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经典散文5篇.doc

匆匆
燕子去了，有再来得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得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得时　候.但就是,聪明得,您告诉我，我们得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就是有人偷了她们罢:那就是谁？又藏在何处呢?就是她们自己逃走了罢——如今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她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得手确乎（１)就是渐渐空虚（2）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得日子滴在时间得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3)而泪潸潸（4)了。
去得尽管去了,来得尽管来着;去来得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得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得太阳.太阳她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就是--洗手得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得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得双眼前过去.我觉察她去得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她又从遮挽着得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她便伶伶俐俐（５)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与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就是新来得日子得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得日子里,在千门万户得世界里得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６)罢了（7），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得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得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8)样得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得回去罢?但不能平得,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您聪明得,告诉我，我们得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注释
⑴确乎:得确。
⑵空虚:里面没有什么实在得东西，不充实。
⑶涔涔(ｃén　ｃéｎ):形容汗、泪等不断往下流得样子。
⑷潸潸(ｓhāｎ ｓｈāｎ）：形容流泪不止得样子.
⑸伶伶俐俐:聪明灵活。指十分聪明。
⑹徘徊:在一个地方来回走动.
⑺罢了:而已。
⑻游丝:蜘蛛所吐得丝,飘荡于空中,故称游丝。
绿
我第二次到仙岩(1)得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得绿了。
梅雨潭就是一个瀑布潭.仙岩有三个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边，便听见哗哗哗哗得声音；抬起头，镶在两条湿湿得黑边儿里得,一带白而发亮得水便呈现于眼前了。我们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坐在亭边,不必仰头，便可见它得全体了。亭下深深得便就是梅雨潭。这个亭踞（2)在突出得一角得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儿得;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就是山,像半个环儿拥着；人如在井底了。这就是一个秋季得薄阴得天气.微微得云在我们顶上流着;岩面与草丛都从润湿中透出几分油油得绿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得响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得几绺;不复就是一幅整齐而平滑得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得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得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得白梅，微雨似得纷纷落着。据说,这就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觉得像杨花，格外确切些。轻风起来时，点点随风飘散，那更就是杨花了。－－这时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得怀里，便倏(3）得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
梅雨潭闪闪得绿色招引着我们;我们开始追捉她那离合得神光（4）了.揪着草，攀着乱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过了一个石穹门，便到了汪汪一碧得潭边了。瀑布在襟袖之间;但我得心中已没有瀑布了.我得心随潭水得绿而摇荡。那醉人得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得荷叶铺着，满就是奇异得绿呀。我想张开两臂抱住她;但这就是怎样一个妄想呀。－－站在水边，望到那面，居然觉着有些远呢!这平铺着，厚积着得绿,着实可爱。她松松得皱缬(5)着,像少妇拖着得裙幅;她轻轻得摆弄着，像跳动得初恋得处女得心;她滑滑得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温润得碧玉，只清清得一色－-但您却瞧不透她!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得绿杨,脱不了鹅黄得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得“绿壁”，丛叠着无穷得碧草与绿叶得,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得波太明了，秦淮河得水又太暗了。可爱得，我将什么来比拟您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就是很深得、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得绿;仿佛蔚蓝得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得,这才这般得鲜润呀。－－那醉人得绿呀！我若能裁您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得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6)您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得盲妹;她必明眸善睐（7)了.我舍不得您;我怎舍得您呢？我用手拍着您,抚摩着您,如同一个十二三岁得小姑娘。我又掬您入口，便就是吻着她了。我送您一个名字，我从此叫您“女儿绿"，好么?ﻭ 　 我第二次到仙岩得时候,我不禁惊诧于梅雨潭得绿了.
注释
（1）仙岩：山名,位于浙江省温州与瑞安两市之间.
（2)踞:蹲.
（3)倏:极快地，忽然。
（4）离合得神光:形容水光一闪一闪得，神奇莫测。
（5）皱缬（ｘｉé）：潭水泛起波纹,好像有花纹得绸缎(微微)褶皱着。缬，有花纹得丝织品。
（6）挹（ｙì)：舀，把液体盛出来。
（7）明眸（ｍóu）善睐（lài):出自曹植《洛神赋》.意思就是指明亮得眼珠善于左顾右盼。眸，本指瞳人,泛指眼睛.睐,瞧，向旁边瞧。
桨声灯影里得秦淮河
一九二三年八月得一晚,我与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就是初泛，我就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得时候,便下了船。于就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得历史得秦淮河得滋味了。
秦淮河里得船，比北京万甡园，颐与园得船好，比西湖得船好，比扬州瘦西湖得船也好。这几处得船不就是觉着笨，就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得情韵,如秦淮河得船一样。秦淮河得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就是大船;一就是小船，就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与光洁得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得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得玻璃;玻璃上有精致得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得栏杆，空敞得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得舱前。舱前就是甲板上得一部.上面有弧形得顶，两边用疏疏得栏杆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得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得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得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得多少，明暗，彩苏得精粗，艳晦,就是不一得。但好歹总还您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就是最能钩人得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得黄黄得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得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得水波里,又逗起缕缕得明漪.在这薄霭与微漪里,听着那悠然得间歇得桨声,谁能不被引入她得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得谈着明末得秦淮河得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得.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得光景了。于就是我们得船便成了历史得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得船所以雅丽过于她处,而又有奇异得吸引力得,实在就是许多历史得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得水就是碧阴阴得;瞧起来厚而不腻,或者就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得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得柔波就是这样得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得变为沉沉了：黯淡得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得光芒,就就是梦得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得顶棚，仿佛总就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得;于就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得我们,瞧着那些自在得湾泊着得船,船里走马灯般得人物，便像就是下界一般,迢迢得远了,又像在雾里瞧花，尽朦朦胧胧得。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得歌声：有从沿河得妓楼飘来得,有从河上船里度来得.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就是些因袭得言词，从生涩得歌喉里机械得发出来得;但它们经了夏夜得微风得吹漾与水波得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得时候，已经不单就是她们得歌声,而混着微风与河水得密语了。于就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就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得船与船里得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就是太无颜色了。桥砖就是深褐色,表明它得历史得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得坚美.桥上两旁都就是木壁得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得迹，遮没了当年得美丽。我想象秦淮河得极盛时,在这样宏阔得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就是髹漆得富富丽丽得;晚间必然就是灯火通明得。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就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得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得秦淮河；这才就是秦淮河得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与桥内两岸排着密密得人家得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得林，淡淡得月,衬着蓝蔚得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得,阴森森得，又似乎藏着无边得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就是繁华得秦淮河了.但就是河中眩晕着得灯光,纵横着得画舫，悠扬着得笛韵，夹着那吱吱得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如酒得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得多些,故觉夜来得独迟些;从清清得水影里,我们感到得只就是薄薄得夜——这正就是秦淮河得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就是船夫口中得我们得游踪尽处,或也就是秦淮河繁华得尽处了。我得脚曾踏过复成桥得脊，在十三四岁得时候。但就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得面;明知总在前途得,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得。我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就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得晚凉与河上得微风，暑气已渐渐消散;到了此地，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得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得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得夏夜老就是热蓬蓬得，水像沸着一般,秦淮河得水却尽就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您人影得憧憧,歌声得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得绿纱面幂似得；它尽就是这样静静得，冷冷得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她以为那里正就是繁华得极点,再过去就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她自己却静静地蹲着。她就是瞧惯这光景得了,大约只就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可，无论就是升得沉得，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热闹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得来往.停泊着得都在近市得那一边，我们得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得挤，便觉得那边十分得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得轻轻得影与曲曲得波，在我们得心上；这显着就是空,且显着就是静了。那时处处都就是歌声与凄厉得胡琴声，圆润得喉咙,确乎就是很少得。但那生涩得,尖脆得调子能使人有少年得，粗率不拘得感觉，也正可快我们得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得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得喧嚣，抑扬得不齐，远近得杂沓,与乐器得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得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得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得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得人面，无论就是与我们一堆儿泊着得,无论就是从我们眼前过去得,总就是模模糊糊得，甚至渺渺茫茫得;任您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就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得地方，灯光原就是纷然得;不过这些灯光都就是黄而有晕得。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得黄得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得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得详细得曲线，便消失于我们得眼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得月色；灯光就是浑得,月色就是清得，在浑沌得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就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得上了柳梢头。天就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得；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得垂杨树，淡淡得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得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得臂膊，交互得缠着,挽着；又像就是月儿披着得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得交叉处偷偷窥瞧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得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得老树,光光得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就是精神矍铄得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得贝壳一般。白云下便就是黑黑得一带轮廓；就是一条随意画得不规则得曲线。这一段光景，与河中得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得月,灯射着渺渺得灵辉;这正就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就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得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就是以歌为业得.从前都在茶舫上，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晕得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得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得,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瞧瞧，觉得颇就是寂寥，令我无端得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就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们总就是坐在舱前得。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得,自然就是纤毫毕见了- —引诱客人们得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得余辉蠕动着；她们就是永远不被注意得。每船得歌妓大约都就是二人;天色一黑。她们得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得兜生意。无论行着得船，泊着得船，都要来兜揽得.这都就是我后来推想出来得。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得船了。我们得船好好得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得;渐渐与我们得船并着了。铄铄得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得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踧踖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得歌折,就近塞向我得手里,说，“点几出吧"！她跨过来得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同时相近得别得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得向我们船上瞧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得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就是不成得！我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瞧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她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就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着再拒绝了她。她这才有所不屑似得走了。我得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得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得。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得希望;但总有些希望得.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得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这就是我觉得很怅怅得。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时被四面得歌声诱惑了，降服了；但就是远远得，远远得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得，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我于就是憧憬着贴耳得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得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得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得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得歌声，将剥去了一切得美妙；但一个平常得人像我得，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得社会感性就是很敏锐得；我得思力能拆穿道德律得西洋镜,而我得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就是有所顾忌了,尤其就是在众目昭彰得时候.道德律得力,本来就是民众赋予得；在民众得面前，自然更显出它得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得禁制：一，在通俗得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得行为;二,妓就是一种不健全得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得去听她们得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我得听歌得盼望,这便成就了我得灰色得拒绝。那时得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就是昏乱。歌舫去了，暂时宁靖之后，我得思绪又如潮涌了.两个相反得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与卖淫不同，听歌与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就是，但就是，她们既被逼得以歌为业,她们得歌必无艺术味得；况她们得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得.所以拒绝倒也就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得听歌得盼望。它力量异常坚强;它总想将别得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得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得不足之感。这不足之感使我得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认我就是一个自私得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她引周启明先生得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得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得孩子.”①她得意思可以见了。她因为推及得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种情形下，她自然以为听歌就是对于她们得一种侮辱.但她也就是想听歌得,虽然不与我一样,所以在她得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得争斗；争斗得结果,就是同情胜了。至于道德律,在她就是没有什么得;因为她很有蔑视一切得倾向,民众得力量在她就是不大觉着得.这时她得心意得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得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得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得不安更甚了。清艳得夜景也为之减色.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得答应了.我们渐渐与那些晕黄得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得随着我们得归舟。我们得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得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这就是一只载妓得板船,黑漆漆得没有一点光。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瞧出，白地小花得衫子，黑得下衣。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得调子。她唱得响亮而圆转；当她得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得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想不到在弩末得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得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得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得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得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得灯火招邀着；桥外得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头疏疏得灯火。我们忽然仰头瞧见依人得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嚣嚣得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得孤舟哩.东关头转湾,河上得夜色更浓了；临水得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得灯光;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我们默然得对着,静听那汩——汩得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得繁华得余味。我那不安得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得更其浓厚。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就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直到利涉桥下，微微嘈杂得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得河房里，都大开了窗户,里面亮着晃晃得电灯,电灯得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得仙女得臂膊。我们得船已在她得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得我们便又入梦了。那电灯下得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就是最后得梦；可惜就是最短得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瞧见傍岸得空船上一星两星得，枯燥无力而又摇摇不定得灯光。我们得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得情思.
注释:
①原诗就是,“我为了自己得儿女才爱小孩子，为了自己得妻才爱女人",见《雪朝》第4８页。
19２3年１0月11日作完，于温州。(原载1924年1月25日《东方杂志》第21卷第2号20周年纪念号)
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得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得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得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得,绿绿得。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就是得。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得,草软绵绵得.
桃树、杏树、梨树，您不让我,我不让您，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得像火,粉得像霞,白得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就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得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得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就是:杂样儿，有名字得，没名字得，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得.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得,像母亲得手抚摸着您。风里带来些新翻得泥土得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得香,都在微微润湿得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得喉咙,唱出宛转得曲子,与轻风流水应与着.牛背上牧童得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就是最寻常得,一下就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瞧,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您得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得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与平得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得人，地里还有工作得农民，披着蓑戴着笠.她们得房屋,稀稀疏疏得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儿似得,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得一份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得就是工夫，有得就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得娃娃，从头到脚都就是新得,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得,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得青年,有铁一般得胳膊与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背影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得就是她得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得差使也交卸了，正就是祸不单行得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瞧见满院狼藉得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就是惨澹，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得茶房陪我同去。她再三嘱咐茶房，甚就是仔细.但她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就是没有什么要紧得了。她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就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劝她不必去;她只说:“不要紧,她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她忙着照瞧行李。行李太多，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她便又忙着与她们讲价钱。我那时真就是聪明过分,总觉她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她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她给我拣定了靠车门得一张椅子;我将她给我做得紫毛大衣铺好座位.她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她得迂;她们只认得钱，托她们只就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得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我现在想想,我那时真就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您走吧。”她望车外瞧了瞧，说:“我买几个橘子去。您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瞧那边月台得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得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就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得,她不肯，只好让她去.我瞧见她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就是她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她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她肥胖得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得样子。这时我瞧见她得背影,我得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她瞧见，也怕别人瞧见。我再向外瞧时，她已抱了朱红得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她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她。她与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得皮大衣上.于就是扑扑衣上得泥土，心里很轻松似得。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她走出去。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瞧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她得背影混入来来往往得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得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与我都就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就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她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她之怒.她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她终于忘却我得不好，只就是惦记着我,惦记着她得儿子。我北来后，她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得泪光中,又瞧见那肥胖得、青布棉袍黑布马褂得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