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夫《美食家》中“饮食”意象的审美意义及其影响.pdf

第41卷第2期 常 州 工 学院学 报(社科版)Vol.41 No.22023 年 4 月 Journal of 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 Edition)Apr.2023doi：doi：10.3969/j.issn.1673-0887.2023.02.014陆文夫美食家中“饮食”意象的审美意义及其影响魏宏瑞，张环宇(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44)摘要：陆文夫在小说美食家中精心刻画了众多细腻隽永的饮食意象。饮食意象早已超出其 吃喝果腹的含义，不仅具有文本叙事功能,起着塑造人物、驱动情节、揭示主题的作用，而且承载着 厚重的文化意义，对小说创作中的日常生活审美书写、地域文化传承与處续及积极介入现实的现实 主义创作精神有着重要的启示与影响。关键词：美食家；饮食意象；陆丈夫小说;饮食文化中图分类号：1207.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0887(2023)02-0072-06陆文夫的美食家于1983年获得全国第三 届中篇小说奖，后被译成不同语种畅销海内外，可 谓誉满全球。这部作品以“吃”为主要线索，以“饮食”为主题架构全篇,通过对朱自冶、高小庭 等“凡人小事”的细致描摹,展现出苏州独具韵味 的饮食文化之美。本文以文本细读为主要方法，从美食家中的饮食意象出发，分析其表层叙事 功能和深层文化功能，深度挖掘这一思想维度下 作者对“饮食”意象审美内蕴的思考及其背后的 价值观导向。一、美食家中的饮食意象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一书中提到，意象是“通 过纯客观地描写对象，传达出作家思想感情和主题 思想”的物象,由此，“饮食意象”可释义为“作者笔下 用来表情达意的吃喝物象”。陆文夫深谙饮食意象 的书写，在他建构的美食世界里,不论是富丽堂皇的 高价饭店还是街头巷尾的风味小吃店，饮食描写皆 绘声绘色，文中到处彰显“吃的艺术”。美食家中 对“饮食”意象的书写不胜枚举，通过文本细读，可将 其分为“饮”和“食两大类。(一)“饮”的意象“饮”字因词性不同具有不同释义，作动词时 指喝的动作，作名词时指喝的东西,本文选取其名 词释义，即喝的东西。纵观全文,“饮”意象根据 物品性质及其功能差异可分为茶、酒、汤3类，每 一类意象都与苏州当地的民俗风情密切相关，且 被作者倾注了万千思绪，非常耐人寻味、引人 深思。首先是“茶”意象，这是文中虽提及较少但分 量较重的一个意象符号。品茶亦是平淡日子里的 点滴欢喜。苏州茶馆遍地都是，“好吃者”朱自冶 也是饭后光临茶馆的一员，但他在选择上很考究。他只去阊门石路这家是因为：“那里的水是天落 水，茶叶是直接从洞庭东山买来的;煮水用瓦罐，燃料用松枝，茶要泡在宜兴出产的紫砂壶 里。”W6W6虽寥寥数语，但由茶而生的苏州人士对 高雅品位的追求跃然纸上。其次是“酒”意象，品 茶在花间月下，饮酒要凭栏而饮,茶和酒在某种意 义上有共通之处。美食家中提及的酒有:饭中 搭配的“花雕”、辛辣的“白酒”、仲夏夜吃的“老 酒”、搭配糟鹅的“黄酒”、苏联工人喝的“伏特 加”、五十大寿时的“洋河大曲”、青年嘴里的“威 士忌”、通化的“葡萄酒”、小坛的“绍兴加饭陈 年花雕”、“五粮液”陆文夫在选取酒意象时,综合考虑了故事中人物的饮食习惯及生活条件,收稿日期：2022-09-13作者简介:魏宏瑞(1976-)，女，山西榆次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张环宇(1999-),女,河南驻马店人，硕士 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基金项目：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一般项目(2020SJA0198)第2期魏宏瑞,张环宇:陆文夫美食家中“饮食”意象的审美意义及其影响73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一杯浅酒，不知承载了多少 人生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其中的味道只有饮 酒人自知罢了。最后是“汤”意象,汤现有3种含 义，即烧沸的水、温泉、带汁水的菜肴，这里选取第 三种含义带汁水的菜肴。苏州菜名扬四海且 有一套完整的上桌流程，汤一般是压轴出场的大 作，用来爽口解腻或是缠舌存味。文中几次提到 聚会宴饮，最后的一道“大汤”必不可少且味道鲜 美至极，其重要性可见一斑。不论是沁人心脾的“茶”意象,还是衷诉百肠的“酒”意象，抑或是留 存美好的“汤”意象，陆文夫笔下关乎“饮”的意象 总有非凡的审美韵味值得我们探究。（二）“食”的意象“食”字和“饮”字在词性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作动词时指吃的动作，作名词时指吃的东西,多指 饭食、粮食，本文选取其名词释义即食物。作为一 介资深美食家，陆文夫对吃很是讲究，美食家 中关乎“食”的意象遍布各个角落，不仅凸显了苏 州美食精雕细琢的一面，还彰显了苏州美食文化 的深厚底蕴。根据菜品制作的繁杂程度以及消费 者的等级水平可将“食”意象分为高级菜、大众 菜、苏式家常菜及风味小吃4大类,每一大类中都 包含多个特质鲜明的“食”意象。这些“食”意象 既是人们生活质量的晴雨表，亦与时代的发展紧 密相关。首先是高级菜,顾名思义意为选材精贵、制作 繁复的菜品。美食家中的高级菜多出自专门 服务中产阶级及以上的名菜馆，其做工精细讲究,色香味俱全，听之闻之皆让人垂涎三尺，譬如:松 鼠蹶鱼、雪花鸡球、蟹粉菜心、生炒鸡丁、清炒虾 仁、冰糖蹄膀、天下第一菜、鲍肺汤等。吃高级菜 的目的在于“吃点味道”，充饥和补充身体营养则 居于次要地位。其次是大众菜，与高级菜相对，其 意为选材便宜、制作简单的菜品。大众菜不仅经 济实惠、鲜美可口，而且贴近民众生活。文中高小 庭为让名菜馆接地气儿,融入平民生活，将高级菜 一律改为价格亲民的大众菜，比如：白菜炒肉丝、大蒜炒猪肝、红烧鱼块、青菜狮子头等。大众菜凭 借自身特有的亲和力缩短了民众与名菜馆之间的 距离，深受人民喜爱,其中“白菜炒肉丝”更是作 为大众菜的典型意象，前后反复出现。再次是苏 式家常菜,与饭馆的大众菜不同,它是苏州菜的另 一体系，是高度文明和文化素养的结晶，是“吃的 艺术”的完美体现。文中的苏式家常菜皆出自烹 调高手孔碧霞之手,她不仅对菜品极尽雕琢,讲究 模样精细,而且十分注重饮食环境和进餐方式,将 美食这门综合艺术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有精致的 甜食,如剔心莲子羹、桂花小圆子以及热菜芙蓉鸡 片、菊花鱼、翡翠包子、水晶烧卖、三套鸭等，苏州 菜食的华美与精致在这里得到极尽描摹。最后是 风味小吃，它多指在口味上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 小吃。文中的风味小吃是作为朱自冶的晚餐出现 的,亦是故事主人公出现矛盾的起因。陆文夫对 民间小吃了如指掌,他十分清楚苏州的小吃不局 限于某一月店,而是散落在各个大街小巷,需要有 个跑街的四下里去收集，于是便成就了高小庭与 朱自冶这对“欢喜冤家”。风味小吃各凭本事扬 名，如较为出名的马咏斋的野味、采芝斋的虾子畫 鱼、玄妙观的油氽臭豆腐，以及高小庭奶奶馋嘴的 陆稿荐酱肉、阿二父亲爱吃的某老头家糟鹅等，每 一样都特色鲜明，无可替代。陆文夫认为吃与喝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饮食意象在他笔下早已超脱了果腹的本质功能,而具备了不同程度的叙事功能和文化功能。二、美食家中饮食意象的审美功能在美食家中,饮食意象作为作者传达自身 思想内蕴的一种媒介,其叙事功能得以有效发挥,主要体现在塑造真实人物形象、驱动情节线索发 展以及揭示多重主题内蕴3个方面。（一）塑造真实人物形象美食家将陆文夫“会吃”的名声远播海内 外,除了众多苏地美食得以扬名，其笔下的人物亦 因吃而成名。最先惹人注意的是“好吃者”朱自 冶,他的生活简单，追求专一，一言以蔽之“不是 在吃，就是在去吃的路上”。朱自冶将“吃”作为 人生唯一的奋斗目标,他不仅爱吃、懂吃,而且生 来就有资本吃，是社会上衣食无忧的享乐者。但 他又非十足的享乐者，其性格具有复杂性。比如 作者写到“茶”意象时，重点强调在苏州遍地的茶 馆中朱自冶偏只去阊门石路那家,可见其做事有 原则并不随意将就;在刻画“风味小吃”意象时,74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23 年作者提到朱自冶主动给高小庭零钱让他“给奶奶 买肉”吃，可以看出朱自冶心底存善意。比起好 吃者，“反好吃者”高小庭的形象则凸显出一种崇 高性和正义性,但该人物同样具有复杂性和矛盾 性。“高小庭对纸醉金迷的糜烂的旧苏州有着正 义的憎恶，而他脑子里寄生者的化身就是朱自 冶。”在当上名菜馆经理后，他本着革除旧社会 风气、发展新社会主义企业、为普通大众服务的理 念对饭店进行改革，将“高级菜”一律换成平民吃 得起的“大众菜”，看似一心为民、不含私心，实际 上是将个人好恶带进了工作，一直在有意为难朱 自冶之类的“寄生物”。此外，“清炒虾仁”和“白 菜炒肉丝”这两个相对的意象对高小庭人物形象 的塑造至关重要，对这两种菜品认识和接受的过 程亦是高小庭与自己以及传统文化和解的过程,从中可以看出高小庭确是坦率、豁达之人。文章 末尾的“巧克力”意象更证明高小庭并未因时代 进步而变得油滑世故，他依旧是那个执着固执的 明白人。除上述主要人物之外，作者还通过“南瓜”意 象凸显了阿二朴实、善良的性格，以“苏式家常 菜”意象彰显了厨娘孔碧霞精湛的技艺等。总 之，饮食意象不仅能够塑造人物形象，还可以凸显 人物个性的多样化，其作用不容小觑。（二）驱动情节线索发展意象的选择和使用对小说叙事来说至关重 要，杨义认为意象选择的高明之处在于,“既使其 成为联结情节线索的纽带,又凭借其丰富的内涵 引导情节进入新的层面”。在美食家中，陆 文夫结合特定的时代背景,巧妙地设置了大量独 具特色的饮食意象，这些意象线索功能明确，对促 进故事情节发展、疏通行文脉络效用匪浅。首先，在文章第一部分，作者便以“吃喝小 引”埋下了意味深长的伏笔。“如果是朱自冶向 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你就会听见跑堂的喊出 一大片：来哉，清炒虾仁一碗,要宽汤、重青，重 浇要过桥，硬点!，1136单看朱自冶这吃法已让 人眼花缭乱,但他还只认头汤面。寻常生活中 极其普通的一碗面，在讲究人朱自冶眼中却是“吃的艺术”的体现,可见其对吃的品质的追求，为后文与同样注重“吃的艺术”的孔碧霞结缘埋 下伏笔。其次，“风味小吃”意象作为高小庭与 朱自冶之间出现矛盾的起因，对故事情节的发 展极为重要。小吃一般散落在街头巷尾之间，是民风民俗的代表。正是在帮朱自冶寻觅各“小吃”的途中，高小庭在苏州明灭交替的夜景 中看到了社会上的贫富差距，领悟了“朱门酒肉 臭,路有冻死骨”的深意，为其后来出走解放区、归来后又一心为民改革、将“反吃”进行到底的 情节做了铺垫。再次，大众菜“白菜炒肉丝”与 高级菜“清炒虾仁”作为两个相对的意象，既是 故事冲突持续发生的起因，也暗示了高小庭价 值观念的变化。改革初期，高小庭对菜单进行 改造时，将高贵的“清炒虾仁换成接地气儿的“白菜炒肉丝”等菜品，引起老年职工和名厨们 的激烈反对，好在改革获得了人民的称赞。但 到了国民经济大发展时期，大众开始意见纷纷,好友丁大头也与其展开争论，他告诉高小庭人 们阶级虽有所差别但味觉相似，无产阶级有钱 以后也想吃清炒虾仁，这属于正常现象。此时 的高小庭虽仍固执己见，但已有所反思，之后，高小庭幡然醒悟，饮食需要相对自由，再不能强 行向大众推销白菜炒肉丝了。但菜馆恢复改革 的行为又引发了与变色龙包坤年的冲突，致使 其沦落到凄惨境地。最后到改革开放新时期，高小庭的思想彻底蜕变，“不能把白菜炒肉丝硬 塞在人家嘴里，可那白菜炒肉丝也不能少，只是 要炒得好一些这次改革再没引起任何人 的争论，可见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不难看 出，“白菜炒肉丝”等意象一直是故事冲突的导 火索。最后，“巧克力”意象的出现指向文章线 索的终点，它透露出高小庭一生虽历经波折，思 想观念也发生巨大转变，但对待生活的初心仍 在，他将不屈不挠精神贯彻到底。由此可见，美食家中的饮食意象并不是单独存在的个 体，而是起到联结其他意象、推进故事情节发展 的作用。（三）揭示多重主题内蕴自新时期文学始,陆文夫在创作上追求一种 更高意义的思想深度，也即主题思想的多层次性,简言之为“多主题的统一”。他曾说:“我认为创 作可以而且应该不用单一的主题,可以像多弹头 第2期魏宏瑞,张环宇:陆文夫美食家中“饮食”意象的审美意义及其影响75分导弹一样,能同时击中许多目标深刻的、耐 看的作品往往都是这样。”美食家作为陆文 夫的巅峰之作，堪称多主题中最为典型的例子。美食家的主题内蕴一直存在一定分歧，但 仔细揣摩后又会发现，每种主题都与文中的饮食意 象密切相关。“饮食”意象在此具有了多重审美意 蕴:一是作为地域文化小说，通过对朱自冶“吃客”形象的成功塑造，强调“吃”在人民生活中的重要 地位,展现姑苏城丰富多彩的美食文化。二是作为 反思文学的经典之作，借高小庭几十年来“反好 吃”的坎坷改革经历，反思在历史发展时期，我国政 治改革中的左倾激进主义和教条主义带给社会的 伤痕。三是作为民俗风情小说，通过对姑苏城的园 林小巷、茶楼酒馆、特色风味小吃以及各种美味佳 肴的铺陈渲染，展示浓郁的地域风情,传递对饮食 文化的理性认识。四是作为生活记录史，强调该作 品的灵魂:陆文夫从现实生活中总结出的深邃且精 辟的生活哲理，即“美食是人民创造的文化，人民需 要美食，让美食为人民服务吧”。以上主题虽有 差别，但皆能弓I人深思。正如陆文夫本人的阐释:“当场景铺开，人物行动起来之后，你原来的那个大 略的概念就起作用了，主要的作用是可以使你目光 四射，十分敏捷，可以随时随地捕捉新意，人物的每 个脚印，小说的每个段落或章节,都会出现一个小 小的主题。”冏正是因为美食家具备丰富的思想基础,才 造就了评论者眼中的多重主题内蕴，当然这也与作 者所设置的众多意蕴深长的饮食意象息息相关。三、美食家中饮食意象的深层 审美意义及其影响陆文夫将生活视为创作源泉,他认为创作取 决于生活以及对生活的感知程度,王国维也曾坦 言:“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 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娇柔妆束之态。以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切句中的“所见者真”与“所知者深”便指对生活的观察与理解之深。细读美食家,文中众多含蓄隽永的“饮食意象”便是陆文夫对生活最独特且深刻的理解,它们蕴 含着丰富的审美意义，从不同方面延展了小说的 深度和广度。（一）由“饮食”而及的日常生活图景与情感 意义英国作家阿瑟麦肯指出：“食物一方面是 按照烹饪艺术规则加工而成的产品，另一方面它 又凝聚着个性化的幻想、灵感、品位、想象力和风 格。”陆文夫笔下的“饮食”早已超出该词的本 义，而具有联系情感、维持交际等功能。饮食的主 体是人，大家聚在一起烹饪和用餐的过程亦是人 与人之间交流感情的过程。饮食不仅给我们带来 味蕾上的享受与满足，也带来精神上的温暖与亲 近。美食家中，不论是相濡以沫的爱情、骨肉 相连的亲情还是志同道合的友情，“饮食”意象都 是维系情感的关键要素。首先是“好吃者”朱自冶与“高级厨娘”孔碧 霞之间的爱情纠葛,两人因吃结缘、因吃成家、因 吃争吵，又因吃相濡以沫，饮食为这段姻缘搭建了 沟通的桥梁。实际上，喜好“素手作羹汤”的孔碧 霞本看不上朱自冶这个“肉头财主、饕餐之徒、吃 食赖皮”，她认为美食是门艺术，饭馆酒楼的“高 级菜”不如自己做的“家常菜”。朱自冶虽不赞 同，但见识过孔碧霞的烹饪本领后,便一吃销魂,索性三餐皆在孔家。孔碧霞碍于生计和技痒难 熬,选择与朱成家。一个会吃，一个会烧;一个 会买，一个有钱。俩人由同吃而同居，由同居而宣 布结婚,事情顺理成章，水到渠成。”77二人终因“饮食”而成为一对双向奔赴的幸福鸳鸯。其次,血缘关系作为人际关系中最稳定的因素对中国人 影响至深。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借饮食向家人 传递温暖和关爱,饭桌上的美味佳肴不仅倾注着 家人的爱与耐心，而且带给亲人厚重的安全感。文中困难时期，高小庭母亲和他爱人宁愿自己挨 饿,也要让孩子多进点食，这时候的食物因夹杂着 血浓于水的亲情早已远远超出它本身的分量，不 免让人动容。最后,饮食在友情交际方面亦发挥 着重要作用。譬如，革命战友丁大头来家探望时,高小庭以请客吃饭来表示对丁大头的尊重和慰 劳;朱自冶宴请高小庭，明里是让他品尝盛大家 宴，暗里却意在终席之后酒友间的茶话;还有小说 最后,高小庭通过饮酒诉的一番衷肠;等等。由饮食而及爱情、亲情、友情，在此饮食是工 具，是媒介,是途径，却也是生活，是现实,是历史 76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23 年与未来。重新回到陆文夫写作美食家的20世 纪80年代初，这个意义会更为突出。它是一种开 创，也是一种引领与启下。在这之前的30年，着 力于“吃喝”书写就是扩大“小我”的自私面目，是 创作的禁区。陆文夫写了一个人的吃喝历史，放 在新时期，是为创作中的一种题材、一种生活争取 地位,相比较宏大的历史叙事,个体日常生活书写 有权利也有理由进入创作领地，由此陆文夫的饮 食书写在新时期文学中就具有非常重要的开山意 义，可以说它引领了新时期小说创作的一种潮流：写个体、写日常生活、写普通人的生活故事。1983年美食家发表之后，张贤亮、阿城、莫 言、刘恒等等这些分属不同小说思潮类型的作家,创作形式各异，主题纷呈，“吃”却成为个体言说 自我与时代关系的一个独特视角、一扇窗户，由此 管窥或者透视现实、人生、人性的丰富意蕴。到了 90年代，小说创作中关于日常生活的书写，就更 成为作家剖解历史与现实的利器。不管是余华笔 下“许三观卖血记”的只为“活着”，还是新生代或 者女性主义小说作家言说自我的“厨房”等等，关 于“吃”、关于“活着”、关于“怎样活着”，成就了 90年代小说创作的异彩缤纷。新世纪以来，日常 生活书写依然生机蓬勃，无论是都市生活中的“白水青菜”，还是大漠边关的捉鹰网兔，“吃”关 于生活，也关于日常生活外的一切陆文夫创作美食家可能无意于时代潮流，可它却在不经意间引领与启示了一代代作家，而 且绝不仅仅是苏州籍作家，如范小青、朱文颖等 等，借助“吃”，作家们书写了一个人的故事、一家 人的故事,挖掘的却都是一代人的历史、一个国家 的历史（-）由饮食而及一地一城的地域文化书写丹纳认为,时代精神和地域风俗是艺术作品 得以产生的两个先决条件。美食家是在特定 的时代背景以及典型的地域文化中创作的成果，正如作家王蒙对陆文夫与苏州关系的精辟总结：“或称之为陆苏州。苏州因他更加苏州，文夫因 苏州而更加文夫。一方水土养一方作家，一方作 家使这一方更加凸显特色。”美食家与苏州 城相互成就、彼此成全。美食家中有不少对苏州“风味小吃”的工笔 描写。不论是马咏斋的野味还是陆稿荐的酱肉 这些小吃就地取材,使用本地特有的食材精制 而成，食物本身就体现着当地的风情风貌。对“茶”意象的描写更是突出了苏州饮食文化崇尚精致高 雅的一面。苏州人喜好喝茶,苏州茶馆遍地都是,但好吃者朱自冶仅去阊门石路一家，只因为这月茶 楼上不仅有专门为茶客设置的品茶小天地，而且以 天落水、洞庭东山的茶叶、瓦罐、松枝、紫砂壶等材 料制茶，十分讲究。美食家们青睐的阊门石路茶楼 是苏州人精致生活的体现，也凸显出苏州餐饮精艺 雅致的文化内涵。美食家中最点睛的饮食描写 非孔碧霞的苏式家常菜莫属，与街头的传统小吃不 同，技艺精湛的孔厨娘是苏州饮食文化成体系的代 表。尤其是家宴一节,孔碧霞将“苏州美食是门综 合艺术”展现得淋漓尽致,不仅饮食环境优美、食物 色香味俱全、餐具精致考究,而且各种礼仪十分得 体到位,整个宴席如同一幅岁月静好的油画，将苏 州的精致与温柔展现到极致。美食家更暗含作 者为传续苏州优秀民俗文化所提的宝贵建议:不固 步自封，自创“南瓜盅”来强调苏州饮食文化需要创 新;不落后潮流,改造食堂店堂并引进洋玩艺来迎 合旅游业的兴起，提高苏州菜的知名度;不舍弃传 统,请名厨杨中宝、美食家朱自冶来饭馆传道授业 解惑，致力于恢复传统名菜;不轻视人才，出“招贤 榜”招揽天下美食界的烧菜名手等。苏州是陆文夫的标志，陆文夫也成了苏州的 文化名片。丁帆先生总结的乡土小说审美特征的 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三画特征,实际上总结的 就是地域文化书写的审美特征。如何书写地方 的、独特的审美经验,是一代代作家持之以恒的审 美目标。陆文夫的创作对苏州、对江苏乃至对全 国文学创作都有借鉴意义。说借鉴，一是指陆文 夫之于苏州的书写，是启示,启示当代作家们如何 择取、如何继承既有的文学意象，推陈出新;二是 指陆文夫之于苏州的书写，是经典,却也是一代代 作家需要不断摆脱的文学影响焦虑，不因循袭旧，独树一帜。如何营造自己的地方世界，构建自己 的审美品格？是问题，也是答案。（三）由饮食而及现实的积极的现实主义介 入精神在日常生活中，饮食一方面作为物质生活的 第2期魏宏瑞,张环宇:陆文夫美食家中“饮食”意象的审美意义及其影响77基础将人们维系在一起，另一方面还与社会现实 密切相关,作者借其巧妙而深入地展示现实、呼唤 现实、介入现实。毫无疑问,陆文夫是一个现实主 义作家，他称自己的创作为以小见大的糖醋主义 写实手法。学者赵宪章认为，美食家的主题与中国社 会政治的主题同构，它通过“我”的话语建构，影 射和回应中国社会政治的现实困境与真实需要。陆文夫曾公开表明,高小庭就是他本人在故事中 的化身。文中高小庭和朱自冶是一对典型的阶级 对立者，前者是积极响应改革的无产阶级，后者是 享有饕餐人生的剥削阶级,饮食意象是他们阶级 对立的导火索，也是社会矛盾的重要因素。在那 个特殊年代,高小庭认为人人都应艰苦朴素,不该 追求物质生活，更别提美食享受，为了迎合国家对 社会主义的改造,他将饭馆变成食堂、将高级菜换 成大众菜、将服务员身份转换成革命同志每 一步都试图与宏观走势完美契合。所以彼时的“白菜炒肉丝”与“清炒虾仁”等饮食意象失去了 本身的价值意义，而披上了鲜明的阶级意识外衣,成为人们政治立场的衡量标准。这种凭借权力强 行限制人们味觉的行为，实则隐含了作者的批判 与讽刺，只不过陆文夫借“什么都懂”的丁大头的 嘴隐晦且审慎地表达出来。陆文夫的创作，以带有浓郁地域色彩的具体 生动的“这一个”唤起读者对熟悉到已经淡漠的 生活现实的关注并引起思考。特出的文学哲学思 考、特立的人物形象、特别的细节刻画、特殊的小 说氛围营造借小城之一斑来凸显时代大潮的 变动，用小人物的悲欢史来揭示人性的常与变，于 地方特色的营造中隐喻时代潮。这是陆文夫创作 的意义，也是他给我们的启示。参考文献1 陆文夫.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陆文夫M.北京:人民文 学出版社,1991.2 吴越.“宏观”着眼“微观”落笔:评陆文夫的美食家J.文学评论,1983(6)：127-130.3 杨义.中国叙事学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26.4 陆文夫.小说门外谈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79-91.5 徐采石，金燕玉.陆文夫的艺术世界M.成都：四川文艺出 版社,1988：185.6 陆文夫.却顾所来径J.江海学刊,1984(3):97-103.7 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60.8 陈苏华.人类饮食文化学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8：224.9 王蒙.永远的陆文夫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6;25.责任编辑:庄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