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主题超越与类型创新_赵卫防.pdf

0132023年第3期责任编辑：杨天东2023年的中国电影春节档，注定要掀起观影波澜。数部高质量的影片相继在影院与观众见面，引发了积蓄已久的观影激情，形成了蔚为壮观的春节文化现象。其中，流浪地球 2满江红熊出没：伴我“熊芯”无名等影片在春节头一天面世便引发反响，而体育题材的 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以下简称 中国乒乓）原本选择在正月初三上映，随后改档，正式上映延期至2月 17日。这部影片以其对传统体育主题的回归与超越，以及对乒乓运动的竞技类型营造而引人注目。对传统主题的回归与超越国产体育题材影片在中国电影中并非强势，数量不多，却留下了数部引发讨论的文本。从主题上看，这些影片大抵可分为两类。一类以表现体育竞技为主体，特别呈现国家意识，凸显运动员奋力拼搏、为国家争取荣誉，体现体育精神，其文本如 沙鸥（1981）、女足九号（2000）、女帅男兵（2000）、许海峰的枪（2012）、妈妈的神奇小子（2021）等。这类影片的主题可以归纳为“拼搏与争光”，属于传统主题的体育题材电影。另一类则更多将体育作为方法，借体育竞技的概念，表现更为宏阔的社会命题甚至深奥的哲学命题，或者以此特殊视点来呈现人物的成长史抑或是深邃的心理历程，期望探究体育精神的深刻性和普适性。此类影片有 女篮 5号（1957）、一个人的奥林匹克（2008）、激战（2013）、破风（2015）、夺冠（2020）等文本。这两类体育题材影片都呈现出了鲜明的美学亮点，也都存在着一定的尚待完善之处。随着近年来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主题超越与类型创新文 赵卫防/Text/Zhao Weifang国产体育题材影片数量的增加，后一类影片渐呈上升之势。以体育竞技为视点来表达更为深邃的主题，这样的创作本身就蕴含着创新意识，无可厚非。就其本体而言，体育题材电影终究是要呈现体育本身的，如果完全偏离这一主题，体育题材电影在某种程度上就失去了主体。中国乒乓正是一部回归体育主体的体育题材影片。它的出现，使得传统的“拼搏与争光”主题重回国产体育题材电影，有效地平衡了当下该类国产电影中的格局。这样说并非是对前文所述的后一类国产体育题材电影的否定，而是对该类影片中体育本体回归的一种欢呼。然而，中国乒乓对体育本体的回归，并非是对“争光与拼搏”主题的简单重复，而是通过乒乓运动，对这一传统主题进行了升华和超越。这种超越具体呈现为其人本性、中国性、现代性和当下性的表达层面。首先，影片以人本性赋予了传统主题以新的诠释。该片讲述中国男子乒乓球对在历经 20世纪 80年代后期的挫折之后于 90年代中期重返巅峰的过程，影片中的人物较多，其中有国乒男队主教练戴敏佳以及教练组的倪晓东等教练，还有戴敏佳的夫人王盈以及男队中的为数众多的运动员。虽然人物多，但影片将所有人物都赋予了较强的感性特征，时刻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显露着自己的优缺点，甚至作为一个个“不被看好的人”出现。这样的感性表达，使得每个人物都显现出个体、真实的一面，而非公式化的概念人物。此为其人本性表达的第一方面。第二方面，影片中所赵卫防，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研究所研究员Ping Pong:The Triumph:Thematic Transcendence and Genre Innovation 新作评议DISCUSSION ON NEW MOVIES014新作评议DISCUSSION ON NEW MOVIES有的排兵布阵、战术安排以及比赛最终都落实到了具体的人身上，赢得比赛都是靠个体人物的个性和具体战术特点。特别是天津决赛的最后一场黄昭与佩尔森的对决中，首先是表现黄昭在休息室一直听着外面的呐喊，不敢直面队友的胜负，观众能够清晰感觉到他心理压力的外溢；他最终取胜时瘫倒在地板上，所有的压力也都随之倒塌。其次，影片在表现这场比赛时，较多的镜头并没有表现赛场，而是表现王盈紧张得不敢进场看比赛、黄昭父亲怕看到儿子输球不敢看电视直播的场景。影片以此将比赛和竞技都落实到了具体的人身上，这亦是其人本性表达的重要方面。这样的人本性嵌入，使得片中的人物不再是喊着“为国争光、奋力拼搏”口号的符号化人物，因此便具备了一种接地气式的真实；而其“争光与拼搏”的主题也不再漂浮于概念层面，而是稳妥地落地，被观众所接受。其次，影片以现代性赋予了传统主题的新内涵。影片尽管回归了体育的本体，重点呈现了体育竞技，但并不仅仅停留在竞技的层面，而是赋予了体育竞技以现代性意义。这种现代性在影片中有两方面的呈现：一方面通过逆风翻盘的主题，表现现代人怎样面对失败和困境，进而对成功进行新的定义，对人生价值给予新的思考。另一方面则表达出了“享受比赛”这一竞技体育的内涵，以及这一内涵的现代性意义。如影片在表现天津世乒赛男子团体赛决赛的最后一轮时，戴教练在对黄昭的赛前指导中，提出“不要专注于结果而要享受过程”的比赛理念。依靠这种理念，黄昭最终赢得了比赛。这亦表达出竞技体育中最为重要的“相信”理念：运动员相信自己的实力，教练员和观众都相信运动员的实力，各方都放松心态，享受竞技体育带来的快乐，这乃是取得胜利的重要方面。相对于传统的竞技理念而言，这种享受比赛的理念，更具现代意识。另一方面，这种理念不但是一种体育比赛的理念，更是一种颇具现代性的积极的人生理念。当下我们所遵循的中国式现代化，也应当融入这种理念。影片对传统主题的现代性表达，使得其在思辨价值层面获得了较大提升，且能够吻合当下作为主体观众的青年人的思考和诉求。再次，影片以贯穿全片的中国性表达，对传统主题进行了新的融入。中国性指的是对中国实力、中国传统文化、中国现实、中国人精神气质的表达，并注重与人类共通价值的对接。不同于其他运动项目，乒乓球运动在中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从 1959年容国团在第 25届世乒赛上为中国获得第一个世界冠军起，乒乓就成为中国国球，代表着中国体育的光辉与荣耀。奋勇拼搏、为国争光的乒乓精神也深深印刻在每一个中国人心中。中国乒乓球队在大众的印象中，一直是所向披靡的王者之师，是中国实力的表现，也是中国人精神气质的象征。在中国乒乓遭遇低迷时期，捍卫乒乓荣誉、重现乒乓辉煌，是全体中国人的希望与梦想，是一种洋溢在 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的激情，这即是中国乒乓运动中时刻荡漾着的中国性。影片充分表达出了这种中国性。这种表达没有豪言壮语的激情，也不充溢壮怀激烈的豪迈，而是化作了日常。无论是戴敏佳放弃意大利的优厚待遇回国当教练，或是为了召回倪晓东而让出了两居室的房子；亦或是王盈悄悄而隐忍的付出、白民和在大声检讨中重回国家队，甚至陈文在离队后听闻国家队比赛获胜时放声大哭等，都日常性地表达着国人为复兴乒乓而付出的努力和感动，众人的努力汇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最终推动了中国国球的复兴。影片中，中国男子乒乓球队表现出来的精神，恰恰是中华民族精神的真实写照。这便是影片由乒乓呈现出的中国性。最后，该片亦探究中国乒乓精神之于当下的价值，使得传统体育主题获得了当下性的意义。三年新冠疫情对国人精神气质、正常生活、经济发展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不断出现的新外交斗争也使得国际大环境处于动荡之中。中国乒乓在这种语境下面世，其表达的奋勇拼搏、直面挫折的中国乒乓精神恰能激励人心，与当下中国社会在心理、科技、文化、经济等方面的绝地反击相映衬。以此，影片的“争光与拼搏”主题获得了当下性的价值。体育竞技类型的创新性营造及反思 中国乒乓的编导俞白眉和邓超合作了多部影片，如 分手大师（2014）、恶棍天使（2015）、银河补习班（2018）、我和我的家乡之回乡之路（2020）等。这些影片的艺术成就虽然长短不齐，票房与口碑也各不相同，但他们对国产电影的类型创新，特别是喜剧类型的创新，提供了诸多有益的实践。选择体育题材，而且又是被大众所熟知并抱有热切期待的乒乓0152023年第3期球题材，他们这次的创作与之前一直进行的喜剧创作有着较大的不同。对于体育题材影片的创作而言，营造体育竞技类型是重要方面。国内外此类影片对这一方面的营造都进行过尝试。近年来的国产体育题材影片中，对体育竞技类型的营造更为凸显，林超贤之于激战和 破风、陈可辛之于 夺冠等，分别对拳击、自行车和女子排球等竞技类型的营造进行了探索，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在 中国乒乓中，体育竞技类型的主体是乒乓球比赛，这为其竞技类型营造提出了较大的挑战。一方面是因为乒乓球运动虽然也有很强的竞技性，但它毕竟是一种小球的竞技，不像蓝球、排球和足球，以及田径、拳击、游泳、举重、冰雪等运动那样，具有强劲的运动力展现和大幅度的身体接触，也缺乏像跳水、体操等运动那样具有强烈造型感的视觉冲击。另一方面，相对于其他运动来说，乒乓球的速度更快，交手时间更短，很难去用较长时间的镜头来表现它，也较难去刻画乒乓球运动的瞬间，以及运动员的运动状态。因此，营造乒乓竞技类型确实存在难度。而本片主创从两个方面来营造这种较难营造的类型。本片讲述的是中国男乒于低谷中的涅槃重生的故事，这本身就具有较强的戏剧性，因此，影片在叙事层面遵循传统的戏剧式结构，以逆境时的绝地反击来营造饱满的戏剧张力，这便是其营造乒乓竞技类型的首要方面。影片的剧情推进以主教练戴敏佳为线索展开，全程叙事基本上没有脱离他的视点。在主线之外，偶尔出现的其他角色的半独立支线叙事篇幅都很短，而且没有远离主线。故此，全片的叙事主线显得干净利落，为全片“逆境反击”的主要矛盾铺设奠定了基础。影片开场不久就设置了激烈的矛盾冲突：戴敏佳的训练方法、在国乒男队中大量配置“不被看好的人”的做法，以及其他人事安排和管理都受到质疑，领导虽然表面上支持他但内心不满，媒体也提出了各种特别刺耳的意见，使得上任伊始的戴敏佳背负各种沉重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怎样能够带领男乒绝地反击？这构成了电影强大而具有真实感的戏剧冲突。在之后的叙事中，影片从人物刻画和叙事结构两个方面进行戏剧化安排。人物方面，在保持感性的同时，对众多人物中的每一个人都设置了专属的情感线，让他在有限的出场时间里能爆发出属于他自己的特殊能量，使得这些情感线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里能做到每一个点都能像一个爆破点一样，让人物丰满起来。同时，影片又赋予了这些人物以不同的性格，更加凸显其个体性而非一团模糊的符号。如戴敏佳的执著，王盈支持丈夫、顾全大局，白民和的自傲与不羁，黄昭的迷失与悟性，侯卓祥的鬼机灵，董帅的秀气，陈文的个性等等。这样进一步加强了人物的丰满度，能够让观众熟知每一个角色。在叙事结构方面，影片设置了如下的大体情节线：戴敏佳教练团队对新组建的国乒男队进行全方位改造韩国釜山邀请赛的小胜第 42届世乒赛兵败哥德堡，主人公陷入低潮阶段第 43届世乒赛决胜天津，中国队捧回斯韦斯林杯。中间穿插戴敏佳让房子请回倪晓东教练，黄昭、董帅的海外学习锻炼，陈文的离队，王盈召回白民和等桥段。影片整体叙事节奏明快，层层推进，剧情跌宕起伏，不断积累叙事张力和观众情绪。最终，在天津决赛中，黄昭在决胜局中战胜瑞典名将卡尔森的桥段将剧情推向了高潮，让观众在跌宕起伏的输赢叙事中体味到了乒乓球运动的惊心动魄与血脉贲张，从叙事层面较为成功地营造出了乒乓竞技的类型元素。影片采用的戏剧化叙事，整体上看较为成功，如果细究，也会在严密的结构中发现瑕疵。其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人物之间的戏剧张力过于饱满。本片的人物本来就多，且每人都有专属情感线，这样每个人物之间都存在矛盾与情感的纠葛，这些纠葛交织在一起就显得全片的叙事和情绪过于饱满。二是影片中十几个人物各有特点，让人印象深刻，但在刻画每个人物时却是平均发力，使重点被稀释；尤其是对主教练，什么都想刻画，但都让观众一知半解。这样使得大部分人物的成长弧光很弱，过程仓促，缺失一定的表现力度。三是在具体的叙事结构层面，“兵败哥德堡”与“决胜天津”之间存在戏剧脱节。兵败之后发现了哪些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以在后面的比赛中转败为胜？在后面的叙事中并未看到这些必要的戏剧铺陈，或者说后面的部分桥段没有促成由败转胜的必然性。这可谓本片在戏剧性叙事方面的遗憾。以视听语言营造乒乓球运动比赛和训练时的视听冲击，是本片营造乒乓竞技类型的第二个主要手段。尽管在银幕上呈现乒乓运动具有较强的局限性，但本016新作评议DISCUSSION ON NEW MOVIES片主创充分发挥视听语言的特性，从比赛和训练两个层面营造出了乒乓运动的竞技类型。影片在表现比赛时，之于画面层面，以高速摄影、运动摄影、多机位、多景别等手法，捕捉比赛场面、滚动的乒乓球和人物；再加上快速剪辑、升格镜头和其他高科技的影像处理手段，营造了乒乓比赛的竞技感和紧张感；特别是较多升格镜头的使用，对观众会产生瞬间的代入感，记忆更加深刻。此外，影片还竭力营造比赛的真实感和临场感，如在表现天津世乒赛时，完全模拟出了 20世纪 90年代中期的天津比赛场馆，集合了国内外过万名群众演员，并为所有运动员、教练员和部分群演制作了那个年代的服装，共同打造出激情澎湃的第 43届世兵赛赛场，带领观众梦回 90年代，身临其境地感受冠军时刻。本片在表现比赛时也注重声音的营造，以高科技手段营造出的乒乓球与球拍及桌面的撞击声、观众的呐喊声等音响，并配以富有激情的电影音乐等电影声音。影片中比赛画面与声音的同步与对位结合，将乒乓比赛呈现为一种非常有趣的动作奇观，较为成功地营造出作为小球的乒乓球运动的竞技类型，使得观众最大限度地在短时间内看到乒乓球比赛的精粹集锦，欣赏到乒乓球运动的技术与艺术美。除去对比赛本身的营造，中国乒乓也注重以训练来营造乒乓竞技类型，这也是本片营造竞技类型的重要组成部分。如片中在表现男子国乒的训练时，以快速的剪辑显现出了快节奏的训练场景；在以摇镜头展现的画面中，经常出现几十组单人对练场景，镜头捕捉到乒乓球如雪花一样落在众多的球台上，就像银珠落玉盘，展现出了另一种动作奇观。在其他的训练中，有在海滩跑步、有在训练基地爬台阶、有在操场拖轮胎等等，表现出了国乒运动员训练的艰苦努力，同时也展现了影像的多样性。片中对训练的艰苦，并未以其他体育题材影片中惯用的赤裸上身和大汗淋漓等视觉来呈现，而是以清纯的影像表达，充分体现出乒乓运动的独特性。这些均为影片营造乒乓竞技类型的体现。本片从叙事结构和影像两方面营造出了乒乓竞技运动，显示了主创的类型创新意识，升级了体育题材影片的类型表达，也丰富了国产电影的类型种类。但也应当看到，该片的配乐存在过满的问题。配乐是其营造类型的重要元素，但全片配乐过多，再加上人物之间的戏剧张力过于饱满，使得全片的类型营造有用力过猛之感。无论是叙事结构或是影像语言，都应当把控一定的节奏，偏离了节奏感便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国产体育题材影片的创作，目前虽有较大的突破，但其短板并未得到彻底的改变。无论是表现传统体育主题的作品或是以体育为概念来表达更加深邃的社会主题的影片，在主题深化、叙事和竞技类型营造方面还都存在诸多探索的空间。中国乒乓对此做出了一定的努力，其以人本性、现代性、中国性、当下性对传统的体育竞技主题给予了新的诠释，获得了思辨价值；同时，该片也创新性地营造出乒乓竞技类型，具备了较强的欣赏价值。该片的成就与显现的问题，将对国产体育题材影片的创作提供重要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