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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本土化人情研究的综述

张欢欢
（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南京 210097）
摘 要：“人情”一词是中国社会一种极其普遍的概念，它极大地影响了中国人日常生活的交往方式，因此引起了国内众多学者的关注。本文从人情含义的演变、人情产生的原因、人情的特点以及人情的运作法则等方面回顾过去人们对于中国本土化人情所做的研究，从而使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一独特的本土现象，加深对中国人社会行为方式的了解，把握中国人人际交往的特点。
关键词：中国本土化 人情 综述
“人情”在中国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它是一个通俗化了的流行观念。它不只普遍地存在于社会中个人的意识层里，而且还外在于个人的意识层，并对于社会（人际）关系具有拘束力。[1]林语堂曾说，面子、命运和恩惠是正在统治着中国的三位女神，它们过去统治着中国，现在也如此。[2]这里的“恩惠”一词其实可以理解为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说的“人情”。由此可见，人情在中国社会中具有普遍性和重要性。本文主要从人情含义的演变、人情产生的原因、人情的特点以及人情的运作法则等方面回顾过去国内学者对中国本土化人情所做的研究，进而促使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一独特的本土现象，加深对中国人的社会行为方式了解，把握中国人的人际交往特点。
1.人情含义的演变
1.1人情的词典含义
《现代汉语词典》中将“人情”一词解释为：（1）人的感情；人之常情。（2）情面；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3）恩惠，情谊：做个人情。（4）赠品、礼品：送人情。《辞海》中将“人情”一词定义为（1）人之通常的心情事理。（2）交情；情面。（3）人际往来应酬的礼节习俗。（4）礼物。
1.2人情的古代含义
最早出现的“人情”一词可以追溯到我国春秋时期的《礼记·礼运》一书中，书中写到“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这里的人情主要是指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生的七种主要情绪或情感。再有庄子在《逍遥游》中写到“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焉”以及汉代王粲在《登楼赋》中写到“人情同於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这里的人情指的是人之常情，即世间约定俗成的事理标准。唐代杜甫在《戏作俳谐体遣闷》之诗二中写到“於菟侵客恨，粔粧作人情”，这里的人情是指馈赠品，也就是人们在正常交往过程中送给对方、用以表达彼此情意的礼物。宋代叶适在《淮西论铁钱五事状》中写到“近岁私铸铁钱散漫江淮，公私受弊，人情摇动”，这里的人情指的是人心，众人的情绪、愿望。清代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里的人情可以理解为世情、世故。
1.3人情的现代含义
胡先缙（1949）首先对人情这一概念进行了分析，她将人情定义为“一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较弱的情感，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是基于互相回报和友好交换的”。[3]金耀基（1980）认为“人情”是中国社会中一个普遍流行而具有社会规范作用的文化概念，它不只普遍地存在于社会中个人的意识层面里，而且还外在于个人的意识层，并对社会（人际）关系具有拘束力。他从社会学的角度认为人情二字应该是指人与人间的关系，亦即“人相处之道”，也就是人们相处或交往的法则。[4]黄光国（1988）在金耀基对人情定义的基础上，更加详细地解释了人情这一概念。他认为大体而言，在中国社会中，“人情”有下列三种不同的含义：（1）“人情”是指个人遭遇到各种不同的生活情境时可能产生的情绪反应；（2）“人情”是指人与人进行社会交易时，可以用来馈赠对方的一种资源（resource）；（3）“人情”是指人与人应该如何相处的社会规范。[5]之后，李伟民（1996）又延续了黄光国对人情这一概念认识和理解，提出人情的含义主要有三种：（1）人情即人之情感，所谓喜、怒、哀、惧、爱、恶之类，是人生而有之的一种心理状态。（2）人情乃人与人之间进行社会互动和交往时与对方进行交换的资源，这种资源可以是物化的、有形的实际存在物，也可以是非物化的、无形的，表现为一种活动或者过程。（3）人情指人与人交往相处所应遵守的规范准则，即人与人相处之道。他认为人情这一概念在中国人的社会中其实质上是一种关于人们日常社会交往的生活理念，包含有原理、观念性的内容，又与实际生活紧密相连，指导着人们社会交往的实际运作。[6]
除此之外，翟学伟（1996）从中国人人际关系的角度来理解人情的概念，他将人情定义为中国人际关系中包含血缘和伦理的交换行为。他认为中国人际关系的基本模式是由人缘、人情和人伦构成的三位（三维）一体，其中人情是核心，它是中国人际交往的主要方式。[7]汪凤炎（2009）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将人情划分为广义的人情和狭义的人情，并分别从人情的实质、内容以及性质上对此作了相应的阐述和分析。他认为广义的人情泛指一切合乎情理的待人之道，而狭义的人情是指一个人对待熟人的一套合乎情理的处事法则。[8]
2.人情产生的原因
2.1经济因素
自古以来我国以农业经济发展为主，大多数人都是靠农业来谋生的，也就是靠土地来生活。由于农业生活中的土地具有不可移动性，那么生活在这些土地上的人也就会长期的居住在一起，终老是乡，最终形成一个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用费孝通的话说，假如在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话，在人和人的关系上也就发生了一种特色，每个孩子都是在人家眼中看着长大的，在孩子眼里周围的人也是从小就看惯的，这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没有陌生人的社会。[9]而熟人社会一定是一个讲人情、重人情的社会。
2.2文化因素
我国的传统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其中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它创造了一个有利于社会和谐、融洽、互济的价值系统。儒家伦理思想就是这一价值系统的核心内容，它关心的核心问题是日常人伦，即人们在社会生活中构成的人与人的各种关系和原则。人伦是儒家关于人与人关系的理想化倡导，而人情可以说是人伦在日常交往中的实际运用。儒家的伦理思想导致了中国人对各种社会关系的强调与重视，其必然结果就是讲人情。
2.3制度因素
人情是传统中国社会强调家族制度的直接体现。中国的人情就是一种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人情，人们对人情的理解和操作一直受到家族主义的影响。随着社会活动的范围不断扩大和发展，人们逐渐将家族内的结构形态、关系模式以及行为准则和规范扩展到家族之外的社会团体和组织中，从而形成了泛家族主义观念。在这种家族化的社会构成制约下以及泛家族主义观念的影响下,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交往讲的就是人情和互惠互利。正如梁漱溟所言：“中国人的生活，既一向倚重于家庭亲族之间，到最近方始于转趋于超大家庭的大集团‘因亲及亲，因友及友’，其路仍熟，所以遇事总喜托人情。”[10]
2.4功能因素
除了以上人情产生的社会经济文化制度的历史根源之外，有学者认为人情的产生与其自身功能因素密不可分。冯必扬（2011）认为人情社会形成主要是因为人情可以满足人们不同的需要，他将其归为三方面的需要：（1）出于情感表达的需要；（2）防范个人和家庭风险的需要；（3）不当求利的需要。[11]汪凤炎（2009）从社会交换理论的角度认为人情具有可交换性，相应地，人情就具有了交换价值。所以在人们的交换中必然会有些是表达人的情感的交换，这样，在人情互动时，交往双方不但可以满足自己情感上的需要（即相互关照、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妥协、相互帮助等），而且可以通过交换能解决自己一个人一时无法做到的事情。同时他认为中国社会重视人情，主要是看到了人情的社会规范功能。[12]
3.人情的特点
3.1人情的伸缩性
人情的最大特征是具有高度的弹性，它在不同的社会场景和各种人际关系背景中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和运作方式。[13]这就是说人情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因地而异的特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以“家”为基本，但“家”在中国却是一极有伸缩性的单位。费孝通很生动地指出：“‘家里的’可以指自己的太太一个人，‘家门’可以指伯叔侄子一大批，‘自家人’可以包罗任何要拉人自己的圈子，表示亲热的人物。自家人的范围是因时因地可伸缩的，大到数不清，真是天下可成一家。”[14]既然家的范围有如此大的伸缩性，那么人与人间关系的有无、厚薄、亲疏也都变得很有伸缩性，人情自然也就变得很有伸缩性。
3.2人情的关系取向性
人情就是在人们的互动、交往中产生的，是中国人在与他人发生交往、建立关系的活动中所遵循的基本的行为规范[来自wwW.lw5u.cOm]准则，它决定了与谁交往、以何种方式交往以及建立和维持什么样的关系，它的着眼点就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15]因此，人情另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关系取向性，人情是中国人人际交往的纽带和黏合剂，中国人人际关系的基本样式就是人情，人情的存在保证了人际关系的和谐性和稳定性。
3.3人情的交换性
金耀基（1980）认为人们之间的社会交换是通过人情来维持和支配的。要有关系，则必须有交换行为，如果没有交换行为，则一切关系无从发生。[16]建立在关系基础上的人情强调“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人们在来往交换中相互“送人情”给对方。人情作为人们之间互换的一种资源，这种资源既可以是物化的、有形的，如金钱、礼物等；也可以是非物化的、无形的，如给予机会、提供帮助和支持等。
翟学伟（2005）认为中国人的人情交换在一般情况下主要有三种类型，一种是某人遇到了大危难时或紧急关头得到了他人的帮助，这在人情交往中属于“恩情”范畴，对此困难提供帮助的人叫做“恩人”；另一种是比较有目的的人投资，常叫“送人情”，进而导致接受的对方有亏欠或愧疚（也就是中国百姓常讲的“不好意思”），构成一种“人情债”关系， 结果在对方提出要的时候不得不按对方的要求回报对方。第三种是一般性的礼尚往来，就是有来有往的互相走动、请客或过节时的送礼行为，以加强彼此的情感联络，最终会在“给面子”中实现交换。[17]冯必扬（2011）指出了人情社会的交换主要有五个特点：（1）它是延迟回报的交换；（2）它是模糊回报的交换；（3）它是熟人社会的交换；（4）它是依靠道德约束的交换；（5）它是特殊主义的交换，也就是一种差序格局的交换。[18]
3.4人情的回报性
促使中国人对别人“做人情”的主要动机之一，是他对别人回报的预期。[1]人情有严格的回报的义务性特点。[19]杨国枢（2004）认为存在于熟人之间的这种人情，因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存在，人情的亏空或赊欠终有限度，自然较会期望对方回报。[20]正是这种回报性，使得人们之间的关系得以长期维持。但是人情的回报具有延迟性，即当对方给予人情时，不是要求马上就回报，而是过一段时间再回报。除此之外，人情的回报还具有不精确性和模糊性，其具体表现为人情的回报时间、回报内容和回报数量没有明确的规定，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模糊性。
3.5人情关系的货币化
人情关系的货币化主要是指目前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之间的人情关系越来越多地依靠货币等财物的形式表达，这不仅使货币的适用范围不断扩大，而且也造成了现实生活中人情关系的价值通过货币来进行衡量。王尚银（2011）认为当前我国社会的人情关系“货币化”趋向呈增强的势头，并显露出以下的特点：（1）人情关系逐渐物化，货币成为衡量人际交往关系的重要价值尺度；（2）人情关系“货币化”的名目众多，如今诸如过生日、婴儿出生、孩子满月、结婚周年、子女参军、个人晋级、乔迁新居、店铺开张等也都成了收或送礼的借口，滋生了“求情礼”、“慰问礼”、“关系礼”等等名目；（3）人情关系“货币化”的金额越来越大，占人均收入的比重越来越大；（4）人情关系“货币化”的支出周期缩短，频率加快；（5）人情关系“货币化”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扩展迅速，已由原来的近亲挚友，扩展到朋友同事，甚至是一面之交的人。更为可怕的是人情关系“货币化”已经悄悄走进了校园、军营。[21]
4.人情的运作法则
人情的运作指的是人们在人情往来时所使用的“游戏规则”，它被公认为是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社会技巧。日常生活中人们运用人情时往往会因人、因事、因地而有所不同，表现出很大的灵活性和自主性，但人情的运作仍然有一些共同的法则，国内一些学者对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黄光国（1988）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交换称为“权力游戏”。“人情”与“面子”是权力游戏中的理性判断。他认为“人情法则”是建立在“报之规范”的基础上的：“受者”接受了“施者”的“人情”，便欠了对方“人情”，一有机会便应该设法回报。“施者”在给予“受者”“人情”时，也能预期对方终将回报。基于这样的“报之规范”，人们才会以“人情法则”和别人交往。[22]杨中芳（1995）强调了人情的给予、接受和回报的必需性，她认为人情的法则主要有四不可。（1）在一般社交场合人情不可不给；（2）对方给的人情不可不受；（3）对方要求的人情不可不允；（4）对方给的（或是向对方求得的）人情不可不回报。[23]
李伟民（1996）认为人们在进行交往、建立关系的活动中是通过遵循人情法则而表现出相应的互惠互利行为，因此他提出了在人们的社会性交往活动中人情实际运用和操作的三条具体法则：（1）特殊无限法则，即交往对象的确定和关系的维持只能在特定的范围内进行，而这一特定的范围又具有相当大的弹性；（2）对等互往法则，即交往双方之间所发生的交往、互动和相互作用是对等的，有来有往的；（3）互惠互利法则，即在交往和互动的过程中，交往双方互利互助、互有施予、各知回报，不可斤两必争、锱铢必较。[24]
汪凤炎（2009）认为中国社会的人情运作有一定的法则可依，一个善于讲人情的人，多是善于依据人情法则而小心行事的人，从而总结出了人情运作的六大法则：（1）“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人应当以对待自身的行为为参照物来对待他人；（2）要善待曾帮助过自己的人；（3）讲回报，即指“受者”接受了“施者”的人情，便欠了对方人情，一有机会便应想方设法予以回报；“施者”在给予“受者”人情时，也能预期对方终将回报；（4）应延时回报，即一个人在回报他人的人情时，只有采取延时进行的策略，才是合乎人情的做法，否则，就不合人情；（5）宜增量回报，即指一个人在回人情时最好以更多的人情去回报他人，这是最合人情的做法；（6）不能算清，因为在熟人社会里，人际关系具有长期性和直接性的特点，而“算清”是“不通人情”的，它往往是绝交的同义词或暗示着即将绝交，只有“算不清”，二人之间的关系才能旷日持久地维持下去。[25]
5.人情的反思和启示
人情本来源于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情感交流与真心传递，真正意义上的人情交[来自Www.lw5U.com]往是一种建立在平等和自愿基础上的自由交往活动。然而，在人情日益浓厚的现代社会中，正常的人情交往却大有泛化乃至异化的趋势。 如今，我们一听到“人情”一词时，第一反应就会联想到“走后门”、“托关系”、“有靠山”，各种复杂的人情交往关系逐渐从属人的日常交往关系中分化出来，进而成为一种束缚人、制约人、统治人的异己力量。异化了的人情交往活动丧失了人情应有的价值，使得人情关系变得越来越势利、冷漠、虚伪和世故。人情非但不能使人们从中得到某种情感方面的满足，反而成为人们从事日常交往活动的极大负担。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完全被沉重的人情与频繁、过度的人情交往所左右，被迫穿梭于各种复杂的人情关系网中而难以脱身。因此，研究人情对于解释和预测中国人的社会行为, 指导当代中国人合理地把握和运用人情是有一定意义的。
综上所述，通过对中国本土化人情的研究和分析，可以发现人情的观念在中国社会早已源远流长，它既可以指人与生俱来的自然情感，也可以指作为一种资源与别人进行交换，同时也可以指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相互交往和相处的社会规范。中国人讲人情、重人情这一普遍的社会现象有着深刻而复杂的社会经济文化制度的原因以及与人情自身功能因素密相关。人情影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它具有伸缩性、关系取向性、交换性、回报性和货币化等特点。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运用人情与别人交往、建立关系时，虽然会因事、因地、因人而有所不同，但人情的运作法则仍然有一些共同之处。目前已有的针对中国本土化人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人情的理论研究上，相应的实证研究还比较缺乏。因此今后可以多从实证的角度来探讨中国社会人情交往的现状，从而更好地指导当代中国人合理地把握和运用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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