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男孩偏好到多元偏好的转变及影响因素--基于潮汕地区的扎根理论研究.pdf

2024年3 月第2 期中华女子学院学报Journal of China Womens UniversityMar.2024No.2从男孩偏好到多元偏好的转变及影响因素基于潮汕地区的扎根理论研究方英吴涵菁摘要：通过对潮汕地区的实证研究发现，潮汕地区生育偏好呈现出从单一的男孩偏好向多元化生育性别偏好变化的趋势，这种转变的影响因素包括经济需求、文化需求、家庭需求和情感需求。这四种需求互相交织和影响，随着社会的发展，各自呈现出转化、淡化和延续的趋势，推动生育性别偏好的多元变迁。潮汕地区的生育性别偏好变化具有地域特殊性，也反映了一定的社会问题，这表明性别平等的实现仍然需要一定的过程和时间，需要借助强大的外力推动性别观念现代化。关键词：男孩偏好；多元生育性别偏好；潮汕地区D0I:10.13277/ki.jcwu.2024.02.014中图分类号：C913.68作者简介：方英，女，广州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女性研究、社会组织研究；吴涵菁，女，广州大学社会学系创新班本科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女性研究。5 1 0 0 0 0收稿日期：2 0 2 3-0 8-2 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 0 0 7-3 6 9 8(2 0 2 4)0 2-0 1 2 1-0 8生育问题是社会所关注的热门话题。其中，生育性别偏好因其错综复杂的影响因素和蕴含的性别观念问题，成为生育问题的重点研究对象。潮汕地区长期以来都被认为是“男孩偏好”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其生育文化具有显著的地域特性。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新兴生育观的产生，该地区的生育性别偏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本研究旨在了解潮汕地区当前的生育性别偏好状况和变化趋势，深入探究其背后的发展动因，挖掘影响因素下的深刻内涵，为研究生育性别偏好现象提供参考。一、文献回顾与研究问题生育需求，从狭义上看，指的是个体生育子女的需要,是生育行为的动力来源。生育需求受制于一定的物质条件和精神因素。个体先拥有对于这些物质与精神的需求，才会产生生育子女的需要。因此从广义上看，它还包括推动个体产生生育子女需要的经济、文化、心理等因素。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基础上，穆光宗和陈俊杰提出中国化的生育需求层次结构理论，认为中国农民的实际生育行为背后隐藏着一个生育需求结构体系，包括终极价值的需求、继嗣需求、情感需求、续梦需求、社会需求和经济需求六种需求，又将这六种需求分为现实和观念两个层面叫。无独有偶，解振明认为中国农民生育观念既受现实生活的影响，又受精神生活的影响2。李具恒将农民的生育需求分为内生需求与外生需求,并从动态视角提出农民生育需求的走势展望。生育需求引发生育意愿，进而导致生育行为的发生。其中,生育意愿体现出一定的偏好,通常包括生育数量偏好、生育性别偏好和生育时间偏好，而性别偏好往往比数量偏好和时间偏好更难改变。目前，学术界对于生育性别偏好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以下两类：第一类是以性别比失衡为研究背景，探究生育性别偏好与生育性别比之间的关联性。一方面，人们的性别偏好可在一定程度上解释性别比的问题。出生性别比偏高往往是在强烈的生男偏好下，一1 2 1 一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选择胎儿性别造成的后果回。另一方面，性别比又会影响性别偏好。董志强研究得出地区性别比越高，该地区男性在婚配竞争中的压力越大，从而导致家庭生育性别偏好发生改变。第二类是以大量调查数据为基础，探究生育性别偏好及其影响因素。宋健团队基于2 0 1 6 年全国抽样调查数据，分析得出儿女双全偏好是目前中国夫妻主要的偏好类型，其次是无偏好，而纯男孩或纯女孩偏好的比例相对较低8。李树苗在对六普数据进行家庭层面的实证研究后，提出母亲个体属性、家庭结构变量、家庭婚姻模式等因素都会对人们的生育性别偏好产生显著影响9。而从夫妻联合视角来看，无论妻子还是丈夫,生育偏好的变动都受到配偶的影响,进而相互靠拢或趋近一致。此外,男孩偏好现象得到了较多的关注。在中国社会，男孩具有女孩所不具备的价值，男孩偏好是一种源于家庭制度和个体社会行为模式、制度化的社会价值取向叫。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生育观念也发生了变化。相较于静态分析，一些学者开始基于动态视角看待性别偏好，分析性别偏好在大时间跨度下产生了一些与传统认知不相符的新特征。自2 0 世纪5 0年代以来，中国城乡居民生男偏好随年代的变迁整体呈下降趋势 2 。家庭对生育男孩的态度从“多男偏好”到“有男偏好”,甚至出现了“两男恐惧”。杨博提出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政策的调整可能会引起生育性别偏好的双向选择一一男孩偏好的淡化或者加剧 3 。邓大才认为,经济解构、文化解构、需求解构侵蚀、消解了农民的传统生育文化，使他们产生了“适度生育、生男生女一样、打死也不多生”的偏好I4。陈丽琴则基于赋权理论视角，提出偏男生育意愿的弱化是乡村多元治理中“她力量”的崛起以及妇女主体意识增强的必然结果 5 。目前,学术界对生育性别偏好转变的研究大多注重于对现象的描述和对宏观影响因素的探究，忽略了个体本身生育需求的变化。时代的发展是否使人们的生育需求产生了一定的变化，从而导致生育性别偏好的转变？人们生育性别偏好变化的趋势是否会因为地域文化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生育性别偏好的转变过程中是否会产生社会问题呕待解决？基于以上问题，本研究采用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选择被视为男孩偏好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的潮汕地区作为样本选取地点，从生育需求论角度对该地区生育性别偏好的变化趋势和影响因素进行研究，从一1 2 2 一而为生育性别偏好研究领域提供一定的经验。二、研究设计(一)研究方法在资料搜集阶段，本研究采用深度访谈的方式，有利于根据不同受访者的具体情况进行访谈问题的调整，从而获取更加细致深人的访谈材料，从微观层面对潮汕地区生育性别偏好的影响因素进行深入的部析。在资料分析阶段，本研究采用nvivo11软件作为辅助工具，对获取的访谈资料进行整理与编码，并完成理论模型的建构。(二)样本选取本研究选取了2 1 位潮汕受访者进行深度访谈。从现居住地看，大部分受访者仍居住于潮汕地区,只有一位居住地为深圳；从职业看，有三分之一的受访者于体制内单位工作，另外有六名受访者为家庭主妇；年龄段横跨1 9 一5 3 岁,受教育程度则均匀分布于初等教育、中等教育与高等教育中,利于有效搜集不同年龄段、不同教育程度受访者的信息。此外,婚姻与生育需求息息相关,因此本研究大部分研究对象婚姻状况为已婚，但为了了解新生代对于生育的看法，团队选择了一位1 9 岁的未婚人士进行访谈，作为对访谈材料的补充。2022年7 一8 月期间，研究团队根据访谈提纲对这2 1 位受访者进行了访谈，访谈前介绍研究的目的和保密原则，在征得对方同意后对访谈内容进行录音，并做好访谈备忘录，获取访谈材料共1 0万字。三、研究发现（一)潮汕地区生育性别偏好呈现多元趋势为了解受访者的生育性别偏好，本研究设置了“您现在的孩子数量和性别合乎理想吗？如果是，请说说为什么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不是，请说说理想的情况是怎样的？”和“第一胎生男孩或者生女孩对您接下来的生育选择有什么影响？会有生男孩的压力吗？”两个相关问题。通过对受访者回答的整理，归纳出男孩偏好、女孩偏好、无性别偏好、双性别偏好四种生育性别偏好类别，并按照这四种类别对受访者进行简单的统计(若受访者未能明确表明自己的生育性别偏好，则不计人统计）。统计结果表明，与潮汕地区多男孩偏好的印象有所不同的是，受访者的生育性别偏好大多集中于无性别偏好和双性别偏好两种类型，体现出单一男孩偏好的受访者只有不到1 0%，此外也有少量受访者体现出女孩偏好。近年来一项关于潮汕文化与生育观念的问卷调查结果表明，“生男生女都一样”的人数高达77%，远远超过“必须生一个或是多个男孩的人数，与本研究的调查结果不谋而合。这表明潮汕地区从重男轻女重灾区到生育性别偏好多元化的转变。当然，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即使两个受访者的生育性别偏好可归于同一类，但其背后的本质也不尽相同。因此，本研究根据访谈资料对这四种生育性别偏好种类进行更细致的界定与剖析。1.男孩偏好随着生育性别偏好的转变,男孩偏好呈现形式变得更为复杂多元。受访者在表达时，通常将男孩偏好与生育数量意愿相挂钩。本研究通过对受访者回答的分析，将其又细分为三种呈现类型：一是必需型,即强烈的男孩偏好，例如“至少要有一个男孩子”“非常希望有个儿子”等；二是多儿型，即不仅想要儿子，而且希望越多越好，相比于必需型，男孩偏好更为强烈；三是少儿型，即虽然希望生儿子，但数量上不愿意太多，甚至会有恐惧心理，例如“我的第一胎是女儿，但假设第一胎是儿子,我的二胎计划就会犹豫一点，因为我很怕有两个儿子”。2.女孩偏好受访者中，部分人呈现出与传统不相符的女孩偏好。不过，大部分女孩偏好者并没有表现出同男孩一般“非生不可”的强烈意愿,更多的只是表达一种期望，比如“性别上我希望是女孩子”。有研究表明，男孩偏好和女孩偏好并非一定为互斥关系，而是相互平行的两个维度,男孩偏好越强烈,女孩偏好也可能越强烈7。3.无性别偏好无性别偏好是指对生育性别没有明显的偏好，对生育性别呈现“无所谓”的态度。该群体更重视生育数量而非性别，只要数量达到了，他们就满足了。我们俩的生育意愿比较一致，他也是想要两个孩子。他是男女都可以那种，顺其自然，男女他都喜欢。(个案2 1)他们也更重视对子女的培育过程，认为这些与性别无关,如“生男生女无所谓，只要他们懂事听话我就满足了”;有些是基于对生育的科学认知,明白孩子的性别并不由夫妻双方的主观意愿决定，因此表示“顺其自然即可”；还有些是由于本身生育意愿偏弱,因此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生育性别偏好。无论是哪一种呈现方式,无性别偏好者的增多都体现了潮汕地区重男轻女观念的淡化。4.双性别偏好不同于无性别偏好，双性别偏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男女性别平等的观念，但其强调的是“有男有女”。双性别偏好通常与生育数量偏好有关，人们倾向于将“一男一女”或“两男两女”称为生育性别与数量的理想状态，这似乎与潮汕人对于“好”字的理解有关。我想要生三胎啊，想再要一个女儿嘛，因为现在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想要多一个女儿，凑一个“好”字嘛。“好”字不是由一个“女”字和一个“子”字组成的吗？（个案1 0)不过，双性别偏好并不意味着人们对于生男生女态度的绝对平等。许多双性别偏好者的女孩偏好是建立在“已经有了男孩”的前提下，强烈程度仍然比不过男孩偏好。有相关研究表明，当生育数量受到限制时，人们会更倾向于生育男孩。这意味着在实行严格的生育计划政策时,这种双性别偏好可能会因为这一客观因素而转变为男孩偏好。(二)潮汕地区生育多元性别偏好影响因素为进一步探究潮汕地区生育多元性别偏好的影响因素，本研究采用nvivol1软件作为辅助工具，对获取的访谈资料进行打散、重组和概念化，最终从生育需求的角度出发，提炼出四个主范畴，分别为经济需求、文化需求、家庭需求和情感需求。根据三级编码，本文构建了潮汕地区生育性别偏好的影响因素模型(见图1)。以下对该模型做具体阐释。1.经济需求养育孩子需要付出一定的经济成本，而孩子作为一种“生产品”,又会带来一定的经济收益。人们的生育性别偏好通常是建立在对抚养成本和经济效用的认知基础上。因此，经济需求是潮汕地区生育性别偏好的重要影响因素，其中包括财产分配、养育成本和养老送终。(1)财产分配在潮汕地区，家产“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仍然存在。女性在家庭里少有继承财产的权利,即使得到了财产，她们也会觉得没面子。一1 2 3 一家产继承财产分配土地分配男孩养育成本经济需求养育成本女孩养育成本男性养老任务养老送终女性养老任务民俗行为求子传统传统压力生儿任务文化需求周围人态度男性传宗接代任务传宗接代女性出嫁生育性别偏好影响因素家庭成员性别观念家人态度原生家庭尊重意愿家庭需求家庭性别结构家庭结构家庭性别结构男丁兴旺不易受欺人生圆满情感满足生男孩“更高兴”情感需求性格贴心性格差异管教难易图1 潮汕地区生育多元偏好影响因素模型但是可能受传统观念的影响，有的女性可能不想去继承这些，因为会没面子。（个案9）此外，农村地区土地分配也与性别有关。（问：会有按照性别分到不同数量的情况吗？）比我大四五岁的那一辈，就有这种说法，男生分多一点，女生分少一点。（个案2 1）因此，人们一旦认为家庭中必须要有男孩来继承财产，或者男孩可以在未来得到更多的土地，便容易产生男孩偏好。当财产分配这种经济需求减弱时，相应的男孩偏好也会因此得到削弱。(2)养育成本潮汕人普遍觉得男孩相比女孩，需要更高的养育成本。除了一部分人认为对男孩的培育应当重于女孩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考虑到男性结婚时，男方家庭需要为其置办房产。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潮汕地区对男方的要求更是从一1 2 4 一“有房”提高到了“有房有车”。养男孩到时候还要给他娶老婆，可能还得给他建房子，现在要求要有房有车，我们哪里有？（个案6)当个体的经济条件无法承担过多的养育成本时,其男孩偏好便会被削弱,因此常常出现不敢生儿子的心理倾向，从而引发“少儿型”的男孩偏好。而对无法承担养育成本的担忧达到一定程度时，个体甚至会表现出较明显的女孩偏好。人家（开玩笑）说宁愿生三个女孩都不愿意生一个男孩。（问：为什么？）因为生两个男孩以后要安排两套房子，生女孩的话以后会结婚嫁出去，所以这个问题没有那么必要。（个案1 9）(3）养老送终关于传延宗族、接续后代，潮汕地区一般有两点传统认知：一是男性有养老送终的义务，二是女性出嫁便不会留在娘家了，没有对原来的家庭养老送终的义务。因此无论如何，当地人都希望家里能有男孩来承担这部分义务。我家达濠那边的话不会像潮阳那边一样那么执着于生男孩，但多少还是会觉得至少生有一个男孩比较好，或许是因为男孩长大后是在家赡养父母的，女孩长大会嫁出去吧。（个案1 7）这是造成潮汕地区男孩偏好的一个原因。随着性别平等观念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无论男女，都有责任回报父母，都应当尽养老送终的义务。当女性能满足老人养老送终的需求时,单一的男孩偏好也就随之减轻。现在男女平等，没什么人觉得生男孩就怎么样。不一定说生男孩才能养父母，女孩也能照顾父母啊。因为父母生我们，我们也有责任去养他们，不是说一定得生男孩。（个案0 7)经济需求是四种需求中最现实的需求，这种需求在不同时期呈现出理性或非理性的状态。在国家没有实施生育控制甚至鼓励生育时期，经济需求在个体生育性别意愿和生育行为上都体现出一种理性的状态。潮汕人认为男孩相较于女孩,其带给家庭的经济效益总是更多，因此在财产继承、土地分配上更加偏向于男孩，这种物质分配上的偏好反过来也会促进生育上的男孩偏好。在严格的计划生育时期,由于经济需求带来的生育意愿与政策上的不匹配，他们的行为呈现出非理性的状态。即使承担着被发现、被罚款甚至失去工作的风险，即使成本远远高于他们的经济水平，他们也要达到自已的生育目标。这种只考虑经济需求而没有兼顾实际经济情况的行为使他们需承受本可以避免的经济压力。而在多元性别偏好时期,女性在生活、职场上的地位显著提升，权益得到充分保障，责任也逐渐明确，她们既有继承财产的权利，也有赡养父母的义务。因此,生育能满足的经济需求在性别上的差异逐渐减小。主观层面，个体对男孩女孩的培养成本和未来收益方面也有了更为客观的认知，带动生育行为朝着更深层次的理性发展。2.文化需求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种族的需要并不是靠单纯的生理行动及生理作用而满足的，而是一套传统的规则和一套相关的物质文化设备活动的结果1 8 1 7。潮汕地区宗族文化浓厚，非常重视子嗣的传承，“重男轻女”“多子多福”等生育传统观念延续至今。即使在经济困难时期或计划生育时期，潮汕地区总能发生许多不理智的生育行为。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潮汕地区传统观念与现代观念相互碰撞,形成了多元的生育性别偏好。在本研究中,文化需求包括传统压力和传宗接代。(1)传统压力在生育性别方面,传统压力一般指生育男孩的压力。潮汕地区“重男轻女”现象比较严重，这在个体生育行为的前后都有所体现，如生育前去庙里求子、生育后根据性别决定要不要宴请宾客等。当家里没有生育男孩时，当地人的态度总是偏向负面。反而是这边本地的潮汕人一听到我只有两个女儿，她们就会说，哎呀不行啊，必须得有一个儿子啊，无论如何你都得生啊他们会一直地劝，好像比我自己都紧张。（个案1 1)此外，很多民俗事项的参与者往往都是男孩。我所感受到的是，往年我们迎锣鼓的时候，当年家中有男孩出生的家庭会举着彩旗参与游行队伍，但好像生女孩是没有的。再比如我们这边出花园（潮汕地区1 5 岁成人礼)的时候，男孩需要深夜去拜老爷,但女孩好像不用。（个案8）地域文化有时会演变成一种群体行为规范，深刻影响着个体行为。有些个体即使本身并不“重男轻女”，但在传统压力下仍会将生育男孩当成一种任务，产生强烈的男孩偏好。而个体独立意识的增强和家庭环境的逐渐开放，在很大程度上减小了迎合传统文化的需求，使得生育性别偏好逐渐多元。(2)传宗接代与“养老送终”类似，潮汕地区对于“传宗接代”有两点性别上的传统认知：一是男性有传宗接代的义务，二是女性出嫁便从属于夫家，是外姓的，不能传宗接代。有的人就是说，得生有男孩才能传宗接代嘛，因为女孩是嫁出去的，老一辈的人就说男孩在家传宗接代，而女儿是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个案0 7)而随着宗祠文化的逐渐淡化和新生育观的传播，“传宗接代”不再是人生必做之事或者变成了是女性也可以做的事情，这时男孩偏好便会减弱。文化需求是四种需求中最根本、影响最大，也一1 2 5 一是变化最缓慢的需求。传统生育文化在潮汕地区已经根深蒂固,形成稳定的价值观和行为规范。潮汕人不仅自已严格遵守这些规范，还时刻向子孙们灌输这些观念，影响他们的行为，甚至对于他人生育之事也会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常常从言语交流中体现出来，使得潮汕传统生育文化在人际交往中得到巩固与传承。此外，相比较而言，潮汕地区拥有强烈的地域文化认同感，对外来文化往往会比较排斥。因此，如今的潮汕地区生育观念依旧保有地域性和传统性。不过，从单一男孩偏好时期到多元生育性别偏好时期，潮汕地区生育文化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消解了一些固有的认知。例如,潮汕地区向来有“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认为男性是家庭里最大的劳动力和经济来源，而女性的主要任务是做好内务。但如今越来越多的潮汕人会认为这个观念过于绝对化。虽然他们仍然觉得女性更有能力和责任来处理内务，但也提出女性有为家庭增加经济收人的能力，男女间的家庭分工应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再比如，虽然很多潮汕人在生育性别上有所偏好，但他们对于男孩女孩的成长期望、教育方式基本上是一致的。一旦孩子生下来,就会平等对待。随着平等价值观逐渐融人潮汕地区的每一处，个体尤其是女性的独立意识将逐渐提高,其生育性别偏好也会逐渐摆脱传统生育文化的规训，趋于多元。3.家庭需求家庭是个体生活的基本环境，影响着个体的需求、目标与行为。对于家庭观念较重的潮汕地区来说,这种影响尤为明显。配偶的意愿、长辈的态度甚至原生家庭所带来的潜移默化的思想，都会影响个体的生育性别偏好。另外,许多人的生育偏好实际上考虑的不是自身喜好，而是考虑到自已所处大家庭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个体的生育性别偏好往往与整个家庭的偏好保持一致，依附于家庭需求。(1)家人态度家庭成员的态度会对个体生育性别偏好造成影响,甚至形成压力。在潮汕地区,老一辈人的重男思想根深蒂固，易于形成对下一代人生男的压力。若是年轻一代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便会引发他们的担忧甚至责难。生了二女儿之后，婆家这边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了。我婆婆三天两头找事儿，总在我丈夫面前说村里谁家的媳妇又生了男孩，而我却生了两个女孩。反正就是对我生了两个女孩很不满，我婆家这边就坚持说没生一1 2 6 一男丁是不行的。（个案1 6)而在一些较为开明的家庭,老一辈的重男轻女思想较轻,或者认为自己无法掌控年轻一辈的生育决策权，此时年轻一辈的生男压力就会减小。有学者提出，个体生育决策权正在从“家本位”向“个人本位”转移9 。在这种情况下，个体会有更多的选择权，也会产生更加多元的性别偏好。(2）家庭结构个体对家庭成员性别与数量的构想常常作为一种理想状态被提及。潮汕地区家族观念浓厚，在潮汕人的传统认知里，人丁兴旺、家族庞大才不会受其他家族的欺压。虽然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家族之间的争斗大部分已经不复存在，但对于家庭成员应当尽可能多、大家庭应当团结和谐一致对外的期望却传承了下来，这种观念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而这里的“人丁”在大部分情况下指“男丁”，因而生育男孩偏好在家庭结构的影响下非常突出。他们就说这家里（婆家）从我丈夫的爷爷到我丈夫已经三代单丁了，希望我能生两个男孩来改变这个“三代单丁”的状况。他们的思想观念就是一户人家如果男丁不旺，就容易受村里人欺负。（个案1 6)家庭成员众多除了可以抵抗外人欺压，还可以形成共同分担养家、养老压力的内部联合体。一些双性别偏好的潮汕人会认为“两男两女”才是最理想的状态,因为兄弟姐妹之间可以互相支撑。除此之外，一个大家庭的性别结构也会影响个体的生育性别偏好。他们的偏好并非出于内心喜好，而是因为身处的大家庭中本身缺乏或少有这种性别。A：为什么会想要生女孩子？B：因为我姐姐们生的都是男孩，所以我就希望家里有个女孩子。（个案1 3）家庭需求是一种整体性需求。随着时代发展，家庭需求逐渐从一种核心影响因素转为外部影响因素,影响力大大减小。在传统生育观念影响下，个体将自己的生育需求置于家庭生育需求之下，用家庭性别偏好表达个体生育性别偏好，因此有些人在生育上总是感觉身不由已。随着现代生育文化的传播和个体独立性的增强，人们不再过于依赖家庭，转而更加考虑个人的偏好和具体情况，家庭需求重要性下降。其他家庭成员也会更加尊重生育者本身的意愿。当然，潮汕地区十分重视家庭，因此目前的生育观念和生育决策权仍然不能用个人本位逻辑四、结论与探讨来看待。只能说正处于个人本位和家本位共存的阶段，个体往往会在其中寻找一个平衡点。4.情感需求对于大部分潮汕人来说，孩子可以使他们的家庭和人生完整圆满，给他们带来幸福感。而需要多少数量、何种性别的孩子来满足这种幸福感，则组成了他们的生育偏好。孩子出生以后，性格上的性别差异又会给他们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因此，不同情感需求的个体便拥有了不同的性别偏好。(1)情感满足在传统性别观念的浸染下，许多潮汕人对生男生女的态度在情感上是有所差距的。虽然如今很少有人会对生女孩表现出强烈的负面情绪，但是生男孩会让他们更高兴。而对于一些双性别偏好的人来说，家里“有男有女”才能让家庭更加幸福圆满当然，虽然女孩也不是说丧气，后面还有机会，但是生男孩就更高兴，生女孩也不会不开心，只是开心和更开心之间。（个案0 3)(2)性格差异男孩女孩性格上的差异会引发养育过程的不同情境,父母的情感体验也会有所不同。不少人认为女孩比较乖巧懂事，容易管教，男孩则比较调皮捣蛋，常常让父母感到糟心。在“女主内,男主外”的传统性别观念影响下，女孩长大后会比较顾家,男孩长大后则会比较忙碌外在的事业。这种情况下，男女性格差异便会让一部分人，尤其是女性认为家里需要有一个较为贴心的女孩，由此产生女孩偏好。对，我看我妹妹她们生的男孩，会庆幸自己的女孩都挺听话。她们的儿子都不听话，比较调皮、难管教，我就想着幸好我生的这三个女儿都挺乖、挺听话的，容易管教。（个案0 8）不过，性格差异的影响力并不大，因为人们往往是在养育阶段才会对不同孩子的性格有较深刻的体会，生育前很少把性格当成重要的考虑因素。情感需求是四种需求里影响最小的因素，通常依附在其他需求之下。潮汕人偏好某种性别，不会单纯因为该性别能满足自已的情感需求,而是这种性别能满足自己的经济需求、文化需求，或家庭需求之下还能让自己顺带有了一些情感体验。情感需求通常表达了个体对于自已生育行为之后的美好愿景，如“儿女双全能让家庭更加幸福美满”“生女孩能让自己感觉温暖贴心”等，具有较强的预设性。潮汕地区生育性别偏好呈现出从单一的男孩偏好向多元化生育性别偏好转变的趋势，包括男孩偏好、女孩偏好、无性别偏好和双性别偏好，这是经济、文化共同发展带来的必然过程。通过对访谈资料的分析,本研究归纳出影响生育性别偏好的四种需求一一经济需求、文化需求、家庭需求和情感需求，代表了社会行动的四种理想类型。不过，在现实生活中，这四种需求并非相互独立的，它们互相交织、相互影响，需求下的某一方面往往不只体现一种需求。例如，本文将“养老送终”归于经济需求，但将其归为“文化需求”也不为过，毕竟“养儿防老”也是传统思想观念之一。又如，家人态度特别是老一辈人的态度，往往伴随着传统压力，同时也体现出养老送终、财产分配等经济需求。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和社会文化的发展进步，潮汕人接触新的生育观念的渠道更加多样，内容也更加多元，互联网的发展更是为青年群体提供了关于生育的更多选项。而观念的变化带动上文提及的四种需求变化，其中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满足需求对象的变化，即从只有男孩满足这种需求到女孩也可以满足这种需求，或者需要儿女双全来共同满足这种需求；二是需求的上升与下降，即一些具有传统性需求的淡化和一些随着现代文明社会发展而被更多人看重的需求的增强。潮汕地区整体的经济需求与文化需求仍然存在，但正在经历着转化，从只有男孩能满足这些需求转变为女孩也能满足这些需求。家庭需求则随着个体独立性提升而逐渐淡化。情感需求作为影响力较小的影响因素,变化不大，得到了稳定的延续。潮汕地区整体生育需求的变化和个体需求的差异性,使该地区从单一的男孩偏好朝着更为多元的趋势发展。与其他地区相比，潮汕地区生育性别偏好的转变十分缓慢。这是因为潮汕地区对于农业、渔业和劳动密集型乡镇工业有着极高的依赖性，需要大量体力好的男性劳动力，且对宗族文化极度推崇，对外来文化往往有着排斥心理。因此,现代生育观念对于传统观念的消解十分缓慢，形成了传统生育文化与现代生育文化共存且相互影响的局面。个体的生育性别偏好和形成这些偏好的影响因素融合了潮汕地区的特殊性和现代生育文化的进步性。随着性别平等观念的普及，人们虽然已经不会在言语上一1 2 7 一明说自己“重男轻女”，但性别不平等仍在态度和行为上有所体现，且植根于潮汕地区的传统习俗中。譬如历史悠久的拜老爷、出花园等民俗活动，或者丧葬礼、扫墓等重要活动，男孩往往会优先于女孩参与。或许人们并不是真的更偏心男孩，只是在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便是这么做的，传统和习惯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很难发生改变。此外，在养育孩子阶段，人们对于男孩女孩不同性格的刻板印象容易演变成对孩子的要求，例如认为男孩必须活泼、善【参考文献】1穆光宗,陈俊杰.中国农民生育需求的层次结构 人口研究,1 9 9 6,(2)。2解振明.中国农民生育需求的变化 人口研究,1 9 9 7,(2).3李具恒.中国农民的生育需求再认识 J.西北人口,1 9 9 8,(2).4李树苗,闫绍华,李卫东.性别偏好视角下的中国人口转变模式分析 .中国人口科学,2 0 1 1,(1).5王鹏.生命历程、社会经济地位与生育性别偏好 J.山东社会科学,2 0 1 5,(1).6郑真真.人口现象中的社会问题：对出生性别比失衡的再认识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 0 2 2,(3).7 董志强,钟粤俊.性别失衡如何影响生育偏好 J.劳动经济研究,2 0 1 6,(5)。8宋健,靳永爱,吴林峰.性别偏好对家庭二孩生育计划的影响：夫妻视角下的一项实证研究 人口研究,2 0 1 9,(3).9李树苗,胡莹,闫绍华.当代中国家庭生育性别偏好的影响机制研究:基于六普数据的实证分析 J人口与发展,2 0 1 4,(5).10卿石松.夫妻生育偏好变化及其相互影响 J.中国人口科学,2 0 2 0,(5).11刘爽.中国育龄夫妇的生育“性别偏好 J人口研究,2 0 0 5,(3).12窦东徽,罗明明,刘肖岑.中国居民生育性别偏好变迁的横断历史研究：1 9 8 1 2 0 1 6 J.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 0 1 9,(6).13石人炳,杨辉.两男恐惧：一种值得关注的孩子性别偏好 人口学刊,2 0 2 1,(1).14邓大才.农民生育偏好与行为：社会解构模型：对当今部分农民生育偏好及行为逆变的一个解释 J社会科学研究,2 0 0 8,(5).15 陈丽琴.从被动追随到主动选择：新中国成立以来农村妇女意愿生育性别偏好变迁及其原因 浙江社会科学,2 0 1 9,(9)。16蔡嘉婷,张菊珍,关颗诗,等,潮汕文化对生育观念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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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der preference.The change indicates that the realization of gender equality stillneeds a certain process and time.It is necessary to promote the modernization of gender concept with strong externalforces.Key words:boy preference;multiple gender preference;Chaoshan region-128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