对“缬”字的演变来源做了阐释，认为此字的出现在唐上元之后，且与佛教传入相关。金少萍在“中国古代的绞缬及其文化内涵”5一文中认为“缬”在广义上是染色显花的方法，在狭义上特指“绞缬”。除了对“缬”字的阐释外，目前学术界对染缬的研究角度主要集中在工艺技法、图案纹样或文化内涵等方面，但“缬”字具体指代哪些意象尚未有系统的研究。本文研究的亮点是系统地将传统染缬工艺与唐宋史籍中所记载的“缬”字意象进行比对研究，进一步了解传统染缬工艺及其影响，同时或能从这些意象中获取灵感来源，进一步推动染缬工艺的创新和发展。1 唐宋史籍中所记载的“三缬”工艺唐宋时期史籍中所记载有关“缬”的工艺主要有三种，分别是蜡缬、夹缬和绞缬。唐 一切经音义 中有“点之成缬，如此方蜡点缬”，这便是对蜡缬工艺的记载，其工艺特点为以蜂蜡或白虫蜡为防染剂6，将蜡或点或通过镂板印于面料上，而后投入染缸内上色，上色完毕后除蜡方可显出纹样，如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出土西凉时期的蓝地蜡缬绢（图1），此工艺所受局限性相对较小，受到点蜡工具图案限制的同时又可人为组合，形成更多纹样。唐樊川诗集注 中曾提及夹缬工艺“镂板为杂花，打为夹缬”，其工艺为将面料对折，夹在刻有花纹的镂板内，染好色的面料去板显出图案，如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唐代连叶朵花夹缬绢（图2），此工艺所受局限性较大，必须提前设计好图案并刻好花板，但正因面料需对折夹于花板内，因此图案有对称性。“绞缬”一词较为特殊，仅在五代时期见有一例敦煌文书上“干湿绞缬衫子一扎”的记载7，其余对“绞缬”工艺及成品的描述都仅用单字“缬”或“撮晕”来表示，如唐 北堂书-第12卷第1期-历史与文化-唐宋史籍中“缬”字意象探问郭佳霏，蒋玉秋（北京服装学院 美术学院，北京 100029)摘要：“缬”是中国古代印染工艺的统称。唐宋史籍中多载有“缬”字，其中部分可明显识别出为染缬工艺的缬名，但仍有些“缬”仅以单字出现，并未直接指向具体的染缬工艺。为了进一步了解染缬工艺及其所产生的影响，探讨这部分“缬”字所指意象与染缬工艺之间的关系。文章采用历史文献研究法，系统梳理了200余部唐、五代、宋相关的史籍文献，将其中一些不能明显识别出染缬工艺却含有“缬”字的语句，结合全文进行意象分析。研究表明：在染缬工艺兴盛的唐宋时期，“缬”字不仅用做名词概括印染工艺，还延申出“纹”“点”“朦胧”“晕”等意象用以描述景、物等，且这些意象与传统染缬中的绞缬工艺所得的纹样有一定的相似性。除此之外，在唐宋之后“缬”字更丰富的意象表达则体现了古人天人合一的造物理念，同时为当下传承创新染缬工艺提供了新的启发。关键词：唐宋时期；史籍文献；缬；意象中图分类号：TS194.9文献标志码：B文章编号：2095-4131-（2023）01-0024-10收稿日期：2022-11-21；修回日期：2022-12-07。基金项目：北京服装学院2022年教育质量提升项目“中国古代服装复原研究与实践课程探索”（NHFZ20220194）；北京服装学院2022年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资助（NHFZ20220161）。作者简介：郭佳霏，北京服装学院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通信作者：蒋玉秋，博士，北京服装学院美术学院教授。图1 蓝地蜡缬绢（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出土）Fig.1 Waxed valerian silk with blue ground(Tulufan Astana Cemetery,Xinjiang)图2 连叶朵花夹缬绢（大英博物馆藏）Fig.2Silk with leaves andflowers(British Museum Collection)24唐宋史籍中“缬”字意象探问钞 记载“西河记 曰：且为戎狄性，着紫缬襦裤”，此处的“缬”字便是指紫色的绞缬襦裤，再如北宋诗人梅尧臣在 当世家观画 一诗中写道“铜青罗衫日月团，红裙撮晕朝霞干”这里的“撮晕”指绞缬工艺，因防染时将面料撮起一块后用针线缝绞，固民间多用“撮晕”“撮花”等词指代绞缬工艺，如现藏于中国丝绸博物馆的北朝绞缬女绢衣（图3），此工艺是三者中局限性最小的一种，不仅手法多样，所借助的工具、捆扎缝绞时的力度等因素都会对产生不同纹样。图3 北朝绞缬女绢衣（中国丝绸博物馆藏）Fig.3 Northern Dynasty silk garment for women(Chinese Silk Museum Collection)2“缬”字所指的语境意象唐宋诗词文献中含“缬”字的记载甚多，除部分语句为直接命名外，大量史籍诗词中仅仅只含有一个“缬”字，并未提到其明确的工艺信息，本文将对唐宋时期一些不能明显识别出染缬工艺，却含有“缬”字的语句进行整理，从具象和虚象两方面分析“缬”字所指的语境意象。2.1“缬”字所指具象的语境意象这部分主要包括缬字意象的“纹”之质感和“点”之质感。所谓“纹”之质感主要指的是网纹或条纹的意象；而“点”之质感，则多见斑斑（星星）点点、纷杂、散碎的意象。2.1.1“缬缬”字意象的字意象的“纹纹”之质感之质感以“纹”来体现图案纹样是绞缬工艺中较为常见的手法，在唐代已有不少实物残片出土，如新疆扎滚克鲁墓地出土公元前8前3世纪末的一块绞缎枝叶纹毛布残片，其纹样以缝绞法的方式进行防染8（图 4）；再如1959年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北区304号墓出土的一块唐代叠胜纹面料，同样是以缝绞的方式9，只是面料折叠手法与前者不同，便呈现出网状的纹路（图5）；还有现藏于日本正仓院的一件唐代缥绞缬布袍，蓝黄相间呈规律的线条状分布，袍上蓝色区域为蓝染，薄赤色区域为红花染，采用绞缬染的工艺染制而成（图6）。图5 唐代叠胜纹面料（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北区304号墓出土）Fig.5Tang Dynasty fabric with superimposed victory pattern(Unearthed from Tomb 304,Astana North,Turpan,Xinjiang）图6 唐代缥绞缬布袍（日本正仓院藏）Fig.6 Tang Dynasty misty twisted valerian cloth robe(Shokura-inTemple Collection,Japan)而在唐宋史籍中关于表现“缬”字意象“纹”之质感的记载，主要有缬纹（皱纹）、缬面、水、冰、云、烟、陇等意象。（1）缬纹、缬面：宋代王之道在 追和东坡张昌言喜雨呈同官 写下“酒到酡颜散缬纹”，宋代晁公溯在 寄查元章 中写道“醉顔生缬纹”，宋代方岳在秋崖集 中收录了“酒带潮红脸生缬”一句，宋代刘迎在 连日雪恶用聚星堂雪诗韵 中有写道“只许醉红生面缬”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缬”多和人的面部皱纹相关（表1，见下页）。（2）水缬：这类记载在宋代史籍中较为常见，如描述荷花花瓣掉落，水面间生出缬纹“花落波间生缬纹”；河川两岸被红蓼围住的一湾水，风吹水面漪澜浮动“红蓼一湾纹缬乱”；饮酒时起风杯中酒面漾起鳞波“酒缬吹微鳞”等意蕴，可见此处的“缬”字与水搭配是为营造出一种微风习习，水面轻荡细波的景象，与南宋画家马远在 水图 中勾勒出的洞庭风细、秋水回波、细浪漂漂的意象十分相似，自然界中也常见这类意象（表1）。（3）冰缬：中国古人很早就注意到了冰裂成纹的景象。唐代段成式在 酉阳杂俎 中提到“开成末，河阳黄鱼池冰作花如缬”，以“缬”来描述冰裂的纹路，赋予了“缬”字更为具体的意象即自然界中水面结冰呈现出的冰纹，线条横纵交错形成网状的意图4 缎枝叶纹毛布残片（新疆扎滚克鲁墓地出土）Fig.4 Fragment of satin woolen fabric with branchand leaf pattern(Excavated from the Zha Rollulu Cemetery in Xinjiang)25服饰导刊FASHION GUIDE象（表1）。（4）云缬：在宋代黄滔著的 丈六金身碑 中提到“是日也，彩云缬天，甘露粒松”，结合上文对“缬”字的讨论，以及形状为一片一片的云，其云缬的样貌或许是片片重叠远看连成一条线的样子，又或是与日光相结合，渐变的颜色与云相结合呈缬貌。进一步来看，宋代文人蒋捷在 瑞鹤仙 红叶 中描写到“挽西风、再入柔柯，误染绀云成缬”，染云成缬，几个字便把一块一块绀色云的意境描写出来，同时也点出了缬与染的关系（见表1）。（5）烟缬：烟与缬的结合效果与云缬类似，宋代文人陈造在次韵张守劝农二首一诗中描述到“官堤烟树纡红缬”，一缕一缕的烟雾云烟萦纡在树木、丛林间，呈现缬貌；“含烟散缬佳人惜，落地遗钿少妓争”，缭绕的烟雾被风吹散形成一缕一缕的纹路，含烟散缬、轻薄飘渺的意境便已了然（见表1）。（6）陇缬：“陇”即田垄，是田地中用作分界而高起的埂子，通常为条状（表1），与上述其他“轻”“飘”的缬的意象不同，陇缬更具有厚实感、立体感。宋代苏轼曾在 云龙山观烧得云字 一诗中提到“行观农事起，畦垅如表1 缬字意象“纹”之质感的意境表Tab.1 Context table of the texture of the word Xie类别面缬、缬纹的意境马远 水图水缬的意境冰缬的意境云缬的意境烟缬的意境陇缬的意境洞庭风细秋水回波细浪漂漂图像26唐宋史籍中“缬”字意象探问缬纹”，意为田地中隆起的埂子如同缬纹一般；宋代魏了翁在 送程左史以右撰知夔州分韵得重字 中渲染背景时提到的“霜风缬郊垄”以及司马光在 和促通追赋陪资政侍郎吴公临虚亭燕集寄呈陕 一诗中提到的“林薄带村墟，郊原如绣缬”均是以“缬”来形容开阔的郊外隆起条条埂子的意象。综上所述，这些含有“缬”字的表述，都有具象可参考的情形，其共同特点是视觉上有强烈的线条感，或粗或细、或深或浅，有的横纵交错，形成“网纹”状，有的规律排布，形成“条纹”状。如此看来，在这样的意象中“缬”所呈现的花纹不外如此，比如上文提到的新疆扎滚鲁墓地出土的绞缎枝叶纹毛布残片，其纹样便有有水波粼粼之感；再有上文提到的日本正仓院藏的一件唐代缥绞缬布袍，与条状的陇缬略有几分相似。2.1.2“缬缬”字意象的字意象的“点点”之质感之质感在目前出土的传统染缬类织物中，现藏于中国丝绸博物馆内的这件北朝绞缬女绢衣（图7），其衣身纹样采用“鱼子缬”工艺制作而成，整件衣服布满“点”状纹样，每个“点”的边长仅有0.2cm，鱼子缬属于绞缬中的一种，因图案细密像鱼子一般，故名“鱼子缬”；再如唐代新疆阿斯塔那206号墓出土泥头木身女俑的披帛上发现有三点一组的绞缬纹样（图8），虽不如鱼子缬排列密集，但在披帛上是点状且有规律的呈现；还有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85号墓出土的红地绞缎绢（图9），每个“点”状单元纹样虽不如前二者细小，但也个个分明。图7 北朝绞缬女绢衣（鱼子缬）（中国丝绸博物馆藏)Fig.7 Northern Dynasty twisted valance female silk clothes(Collection of China Silk Museum)图8 草绿色绞纹披肩（局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Fig.8 Grass green stranded shawl(partial)(Xinjiang Uygur Autonomous Region Museum Collection）图9 红地绞缎绢（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85号墓出土）Fig.9 Red ground twisted satin silk(Unearthed in Tulufan AstanaTomb 85,Xinjiang)综合整理在唐宋史籍中关于表现缬字意象的“点”之质感，主要有点缬、碎缬、繁花、缬斑和林缬等意象。（1）点缬、碎缬：宋代胡仲弓在 夜闻琵琶 中以漫天灿烂的繁星来衬托黑夜环境时写道“千星万星犹点缬”（表2，见下页）；胡寅在 清湖山大火 中描写火势时写道“灿灿烂烂披缬纹”（表2）；全芳备祖 中对金凤花的描述是“红白纷乱如点缬”（表2）；陆游在描述大雪纷飞景象时写道“乱点似欲妆帘缬”（表2）；苏轼曾自谦所作的诗如点缬“顾我小诗如点缬”；茅亭客话 第八卷中还有对于林檎果的描述“有林檎,色如玉,向阳处有朱点,如缬。”称果实向阳面有像缬一样的朱红色斑点。关于碎缬的记载有唐代孟郊描述的“碎缬红满杏”；韩愈在渲染夏天蜂蝉齐鸣时写道“蜂蝉碎锦缬”；宋代苏颂描述蓼花的穗状花时写道“碎缬排霜叶，纤蕤拂露丛”（表2）；宋代洪咨夔在损戒二首 中写道“碎迸锦缬红”，一个“碎迸”读者便能感知到红色锦缬纷杂交错的意象。（2）繁花缬：在唐宋史籍中多见以“缬”来描述各类繁花的例子，如宋代石扬休在 海棠谱 中描述海棠花开的繁盛“艳凝绛缬深深染，树认红绡密密连”（表2）；宋代陈著的 柏溪岩头 中描述到“荠花黄缬地，麦穗白潮风”是对黄色荠花的描述（表2）；苏轼在 次韵子由所居六咏 中对茱萸有“萸盘照重九，缬蕊两鲜明”的描述（表2）；北宋中期罂粟种植广泛，开花时满地的罂粟花“照畦罂粟红灯密，绕舍戎葵紫缬繁”（表2）。宋代 扬州芍药谱 中对芍药花（表2）的记载直接按照颜色以白缬子、红缬子来命名，值得一提的是“红色深浅相杂，类湖缬”的记载，直接点名了“湖缬”二字，虽然今日我们已无法再现湖缬具体的样貌，但通过史籍文献的记载可略知一二：在宋朝仁宗天圣年间（1023年-1031年）湖州地区染色工艺发达，可以染出深红、浅红、淡红等色的绫、罗织物，因其效果可与玛瑙缬媲美，故名“湖缬”10。除了对具体某种花的描述，“花缬”也常出现在唐宋时期的古籍文献中，有“花如缬锦”“内蕊繁于缬”“花团锦缬明”“缬花相对流”“醉缬乱繁花”“半缬花光剥啄来”等记载。（3）缬斑：缬斑是由一个个小的斑点聚集在一起，或形成条状斑纹，或铺开成面的意象。具象的物有将野草幽花、樱桃、豹纹、鹰纹等描述成“缬”貌。如“野草幽花似缬斑”表现出在自然幽静的环境中花草点点丛生的意象（表2）；再如对皇家禁苑中樱桃的的描述“禁篽朱樱斑若缬”，成熟后深红色的斑朱樱桃表面有斑斑点点呈缬貌（表2）；还有对27服饰导刊FASHION GUIDE动物身上皮毛所显现出的斑纹描述成缬样的“虎文豹缬非身谋”是对豹纹的概括（表2），“大文若锦,细斑似缬”是对鹰纹的概括（表2）。（4）林缬：关于以“缬”来表现树叶或树枝错叠意象的记载较为丰富。详细来看可分为有具体指向的柳树、枫树林和笼统记载的“林缬”等。如李適適在奉命应和皇帝时作诗写下了“轻丝半拂朱门柳，细缬全披画阁梅”描绘了柳树垂拂在朱红色的门边，像丝绦般纵横交错的枝丫被称作“缬”（表2）。再如关于宋代文人常以“缬”来指代火红枫树林的景象，凉风习习的秋天枫叶开始变红，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纷杂交错（表2），对于这类枫树林错叠意象，宋代词人在诗词中常以“红缬”“丹缬”“枫缬”等词语来描述，如“微丹枫缬”“枫缬醉晴日”“短日明枫缬”“枫林缬居前”“稻垄枫林锦缬文”“只今万木添红缬，更倩青霜染晓枫”等句。此外还有部分语句中虽未明显提到枫树，但从秋、西风、霜、黄、疏等意象可以看出“林缬”一词常用于描述秋天的树林，远观是树枝交错驳杂的森森槁木貌（表2）。如刘克庄在 九日游华严寺二首 中写道“黄缬林疏叶脱枝”短短七字便将泛黄的树叶逐渐枯萎，脱离树枝缓缓凋落之景淋漓尽致的呈现在读者面前；再如范成大曾在 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 一诗中写下“新霜彻晓报秋深，染尽青林作缬林”的诗句来描写深秋之时青林变缬林，还有“缬林疏露屋”“微霜点缬林”“散作秋林缬”“林霜变纹缬”“缬林霜后黄鹂少”表2 缬字意象“纹”之质感的意境表Tab.2 Context table of the texture of the word Xie类别点缬、碎缬繁星大火金凤花大雪林檎果蓼花图像28续上表唐宋史籍中“缬”字意象探问繁花缬缬斑海棠花黄色荠花茱萸罂粟花芍药花野草幽花樱桃豹纹鹰纹29续上表服饰导刊FASHION GUIDE“霜林作缬菊成衣”“洲上秃树叶不留，丹缬都渍泥涂浮”“向西风、疏林变缬，残霞成绮”等其他描述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此不再一一赘述。综上所述，这些含“缬”字的表述，其共同特点是视觉上有强烈的点状感，或疏或密、或大或小，无论是点缬、碎缬，繁花缬，缬斑或是林缬，从这些用词中便可知其共性都有星星点点、斑驳陆离、纷杂错叠等意象。这类“缬”所反映的图案，与上述绞缬实物中的纹样特点相类似，如北朝绞缬女绢衣衣上的粒粒小点，远远看上去好似繁星灿烂、似大雪纷飞之景；再如唐代新疆阿斯塔那206号墓出土泥头木身女俑的披帛，也颇有“点缬”“缬斑”的碎碎点点之意；还有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85号墓出土的红地绞缎绢，其火红的地色与未被染色的黄色交相辉映，若将这面料裁制成衣，穿上后颇有“丹枫缬林，香桂染袖”之感。2.2“缬”字所指虚象的语境意象这部分主要包括缬字意象的“朦胧”和“红晕”质感。所谓“朦胧”，主要指的是纹样缘边不明确，模糊不清的意象；而“红晕”质感，则多呈现渐变晕润效果的意象。2.2.1“缬缬”字意象的字意象的“朦胧朦胧”质感质感关于表现“朦胧”的质感，唐宋史籍中主要指的是醉眼、眼缬等意象。醉眼和眼缬的表述方式早在南北朝时期便已出现，庾信在 庾子山集 中提到“花鬟醉眼缬”。但对于“醉眼缬”的实物纹样特征，学界观点不一，以王为代表的一方认为其有可能是类似于阿斯塔那117号墓出土的绞缬菱花纹绢的纹样（图10），此图案效果的形成是将折叠面料用针线缝制后浸染，拆开后单元纹样呈现菱形；而以郑巨欣为代表的另一方则称其有可能类似于新疆于田屋于来克古城遗址出土的北朝红色绞缬绢（图11），此图案与鹿胎、鱼子相似，是通过缠绞的方式防染形成小方点，如若眼睛11。图10 唐绞缬菱花纹绢（阿斯塔那117号墓出土）Fig.10 Tang valance silk with diamond pattern(Excavated fromTomb 117 in Astana)图11 北朝红色绞缬绢（新疆于田屋于来克古城遗址出土）Fig.11 Red grosgrain silk from the Northern Dynasty(Xinjiang Yutianya Yulaiq ancient city site excavated)从唐宋史籍中对“醉眼”“眼缬”的记载来看，唐代李贺在 蝴蝶飞 中对龟甲屏风的描述中写道“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宋代在描述实物的基础上扩大了其引申义，比如：因光线照耀太刺眼而生眼缬的“却怕初阳生眼缬”；太高兴喜上眉梢而生眼缬的“眼缬生红喜上眉”；看鲜明绚丽之景眼花缭乱而生眼缬的“蒨绚乱眼缬”；还有眺望远方看天边散开的云霞而生眼缬“浮空眼缬散云霞”等等意象。可见唐宋时期史籍中“醉眼”和“眼缬”共同形容的意象特点是：人的眼睛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林缬柳树枫树秋天的树林30唐宋史籍中“缬”字意象探问眯成一条缝，像菱形一般，同时看景物有种迷迷蒙蒙的朦胧感，这样的意境被称作“醉眼缬”。反观上述两种实物指向的不同观点，笔者更倾向于王所指：首先结合李贺在 恼公 一诗中所指的“醉缬抛红网”，将醉缬与红网关联，可猜想醉眼缬当呈网状；其次观察实物图像，绞缬菱花纹绢由于浸染时上色处和防染处之间的纤维未被染透，因此纹样缘边不明确，呈现模糊不清的效果，与醉酒后人看景物有朦胧效果相似，故有“醉”之感，而北朝红色绞缬绢的实物边缘分明，并无醉眼迷蒙之感；再次，结合唐宋史籍中所描绘的意象大多与醉酒相关，而因人在酒后视线往往模糊，会不自觉地眯眼看物，如此眼睛便变得窄而长近似菱形，与绞缬菱花绢地色图案的效果相近，故此笔者推测“醉眼缬”的纹样应当如此。2.2.2“缬缬”字意象的字意象的“红晕红晕”质感质感除了前文提到的醉眼缬有朦胧模糊感之外，缬字还有晕润渐变的意象，如新疆阿斯塔那304号墓出土的唐代染缬绢（图12）和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的唐代绞缬四瓣花罗（图13），这两块织物都是采用绞缬工艺中的缝绞法进行的防染印花，由于织物是经折叠、缝绞、抽拉后进行的染色，会产生较多褶皱故不能上色均匀。虽然实物色彩久经沧桑暗沉许多，但暖色的色调与唐宋史籍中所记载的缬晕、霞缬、酒缬、醉缬、等“红晕”的意象略有几分相似。图12 唐代染缬绢（新疆阿斯塔那304号墓出土)Fig.12Dyeing valerian silk in Tang Dynasty(Xinjiang AstanaTomb No.304)图13 唐代绞缬四瓣花罗（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Fig.13 Tang Dynasty twisted valerian four-petal flower robe(Collection of Xinjiang Uygur Autonomous Region Museum)缬晕、霞缬：宋代陈景沂在 全芳备祖 花部 中描述海棠花开放时呈现渐变晕染的效果：“其花五出，初极红，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至落则若宿妆淡粉。”海棠花开放时每层和每片花瓣都呈现外深里浅的渐变色。此外宋代潘自牧在 记纂渊海 中对海棠品类和开放之态做了进一步的补充描述，称西府海棠花开放时同灿烂云霞一般：“西府海棠云：初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明霞”（表3），古人将其称之为“缬晕”。唐宋时期在文人笔墨下亦不乏有对霞光光晕的描写，其中不乏有直接提到“缬霞”字样的语句，如在唐代 皇甫持正集 中有“缬霞縠烟，旦夕新鲜”宋代的 文苑英华 中有“净鸟白赤洗翅窥吃，缬霞縠烟旦夕新鲜”縠是有皱纹的纱，与“缬”字做对仗分别修饰烟和霞，霞光是日出或日落时太阳折射形成的一种自然现象，通过观察自然界中的霞光可以发现其是以太阳为中心向周围发出光的折射，天空的色彩由明向暗过渡形成的一种现象（表3）。酒缬、醉缬：此二者也常出现在宋代文人墨客的笔下，与上述缬晕、霞缬一样是描述红晕的意象，只不过这种红晕往往形容人饮酒后的酡颜。如宋代的文人汪藻在 孙益远试归堕车败面已而荐书至作诗戏之以送其行 一诗中简洁明了的提到“长年脸边红，漫自供酒缬”结合语义分析可知其表现人表3 缬字意象“缬晕、霞缬”的意境表Tab.3 Context of the word Xie in Xie halo and glow Xie类别海棠花的缬晕意象霞光的霞缬意象图像31服饰导刊FASHION GUIDE喝醉酒后面部从颧骨处开始微微泛起红晕的状态。还有“泥饮醉生缬，挑灯喜见花”“醉缬不供诗客眼，弊裘应广文贫”“醉面看君红作缬，衰顔怜我绿凋蒲”等大量诗词句中都反映了作者以“缬”搭配“酒”“醉”等字，来塑造一个醉醺醺、脸上泛红晕的人物形象。与同是醉酒状态的“面缬”和“缬纹”意象不同，“酒缬”和“醉缬”更多强调的是由于醉酒后面颊泛起的红晕之色。综上所述，与第一部分相比，这部分含有“缬”字表述的更多是虚象而非具物，其描述的意境更偏向一种状态或是需要靠感官系统进行感知，其不再聚焦图案纹样，更多是有渐变、过渡之感，如前文提到的唐代染缬绢和唐代绞缬四瓣花罗的实物，如果说其缝绞防染部分是白色调，染色部分是黑色调的话，那么接近缝绞处但未被防染的部分就会因纤维变形未能很好的吸收染液而呈现过渡的灰色调，整体看上去纹样边缘模糊，有模糊朦胧的意象。这种朦胧的晕染感与我们当今对织物进行吊染所形成的渐变的效果十分相似（图14），这种方法虽然不能具体归于某种缬，但可窥见“缬”字本身与染色工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3 结论本文对唐宋史籍中仅含有“缬”字的意象进行整理分析后得：“缬”字在单独出现时，往往指代“纹”“点”“朦胧”“晕”等意象，而这些意象多与“捆扎法”“缝扎法”等绞缬工艺所实现的纹样效果相类似。辞源 中所述“缬，织物上印染的花纹”可能指代上述几种纹样效果，其工艺为防染印花原理的绞缬工艺。此外“缬”这种工艺所得的图案不仅能从已有事物中取“意”进行命名，如鱼子缬、鹿胎缬等；到唐宋时期，特别是在宋代文人墨客的笔下，“缬”字的使用已不拘泥于形容染缬面料的纹样，更是以其引申义来描述所见的景、物等意象，如云烟、繁花、醉眼、渐变等。“缬”字从自然中来，以描述服饰的图案纹样，经过印染工艺的繁荣发展后又反哺于自然，古人这般天人合一的造物理念或可为当下我们对染缬工艺进行传承创新时提供新的灵感来源。参考文献：1（东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国书店，2017：237.(Eastern Han Dynasty)XU Shen.Shuo Wen Jie zi M.Beijing:China Bookstore,2017:237.2徐时仪.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206XU Shiyi.All Classics,Sound and Meaning M.Shanghai:Shanghai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2012:2063广东、广西、湖南辞源修订组，商务印书馆修订组.辞源 修订本3M.北京：商务印书馆，1918：2475.Guangdong,Guangxi,Hunan Dictionary Revision Group,Commercial Press Revision Group.Chinese Etymology Dictionary Revision 3 M.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1918:2475.4郑巨欣.扎染的本名及其汉唐工艺形态J.丝绸，2022，59（7）：123-130.ZHENG Juxin.The original name of tie dying and its techniqueforms in the Han and Tang Dynasties J.Silk,2022,59(7):123-130.5金少萍，王璐.中国古代的绞缬及其文化内涵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27（3）：100-120.JIN Shaoping,WANG Lu.Interpretation of Technique and Culture Connotation on Ancient China Tie-dyeing Technology J.Journal of Yantai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Edition),2014,27(3):100-120.6吴淑生，田自秉.中国染织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WU Shusheng,TIAN Zibing.History of Dyeing and Weaving inChina M Shanghai:Shangha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1986.7施萍婷，邰惠莉，敦煌研究院.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0：168.SHI Pingting,TAI Huili,Dunhuang Academy.New Catalogue Index of Dunhuang Relics M.Beijing:China Book Bureau,2000:168.8张博.中国传统绞缬工艺研究D.中国美术学院，2018.ZHANG Bo.A Stud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Tie Dyeing CraftD.China Academy of Art,2018.9王.染缬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65.WANG Xu.Dyeing Valerian M.Beijing:Beijing Yanshan Publishing House,2014:65.10王克文.湖州市志 上M.北京：昆仑出版社，1999：16.WANG Kewen,ed.Huzhou City Records M.Beijing:KunlunPublishing House,1999:16.11郑巨欣.中国传统纺织品印花研究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8：138.ZHENG Juxin.A Stud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Textile PrintingM.Hangzhou:China Academy of Art Press,2008:138.图14 吊染效果Fig.14 Dyeing effect32唐宋史籍中“缬”字意象探问Exploring the Imagery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 Xie in Tang to Song Historical BooksGUO Jiafei,JIANG Yuqiu(School of Fine Arts,Beijing Institute Of Fashion Technology,Beijing 100029,China)Abstract:Xie is a name for the ancient Chinese dyeing craft.“Xie”was recorded in the history books from Tang to Songdynasties and they mainly had three kinds,which are Jiaoxie,Laxie and Jiaxie.The principles of the three dyeing crafts are anti-dyeing,but each skill of the craft or the use of different tools or the pattern by the characteristics are also different.The Chinesecharacter Xie recorded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partly can be clearly identified as the name of the dyeing process,butsome Xie only with a single Chinese character,does not directly point to the specific meaning.To further understand the process of dyeing and its influence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ntention of this part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 Xie and theprocess of dyeing is explored.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combs through more than 200 historical books from the Tang,Five Dynasties and Song dynasties and analyzes some of the phrases containing the Chinese character Xie that are not clearly identifiable in the dyeing process.The Chinese character Xie refers to both figurative contextual imagery and vague contextual imagery.(a)The figurative imagery mainly includes the texture of strip and the texture of dot in the Chinese character Xie.Theformer describes objects such as lines,surfaces,water,ice,clouds,smoke,fields,etc.The common feature of these imageries isthat they have a strong visual sense of lines,either thick or thin,deep or shallow,some of them are interlaced,forming a mesh,some of them are regularly arranged,forming lines;the latter describes objects such as dots,shattered,many flowers,spots,maple forests,etc.The common feature is that they have a strong visual sense of dotted,starry,dappled,mixed,and staggered imagery.(b)Vague imaginary images mainly include the hazy and red halo texture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 Xie imagery.Hazy texture,mainly refers to the edge of the pattern is not clear,blurred imagery,to drunken eyes,that is,the performanceof drunken peoples eyes squinted into a slit.The red halo texture is presented in the form of halo,haze,and blush from drunkenness,showing gradual change,transition,and halo effect.Research shows that:in the flourishing of dyeing process in the Tangand Song dynasties,the Chinese character Xie was not only used as a noun to summarize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dyeing process but also extended to strip point hazy halo and other imagery to describe the scenery,objects,etc.And such imagery and the traditional dyeing craft to obtain the pattern has some similarity.In addition,after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theChinese character Xie is richer in imagery,which reflects the ancient concept of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 in creation,andprovides new inspiration for the present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the dyeing process.Keywords:Tang and Song dynasties;historical documents;Xie;imagery；lines;dots;hazes;halos（责任编辑：李强）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