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家弗朗西斯·培根看艺术疗愈.pdf

当今社会与各种突发问题使产生心理隐患的人数逐渐攀升，艺术疗愈作为一种结合艺术与心理学的新兴心理疗法愈发受人关注。20 世纪，英国艺术家弗朗西斯培根以其自成一格的强烈画风冲击着当时的画坛，同时也继续震荡着现今观者的心灵。该文从培根的人生经历及其画作的角度出发，辅助印证艺术的疗愈作用。关键词：弗朗西斯培根；绘画疗愈；艺术疗愈如何生活、如何面对生命中的苦难是人类自古至今的永恒话题。近几年的自然灾害与国际纷争更是激起人类对人生意义探索的渴求。对于破除困境的方法，百年前的哲学家早已给出答案。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尼采通过对古希腊悲剧的思考，直指出将阿波罗精神和狄奥尼索斯精神相结合的艺术才是将人类从黑暗中解救出来的特效药1。从哲学分离出来的心理学进一步针对性地对人的困惑进行了解答，作为 20 世纪中期出现的新生代心理疗法艺术疗愈，既呼应了哲学关于人类普遍问题的核心，又结合心理学的具象方法，以视觉形式为媒介，丰富了表达自我意识的渠道，经过几十年的探索和实践，艺术疗愈切实“让人们感受到艺术具有治疗特性”2。一、培根借由艺术疗愈的根本原因培根以极其强烈、富有冲击力的画风为人们所熟知，其作品展现了艺术家独特的人生观和内心世界。事物的表象都有庞大的实质支撑，画如其人，画面是艺术家意识的传达，是其认知的体现。是什么让培根的画面如此赤裸、如此震撼人心？有两点原因：一是社会大环境。社会环境从各个角度塑造人，而战争对社会的物质、精神等方面必定会产生巨大影响，战争给人类埋下的隐患更是难以磨灭。培根所处的时代，使他的幼年、青年时期有长达 10 余年的时间都在战争中艰难度过。根据创伤后应激障碍理论得出的结论：“儿童期经历创伤性事件会永久性地改变儿童的生物应激反应，使他们在一生中更容易患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其他焦虑障碍和抑郁症。”3战争带来的恐惧，在幼年的培根心中深深地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以至于此后在其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可以看到战争在培根身上留下的无法愈合的伤痕。二是家庭小环境。他的母亲常常以自我为中心，他的父亲则十分严厉4。苏珊诺伦提出，“家庭系统理论指出家庭系统既可以运行良好，提升家庭成员的幸福感，支持他们成长并包容其变化；也可能功能失调，使一个或多个成员产生并持续心理不健康的状态。”3可见幼年培根的家庭是失调的，情感的需求得不到回应，使培根形成高度的孤独感。行为和观念得不到认可，使培根对自身产生怀疑，并以其父母的角度检视自身问题，进行自我批评，从而陷入死循环5。培根面对战争的残酷形成的恐惧/惊恐、面对父母的忽视形成的悲伤/孤独、面对父母的非正常对待形成的羞耻/被羞辱，完全符合心理疗法之一EFT 情绪聚焦疗法所认定的人类最深层次的核心痛苦情绪5。上帝不能使人变成铜墙铁壁之身，更不能将死去的人复活，人间的悲苦让培根不相信上帝的存在，进而更加认同叔本华与尼采提出的要通过艺术来摆脱现实世界之苦，用艺术拯救自己。二、关于培根的几个关键词（一）自我认同培根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他一样强壮且具有男子气概，但显然脆弱及哮喘病加身的培根从来达不到其父亲的要求，后来年仅 17 岁的培根被赶出家门。在他讨好父母的潜意识下产生的内疚情绪，进一步激发了自我质疑。这一切的外部矛盾，与自身内心的斗争，令培根反复地自我折磨。培根创作于 1944 年的以受难为题的三张习作，灵感来自埃斯库罗斯奥瑞斯提亚中的复仇三女神，从意义上来看，很难不联想图像生成的这三位复仇女神是不是培根对自己的复仇。三联画中的第一幅描绘了这样一个形象：身穿橙黄条纹与透明纱质材质结合的拖地半裙，露出的一侧看不到脚，裸露的肩膀直接和下半身连接在一起，双臂与胸腹缺失，又长又直的脖子俯伸向前，在那即将碰触到底部的头颅上，被遮挡而混沌的五官中，只有高耸的鼻子还能示意出这是一个人形，头发仿佛不是自己的，类似假发；中间一幅中的人类形象则抛弃了以服装代表人类文明的装扮，趋向于动物形态，仅存的白色碎布缠绕在“脖颈”，具象的嘴部暗示着他想要表达什么却被碎布锁喉而不能发声的痛苦；在最后一联中，身体与基座的腿部完全融为一体，化作不明生物，终于挣脱枷锁，发出无声的咆哮。从左至右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而这个未知生物似乎也象征了培根自己。“这幅三联画是培根的父亲把他赶出家门后，唯一一幅他在稳定环境中创作的重要作品”4。心理治疗中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以及 EFT 情绪聚焦疗法的共同点是，在安全的状态下，引领来访者再次回到使他们产生恐惧的情形中，反复触及其核心痛苦，通过表述、对话、体验等方法达到与恐惧共处的能力，最终得以赋能3，5。虽然培根并没有接触过专业的心理指导，但他从这幅三联画开始便慢慢使用与心理疗愈类似的方法，以绘画为媒介梳理自己的过往，寻找真我，也使得他标志性的画风初见雏形。1988 年，他对这幅三联画进行了第二次绘制，除构图稍作调整外，技法的提升使得画面多了几分精巧，时隔 40 年，对当年经历的回看以及对有限生命的更多感悟，为44/总第243期/2023/10工美艺术画面蒙上了一层静谧的窒息感。（二）家庭之爱、情人之爱、朋友之爱“我们在社会中生存，亲密和关爱的体验是对生活中各种恐惧的解药。”5培根在他的原生家庭中并没有获得被爱、被认可，以及安全的感受。他甚至觉得关心照顾、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老保姆杰西莱特福特胜似他的亲生母亲，培根和他的伴侣以及老保姆三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居住在一起，形成一个“家庭”6。培根通过对“家庭”的重塑，来安顿他漂泊的灵魂。1951 年，保姆杰西去世，培根的安心之所再次被瓦解。原生家庭之痕，使培根对刻骨铭心的爱情更加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让他再次感受到他所熟悉的原始痛苦，或许这就是培根自身意义上的“安全感”。培根平日乐于慷慨宴请朋友，还曾在深夜将大量现金送给街头流浪的人7，几乎所有人对培根的印象都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培根的友人摄影师约翰迪肯曾说，“培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温柔得惊人，本性慷慨大方，然而有一种奇怪的残忍倾向，尤其是对朋友。”7人们往往对关系亲密的人才会表现出真正的自我，说难听的话、做伤人的事等，这是基于亲密关系间的相互了解与信任才会有的真实流露，培根也不例外，他认为“真正的友谊是两个人可以互相批评”4。1941 年，培根的父亲去世。也许是因为他心目中这一主导权威的离世，培根才敢于将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痛苦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画面大胆、辛辣，相比过往作品形成了鲜明的质变。正如培根惋惜梵高的去塔拉斯孔路上的自画像被毁的同时还存有一丝庆幸、多次前往罗马但不敢去观赏委拉斯开兹的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真迹、画人物肖像不习惯模特在场一样，那个“本体”将培根束缚，“本体”的消失则赋予他更多的自由。“爱是一种痛苦的、艰难的病，但那是一种必然。”7这种“必然的痛苦”不断刺激着培根大胆创作，他甚至认为接受福利保障对艺术家来说是堕落的象征，创造力的知觉会大幅度削减8。他在这种爱的失控中痛并快乐着，用为聚会买单、绘画创作带来的把控感将自己拉回生活的正轨。（三）圆重复循环在培根的众多作品中，能看到很多与“圆”相关的图像，如圆形轨道、圆桌、圆形展台、圆形室内空间等。“西方学者阿尼拉雅费曾经在现代主义视觉艺术中竭力寻找圆形的原型意向，圆形暗示或标志着宇宙性的整体、自我和心灵。”9培根的“圆”与其知觉不无联系。其一，培根圆圆的面庞上配有一双具有锐利目光的圆眼，像一只机敏又可爱的猫头鹰，360 度视角扫射观察着身边的一切，警惕又神秘。其二，培根幼年因战争等原因经常搬家，期间曾居住在祖母的一栋名叫法摩莱的家中，法摩莱的房间就是呈弧形排列的8。培根还提到由于战争，“培根一家所住的地方被沙袋圈了起来”8，可见在其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圆形空间来源于此。其三，在为人熟知的位于南肯辛顿由马厩改造而成的工作室中有一面斑驳的圆形镜子，这面圆形镜子从原来的工作室跟随培根来到这里，并陪伴培根直到最后，这个可以让培根审视自我、以另一个角度观察世界的圆形对他的影响可见一斑。在培根的画作中，经常能看到圆形趋势的弧线用笔，在于1969 年完成的自画像 （图 1）中能明显看到这种笔势特点，从鼻尖出发顺势上延至眉骨、再下转至颧骨的一条白色弧线，形成一个有缺口的圆，左侧颞线至颧弓、右侧咬肌包裹住的下颌角，用两条厚重的弧线有力地展现出来，极其真实并快速地抓住了培根的面部特征，眼睛、耳朵、头发边缘、衣领等长短起伏不一的弧线与这三条主线相呼应，画面统一且完整。创作于 1962 年的三幅为钉刑所画的习作是培根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内容及形式，每联画的弧线分割出了平面地面与立面墙面，暗示出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人们总是习惯将不完整的图形通过视觉上的补充使其完满，假设使用这种视觉补充的方法对这幅三联画进行布展，会不会带来更多的体悟呢？三联画旋转成一个圆形空间，画中构成图像的一切也极具运动感，随着这个“圆”的势流动起来，而观者置身其中仿佛成为一面镜子，与画作之间形成了多个流动的小“圆”，这个“圆”之中的缺口似乎是培根给观者留下的喘息空间，使观者在难以承受画面带来的压力时还能有机会逃离（图 2）。人的一生中，痛苦的回忆总会不时地、重复地被激起，人生的循环促使意识的循环，从而形成培根作品中所蕴含的重复性，培根甚至在多年后会将自己以前的作品重新绘制新的版本，成长于马厩的培根，最终也结束于马厩。图 1 弗朗西斯培根的自画像，1969 年，布面油画，35.5 厘米 30.5 厘米，私人收藏图 2 弗朗西斯培根的十字架钉刑三联画，1962 年，布面油画，198.1 厘米 144.8 厘米 3，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45总第243期/2023/10/工美艺术（四）一生的出口尼古拉斯普桑屠杀无辜者中的呐喊尖叫形象给予了培根极大的震撼和灵感7，培根由此创作出一系列以委拉斯开兹为基础的教皇再创作为代表的惊世骇俗的画面。发出尖叫的嘴是人类恐惧的出口，而从混乱画室凝结而成的画作是培根恐惧的出口，混乱带给他自由，绘画让他解脱。如委拉斯开兹宫娥中后方开门的人带来的另一束光一样，培根作品中也经常出现门这一物象。创作于 1971 年的纪念乔治戴尔三联画（图 3）的中间一联描绘了乔治身着西装站立于阴影之中，正伸手要用钥匙去打开一扇门时，注意力却被楼梯连接的昏黄灯光空间所吸引，似乎要放弃开门走向昏暗。这只昏黄的灯泡看起来很像培根画室中的那些，也许这昏暗的楼上空间象征着培根自己，代表着培根的歉疚。他多么希望乔治不要受到周围的干扰，尽快转动钥匙，打开这扇白色的大门逃离。艺术治疗的功能之一是通过非语言取向的治疗方法让来访者与伤痛记忆产生距离感，使来访者走出困境8。没有接触过心理疏导的培根，本能地通过绘画释放心理压力。“我总让事情有回转的余地，我觉得自己有种能勉强渡过难关的天赋”8。这种渡过难关的天赋之一就是绘画，培根通过绘画探求人生的出口，并且一生都在寻找。三、结语起源于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艺术疗愈属于新兴研究领域，而培根开启艺术创作要远远早于这一时期，亦未得到专业的指导，但在培根进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却无意呼应了艺术疗愈的方法与功效，用视觉表现的手段排解各种不良情绪，赋予生命以全新意义，辅助印证了绘画的疗愈作用。可见，在现今社会，人们需要具备一定心理知识并接受一些艺术教育，通过艺术表达进行自我调节，以艺术疗愈来完成自我的情绪转化。参考文献：1 尼采.悲剧的诞生 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59.2 艾美艾丽赫克斯特博，嘉林吴尔芙博多纳洛，丽比施曼克.图解艺术治疗 M.江学滢，译，台北：商周出版，2022：22-23，176.3 苏珊诺伦-霍克西玛.变态心理学 M.6 版.邹丹，等，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7：127-128，52，128.4 迈克尔佩皮亚特.弗朗西斯培根：肖像习作 M.李思璟，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22：35，35，112，298，85，89.5 拉迪斯拉夫提姆拉克.治愈情绪痛苦：转化心理痛苦的情绪聚焦疗法 M.姚玉红，吴睿珵，祖燕飞，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2：23-24，36，37，18.6 基蒂豪泽.这就是培根 M.李思璟，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21：36，18，65.7弗兰克莫贝尔.生命的微笑：弗朗西斯培根访谈录M.余中先，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7：66，129，88，133，33.8 大卫西尔维斯特.培根访谈录 M.陈美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6：129，198，82，48-50，124，126-127，218，129.9 丁宁.美术心理学：中国艺术通识名师精品课 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131.作者简历：赵培丽，女，北京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术教育。图 3 弗朗西斯培根的纪念乔治戴尔，1971 年，布面油彩与干式转印字，198 厘米 147.5 厘米 3，瑞士贝耶勒基金会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