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视觉现象研究之空间贴图_黎家齐.pdf

2022.09 总第 191 期132一、空间贴图概述（一）定义被安装在生活空间中、有着真实比例的印刷图片随处可见，如工地外围墙上贴着的树木或森林图片、咖啡馆橱窗上的室内效果图片，甚至是玻璃罐头里沿着罐壁放着的一张张水果照片。笔者将这一现象称为“空间贴图”。空间贴图的命名参考了三维建模贴图及其原理：三维贴图沿着三维物体的表面走，而空间贴图与实际空间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仔细观察这些打印的图片可以发现，其二维表面除了数字喷墨的彩色小点之外，没有其他诸如肌理、温度、气味等细节。尽管这些细节在数字处理的过程中被抹除或从未被数字捕捉，但是空间贴图依然能够在不经意间欺骗人们的眼睛。（二）特征空间贴图有两个主要特征：一是符合真实比例，二是安装在生活空间中。这意味着我们无法避开其所处的环境讨论它。首先，空间贴图与博物馆中的绘画或手机屏幕里的照片不同，它是真实比例的图片，不会放大细节，也不会浓缩信息。西方绘画的画框或者图像边缘好似窗户一般，欣赏的时候观赏者仿佛是透过窗户去观看的。空间贴图不是窗户，其边缘不能被看作是边界，而更像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即贴图中印刷的内容和现实是贯穿的，是相互流通的。其次，空间贴图安装在生活空间中，这与那些需要安装在特定地点的装置艺术一样，都需要依赖安装环境（语境）才能发挥功用。不论是绘画还是照片，它们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仍然能够不受限制地展示，空间贴图却不一样，它所处的物理环境也是其内容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说明其具有装置性或在地性）。空间贴图需要与周围环境共同作用，才能创造出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视觉效果。二、空间贴图存在的表层必要性（一）生物学原理空间贴图在经济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生活中极为常见。在印刷内容上，它可以承载如名人、食物、珠宝等一些独一无二的、脆弱的、珍贵的事物图像。这些图片可以安置或张贴在建筑内、马路边、外围墙上等地方。这种现象是纯视觉的。1935年，罗杰凯洛伊斯在 模仿与全体性精神错觉（Mimicry and Legendary Psychasthenia）一文中介绍了赫尔曼福尔和奥里维利乌斯关于伪装术的生物学实验。他们发现蜉蝣的幼虫会用树枝和砾石为自己打造一个鞘，蜘蛛蟹也会就地收集周围的海藻和水螅放在壳上以伪装自己。这些行为依赖于视觉，因为在夜间或移除了眼柄之后它们便不会这样做了。1人类作为视觉动物，对伪装术这一自然规律有独到的理解和灵巧的运用方式。空间贴图主要用于商业空间，特别是未完工的场所或超市等商业空间，以掩盖瑕疵。得益于低成本和当今愈发先进快捷的打印技术，临时的空间贴图制品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很好的宣传解决方案。在芝加哥的一家塔吉特（Target）商店里，商家把两个甜甜圈面包的图片印在卡纸上，然后把卡纸放在一款新面包机的槽中（图 1），以此展示出的新款烤面包机开口比通常的更宽，可以容纳两个厚厚的面包，这是多么直观的视觉传达效果！（二）经济学原理使用打印图片来表示食物的好处在于图片不会腐烂。甜甜圈面包的图片展示的正是它们“最美”社会视觉现象研究之空间贴图文黎家齐（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平面媒体学院美国 芝加哥60603）摘要 近年来，被安置在生活空间中的印刷图片随处可见，笔者将这类事物统一称作“空间贴图”。从生物学、经济学、戏剧与影视学角度看，空间贴图有存在的必要性。尽管如此，看似是在制造假象、掩盖瑕疵、制造视觉欺骗的空间贴图却从未真正说服人们去相信这些假象。空间贴图是人主观需要和需求的反映，无关客观的真假。关键词 视觉现象；图像；印刷品中图分类号：J524文献识别码：A图 1塔吉特超市的新款烤面包机视觉与设计DOI:10.16585/ki.mswx.2022.09.016美術文獻FINE ARTS LITERATURE133的时刻。查阅资料可以发现，广告商在拍摄食品的时候，会在食品中加入胶水或凝固剂。因为这些化学品可以让食品保持形状，不被摄影灯散发的热量融化，也不会塌陷变形。纸张或布料加上喷墨打印技术，低成本且高效，这是印刷图像如此受欢迎的原因。空间贴图作为商品生产或店铺装修中的“花边开销”，制作过程又快又简单，且总价保持在较低水平。如今，互联网上有大量图片资源和免费素材可供下载制作。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的一家甜品餐厅便用了砖砌墙纸作为墙面装饰以节省开支。墙纸比瓷砖成本更低，装修也更加省时。每平方米墙纸的价格仅约为每平方米瓷砖价格的 1/7。尽管墙纸上的花纹做得很粗糙，顾客也能在隔着一段距离观看的时候受到视觉上的欺骗。小规模打印图像的生产成本甚至可以更低。以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的指示牌为例，机场内安装了一些以机场工作人员为原型的人形卡纸板，配合投影仪可以用纸板展示动态人像。游客下飞机时，投影仪会在人形纸板上投射一段预先录制好的画面作为机场线路引导，这段预先录制的视频便取代了一个工作岗位。（三）戏剧与影视学原理空间贴图的技术一直存在于戏剧与影视中。作为布景和道具，它们营造着特殊的影视或舞台效果。托德德布雷塞尼在 化妆特效 中指出，舞台和银幕的传统特效是需要从特定的角度或距离来看的。2摩洛哥裔法国艺术家拉蒂法埃查赫的作品 剥夺（La Dposession）（图 2）就是一件以舞台幕布为材料的独立装置作品。2019 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展出了埃查赫的这件作品。这半块印着完美的蓝天和白云的舞台幕帘悬挂在展厅的中间，意为“我们依旧崛起”（Still We Rise）。埃查赫在被她称为舞台屏风的大约 10 米高的幕帘上，用高纯度且清新的颜色印刷了蓝天和白云。（四）与表象相悖的视觉欺骗术从空间贴图存在的表层必要性，很轻易就能推导出这样的道理：空间贴图的存在是在用廉价但高效的形式达到一种视觉欺骗效果。然而，借由下面的例子稍做分析便能发现，空间贴图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达成视觉欺骗。例如，鹤壁市距市中心约 15 千米处的通达石料公司在其石材加工厂前使用了一块高 10 米、长足有百米的巨幅森林印刷图片（图3）。这张巨大的图片中间有一个带门的开口，允许卡车通过。春季时，当考察大巴沿着公路经过，这片印刷的“森林”基本遮盖了石料加工场。作为伪装，这片巨大的假森林显然是失败的，因为织物上使用的绿色过于鲜艳，又不贴合实际，秋冬季节，假森林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可见，印刷图片在极力融入周围环境，但是以失败告终。然而，这种“失败”无人在意。当人能够运用所有的感官即统觉的时候，便可以轻易地判断出某样东西是假的。凯洛伊斯认为，空间是不可分割的感知和表现。首先，透过纸张或织物的厚度细节，人们很容易便可以认定空间贴图只是假象。然后，人们会尝试去触摸或闻嗅，便能进一步轻易分辨出假象。即便是这样，人们还是会接受并怀抱这种幻觉。凯洛伊斯在模仿与全体性精神错觉 中点明了这个问题。贾德和福彻的实验明确地解答了这个疑问，捕食者根本不会被同态或同色性愚弄它们吃进去的是人类完全看不见的混入橡树叶子的小跳虫或看上去像小石头的象鼻虫。一种竹节虫会通过形状、颜色和姿态模拟植物枝条，但是一旦冒头就会立即被麻雀发现并吃掉。通常，人们会在食肉动物的胃里发现许多拟态昆虫的遗骸。因此可以说，这类昆虫其实有其他更好、更有效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相反，一些捕食者不能吃的、也不用担心自己被吃掉的昆虫倒要学会模仿和伪装。因此，人们似乎更应该支持库埃诺的观点伪装是一种“毫无防御作用”的“附带现象”。由此便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多数人对生活空间中的空间贴图熟视无睹，也不会因为印刷的图片不能完美地产生幻觉而感到诧异。但是这不意味着空间贴图失效了，它的存在有更深层次的必要性。三、空间贴图存在的深层必要性（一）另一种角度的作用假如空间贴图的表层必要性无法提供足够的说服力，那么为什么它还广泛地存在呢？哈尔福斯特在 真实的回归 中表明：“幻觉不仅不能欺骗眼睛，也无法通过控制人的观看来掩饰饱受创伤的现实。也就是说，幻觉反倒提示我们隐藏在其下的现实以及现实带来的创伤。”3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使用“饱受创伤的现实”这个短语来描述空间贴图背后的事物太过激烈，但是它确实揭示了人们对一个更完整、更完美的世界的憧憬。如前文所述，空间拼贴不应脱离图 2拉蒂法埃查赫剥夺舞台幕布1000cm1000cm2014 年图 3鹤壁市通达石料公司某路口装饰视觉与设计2022.09 总第 191 期134其环境背景。或许人们希望看到一片没有被石料加工厂破坏过的森林，或许卖家希望看到新型烤面包机成功进入千家万户，烤着甜甜圈或厚面包。再者，芝加哥的纸甜甜圈面包并不会真的被食用，通达工厂前的印刷森林也不会真的迷惑路过的司机而酿成事故。相反，它们产生了另一种美，这种美是因目的与行为相悖而产生的。艺术家何利平的 只要心中有沙，哪里都是马尔代夫 便是一件把“失败”作为手段的行为作品。作品中，何利平在一条拥挤的人行道上铺放了一些沙子，他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假装自己在马尔代夫，身后是呼啸而过的汽车和表情诧异的行人。他的这张行为摄影蹿红网络，引发了一阵修图狂潮。观众被他自欺欺人的态度逗笑并与之互动。最终，何利平真的得到了一家公司的资助，去了马尔代夫，并且在马尔代夫海滩上以相同的姿势拍了新的照片。一系列的互动为这件作品注入了生命力。因此，换句话说，这件“失败”的作品又是成功的。（二）人主观的需要和需求空间贴图反映的恰恰是人主观的需要和需求。同时，它们在某种角度上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为对话创造了话题。尽管中国寓言“画饼充饥”有很多版本，但是大致上都描述了同样一件事：在百姓大多饱受战乱之苦的三国时期，为了安慰亲人，小孩子用墨水在纸上画了一个饼，放在盘子上和他的家人分享。寓言传达的本质是抛弃幻想、实事求是，但是小孩画饼的这一时刻串联着亲情，是家庭成员之间互相关爱的象征。史蒂文沙维罗在 影视后期效果 一书中写道：“当所有图像都以数字代码形式经过处理之后，我们区分 现实 和它的多重模拟已无太多意义；它们早已紧密交织在一起。”4在这一刻，“饼”的真假并不重要，倒是为后世留下了一则佳话：由对充饥的需求带出了对亲情和爱的需要。四、空间贴图对当代艺术的意义与启示（一）互联网时代的创作互联网时代的人们已经开始广泛使用空间贴图来取笑现实。艺术家麦克斯西登托普用打印卫生卷纸的方式讽刺各大超市中人们抢购卫生卷纸的疯狂举动。他以 1:1 的比例打印卫生纸卷，并将其放在超市的货架上，声称“解决了卫生纸短缺的问题”。艺术家巴勃罗罗查特则打印了苹果无线耳机贴纸贴在地板上愚弄路人，以此讽刺苹果无线耳机太容易丢失。除了他们，还有很多人制作自己的贴图，这也使空间贴图成为创造乐趣的一种方式。（二）当代艺术作品的材料和形式空间贴图这种现象反映的恰恰是人们的视觉需求已然超越了对真实的执着。结合上文提到的寓言故事“画饼充饥”，再参考安德烈巴赞的摄影影像本体论，即电影发明的心理依据是再现完整现实的幻想5，我们很容易就能想清楚，人们并不需要 VR 那样全方位的包裹和模拟来实现精神和想象上的“相信”。一张薄薄的纸片、一个数字喷绘的图像已经可以完成对存在和幻想的描绘。阿曼达穆西克的作品 外观（图 4）是一系列纸雕塑，它们具有空间贴图的某些特性。其在形式上结合了摄影和雕塑，并且用了最轻的材料纸和铁线，某种程度上契合了搭建空间贴图的精神。穆西克在世界各地旅行时会拍摄自己看到的石头。拍摄完成后，她遵从石头的特点把图片印在一张张纸上，通过小心的折叠和滚动，把木块、电线或现成的物品与纸粘在一起制成雕塑。她让雕塑的背面敞开，以增强纸张的质感，也展示了上面这种从二维到三维的软处理手法。在这些看上去与架上作品一样的雕塑中，作为“环境”的铁丝、木块等结构材料显示了与印刷图像不同的现实。这也印证了艺术家穆西克“利用真实风景中的照片来构建新的、虚幻的景观和形式”的观念和方法。前文提到的何利平的行为作品 只要心中有沙，哪里都是马尔代夫 虽然看似摆脱了空间贴图这种实在的材料和形式，但是实际上正吻合了空间拼贴以假作真的手法和精神。他的这件行为作品是极度关乎个人主观意志的，因为他要求的是摒弃视觉以相信假象为真。在数码产品和网络图像极度泛滥的信息时代，人有多少秒的时间去辨别一张图、一件事的真假？此时对事实和想象的区分也未必严格。基金项目：国家留学基金管理委员会资助项目。参考文献：1Roger Caillois,J.D.Shepley.Mimicry and Legendary PsychastheniaJ.Cambridge:October,1984(31):16-32.2 Todd Debreceni.Special Makeup Effects for Stage and Screen:Making and Applying Prosthetics,2nd EditionM.Amsterdam,Focal Press,2009:7-8.3Hal Foster.The Return of the Real:The Avant-garde at the End of the CenturyM.Cambridge,The MIT Press,1996:55-56.4 Steven Shaviro.Post Cinematic AffectM.Winchester and Washington,Zer0 Books,2010:22-23.5 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12-15.图 4阿曼达穆西克外观 装置作品（铁丝、数码喷绘）2019 年视觉与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