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李闰--一部浪漫主义写实的女性戏曲作品.pdf

17梨园撷英“夫人如见”是谭嗣同生前给夫人李闰写信时的称呼。“夫君如见”是李闰给夫君谭嗣同回信时的称呼。寥寥八字，奠定了湘剧夫人如见以书信体的文学方式打开。作为本剧的导演，两年来，我伴随着这八个字进入一次身心俱疲却又柳暗花明的人生体验，犹如一部李闰与自我内心的“谍战剧”，其过程起伏坎坷，极具私密性，也充满着传奇性。本剧的剧作家罗怀臻老师为中国戏剧画廊绘制过一批光彩夺目且脍炙人口的舞台艺术形象，其中更有一些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女性形象，如越剧西施归越中的西施，昆剧班昭中的班昭，越剧李清照中的李清照，淮剧西楚霸王中的虞姬，甬剧典妻中的“妻”，京剧建安轶事中的蔡文姬，川剧李亚仙中的李亚仙，舞剧朱鹮中的“鹮仙”和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兰芬等。可以说，罗怀臻老师塑造的舞台艺术形象成就了一大批优秀演员尤其是戏曲演员。而这一个湘剧的李闰，则与罗怀臻老师笔下所有的女性形象都不一样。虽然，李闰也很“真”，也很“善”，也很“美”，但是她更有一种罗老师笔下女性所少有的“烈”，少有的“刚”，少有的“忍”。我与湖南长沙湘剧院合作，执导湘剧夫人如见，方认识了这位戏曲舞台上的崭新女性。随着思考的深入，这位如诗如画亦如雷电的湖湘女子在我心中渐渐清晰起来，她是清朝末年维新派志士谭嗣同的发妻、遗孀，更是一位中国近代最早觉醒的现代女性，一位从传统“旧道德”走向现代“新风尚”，被康有为、梁启超称为“巾帼完人”的浏阳女儿！一、解读人物：李闰嚼着辣椒行走人生的新女性在排戏之前，我认真通读了剧本，查找资料，想深入了解谭嗣同与李闰是一对什么样的夫妻。我将这对夫妻的一生解读为：一个为信念而慷慨赴死，一遇见李闰吴佳斯 上海越剧艺术传习所一部浪漫主义写实的女性戏曲作品18梨园撷英个心中纵有万般苦楚，却还是坚定地追随丈夫步伐，践行丈夫的未竟事业。二人的性情都是那么深切缠绵，又都是那么刚烈血性。可见这是一对超越常人情感的生死伉俪。谭嗣同写给李闰的家书，倾注着他们之间的朴素情感和一往情深，虽是封建包办的婚姻，却有着人间最真挚的爱情和共同的精神追求。“夫人如见”也成为谭嗣同就义后李闰继续生存下去的精神寄托和生命动力，她为自己取名“臾生”（暂且苟活之意）接替了谭嗣同式的人生：她积极奔走，倡导新风；她以他的仁学精神，救助被遗弃的女婴，帮助贫苦的女子读书，帮助她在辛亥革命的前夜，率先觉悟，完成凤凰涅槃般的时代蜕变：从封建礼教旧家庭中循规蹈矩的女子，变为追求精神独立、人格自由的现代女性。正如编剧罗怀臻老师所说：“在她浴血奋斗的年代里，于她个人或许是悲壮的，甚至是悲苦的，但是她所付出的努力和她敢于追求的理想，为后来中国女性的普遍觉醒提供了精神风范。”李闰生前创办的湖南浏阳女子学堂，一直留存到现在，影响到今天。剧本以波澜壮阔的文笔复活出一个鲜活生动的李闰，让我们今天的女性能够纪念她，纪念这一位昂首挺胸行走，而无恐惧自卑之心的巾帼先驱。李闰与丈夫谭嗣同同生于 1865 年，这位生活于清末民初的民间女子，我认为她所具备的湖南女儿的气质，可以作为剧中艺术形象与剧种个性的深度融合。令我惊讶的是，网络上流传的那张李闰素描照，乃是今人对她相貌气质的遐想，而非历史真实的李闰原形。为何她一生没有留下一丝图像痕迹？我理解为是李闰的刻意为之，除了剧本里所提示的时间跨度，我认为李闰有着很艰辛的生命跨度，她一生坎坷，幼年丧母，青年丧子，中年丧夫都说相由心生，我猜想她每个人生阶段的相貌变化都很大。于是，我建议服装造型张颖老师不要把每一场的李闰形象逐渐延续，而是要有脱胎换骨之相。还有一则史料，李闰为自己选择的墓地位置，背靠谭嗣同墓，可以看出她把自己与丈夫谭嗣同看作完全不能对等的生命价值体，只愿做他背后的女人。仅此，也足以证明李闰对谭嗣同的崇敬之情，已经超越了夫妻情，以同频共振、灵魂共鸣而共存、延续、接替。她侠骨柔情，用一生的坚守完成了这份生死承诺，让我清晰地看到这位“不怕辣”和“辣不怕”的湖湘女儿的真情与刚烈女子的至性，以及那股子埋藏在灵魂深处的“狠劲儿”。在我脑海里的李闰容貌，正如那张素描一般有着坚定的忠孝节烈之感，感人至深，独一无二。李闰的扮演者周帆，曾在湘剧舞台上演绎过很多女性角色，堪称“湘剧女神”，当“湘剧女神”遇到李闰这位“湘辣女神”，两者的兼容、碰撞，犹如一场剧烈的风暴席卷湘剧舞台。我在排练过程中和周帆一起探究与体验李闰那似乎超出生命可以承受之重、之痛、之苦、之悲。湘剧夫人如见即将诞生一位传统与现代形象并存的新女性，同时也预示了此剧将会是一部“新湘剧”新的解读、新的创作、新的风格。二、导演风格：东方式的轻奢感1.很传统，很现代湖南不是江南，湘剧不是越剧。湘剧 夫人如见 中蕴含的地方性与乡土性，历史感与民俗感，均须把握和呈现到位，我认为，现代审美观照中的传统将比传统更传统，现代眼光提炼出来的民俗将比原始的民俗更民俗，于是我提出了“很传统，很现代”的美学追求。音乐方面，湘剧是湖南一个多腔的古老地方剧种,由多种声腔构成。在此次创作中，我希望强化地方戏曲的音乐性，尤其是地方戏曲的打击乐叙事系统，将被具有主题风格和地域特色的音乐旋律所包含。打击乐的运用，或将作为个性化的配器，甚至可能作为独立的渲染手段使用。走出固态程式，重组活态系统，做一次守正创新的探索。19梨园撷英舞台形式和人物形象方面，应有古典的神韵，但绝不是习惯的表达。结合传统戏曲的程式化表演，我在排练时对演员的表演要求包含三个层面：一是肢体的层面程式化的表演艺术，在这里应该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无一处有程式空白，不仅不允许有程式空白，有时还要将程式放大、夸张、变形，外化、强化、美化，程式化规范要升华为自觉的有意味的表演艺术。二是心理的层面戏曲的程式化表演如果僵化，往往带来心理的空白，演员为表演而表演，为程式而程式，在现代观众尤其年轻观众面前越来越显得虚假空洞，这个惯性，必须扭转。本剧的表演要强调心理活动的真实性反映和真实性体验。一切程式化的演唱都必须有真实的心理体验支撑，从而达到美的感动和感动的美。三是时空的层面夫人如见的时空既是现实的时空，又是非现实的时空，因而表演的分寸感、分量感、距离感，都与寻常的表演不尽相同，把握准确，时空就是一种自由，一种风格；把握不准确，时空则成为障碍，会阻断表演的连贯性。三个层面，也是三重境界，极致的民俗传统，才是极致的现代艺术。例如：第一场的梦境，充满着生活的幻觉，这虽是中国戏曲里常有的情境，却是中国美学中最极致浪漫的发挥。以书信展开叙事，说着最平常不过的家常，心心相印并感同身受，舞台上是在梦境中神游，是在琴弦崩断的不安中抒写“夫人如见”“夫君如见”的慰藉。看似“两地书”的隔空私语，实质是在舞台不同时空、不同场景和不同情境中的身心体验。再如：第二场高妈妈向谭继洵诉说李闰得知谭嗣同死讯后的凄惨情状，同时，李闰如游魂般在不知不觉中出场和那令人惊惧的肢体表演，既结合梅兰芳宇宙锋和尚小云失子惊疯中的表演，又借鉴了现代戏剧与现代肢体表演的沉浸式体验。又如：第三场“翁媳怨”的抽大烟、夜哭场景，再现谭嗣同遭受 33 刀的惨烈折磨和结尾处交代的李闰一度离家出走去完成一次暗杀行动的血性复仇，将一个女人撕裂到如此极致，这种表演超出了传统可以驾驭的体验，也不是现代体验可以诠释的精彩。还有第四场的“大足舞”，呈现的不是一个舞蹈，而是代表新女性觉醒的意识与开拓新世界的创举，是表现一个时代的转变过程。同样，第五场的“十哭”，看似一段人物的中心唱段，却承载了李闰接替式人生的写照，高腔是湘剧最早形成的声腔，唱腔设计陈明老师将“滚调”和“放流”放置其中，最传统也是最现代。至于谭嗣同的人生形象塑造，他是永远 33 岁的勇敢青年，站在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交锋口，在此剧中更多是展示李闰心中的谭嗣同帅、才、勇、酷，是英雄更是丈夫。有种近似于仙幻的超凡脱俗，也有文人的典雅气质和烈士的赴死精神，提炼为一种古代文人士大夫与现代人文知识分子相结合的诗化形象。包括谭嗣同的那条清朝的辫子，我希望那条辫子像李默然老师在电影邓世昌里饰演的邓世昌的那条辫子，不仅体现人物性格，还具有表演性，要成为谭嗣同的表演道具，也成为他人物形象的标志。综上所述，内容结合形式，人物结合表演，将表演艺术极致化、细致化，处处有别传统，处处回归传统，处处超越传统。2.大写意，大写实这是一部人物与自己内心相互战斗的“谍战剧”，充满大写意的风格，李闰如此、谭继洵也是如此，有意或无意，有形或无形之间，展现出至暗年代里人20梨园撷英物与人物、人物与环境、人物与自己的灵魂照面、纠缠、矛盾、抗争、妥协、撕裂、苟且、假死、出击隐忍到极致，爆发也到极致。在看似风平浪静之中，让观众感受到潜流的汹涌澎湃。李闰的生，从为亡夫而生到为自己而生，每一次的转型都用了极端且豪迈的行为，每一处都非等闲之辈的等闲之举，何况她起初是那个封闭年代封闭地方的传统女性。李闰的自杀、抽烟、夜哭、冒犯、受命、持家、忍死、建祠、办学、育婴是死亡造就了她的重生，是悲苦成全了她的强大，她有着平常之人的“平常之心”，她也并非平常之人所能企及的“平常”。面对如此复杂丰富的人生，艺术的呈现既不能面面俱到，又不能浮光掠影，必须虚实结合，有无相生，寻找小视角，大视野；小情感，大情怀；小家庭，大时代。湘剧夫人如见以再现的手法完成表现，以写意的美学进行写实。空间是写意的，道具是写实的；肢体是表现的，心理是体验的；音乐是抒情的，音效是真实的而这一切审美创造的源头和依据就是“夫人如见”“夫人如见”，何其亲近，何其高远；“夫人如见”，何其真实，何其虚幻；“夫人如见”，何其平静，何其深情。此剧不但要求是人物心理的大情感，还要求表现为舞台艺术的大手笔和剧场艺术的大空间。剧场艺术的“大空间”即对大剧院演出环境的选择。在我眼里，大剧院时代的到来，为中国传统戏曲开辟了一种现代化、都市化、国际化，包括市场化转型发展的可能性。湘剧夫人如见，不是常规戏曲选择在大剧院空间进行公演，而是专为进入大剧院现代演出空间所创排的一部符合现代审美风范的现代戏曲。声腔回归地方戏传统，演出走进大剧院时代，这是创作团队最为简要的创作共识。“书信”是个极其私密的物件，却充满着再丰富不过的情感空间、思想空间、精神空间，因此，我想通过架空一定的环境来创设情境，带着一丝灵异，从物境（信）走向心境，谱写一部浪漫主义写实风格的女性戏曲作品。我一直在想，此剧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舞台？既要惊艳也要准确。具备扑面而来的风格感，空灵写意，也给予表演的自由空间，功能性写实。舞美设计季乔老师是个具备哲学思辨的创作者，加上灯光造梦师邢辛老师，我们将以一种东方式的轻奢感呈现给观众一个新视觉、新空间。最后我想说，夫人如见剧本给了我一次“身心俱疲”的文学体验，我希望这部剧作的二度创作能够给以“感人至深”的形象回馈。历史的李闰和剧作的李闰都给了我们剧组极大的创作与想象的空间，让我们诚心诚意地走进历史，走近李闰，然后簇拥着这位历史的和艺术的她，回到今天，回到现实，回到你我的内心与外貌，彼此交汇交融，彼此难分难解。啊，夫人如见啊，夫君如见（责任编辑：牧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