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琴韵——21世纪初的中国钢琴创作(六)_梁茂春.pdf

十、高平等“七后作曲家”的钢琴探索这里的“七后作曲家”，主要选取了高平、葛清、梁雷三位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作曲家为代表，简要分析他们在“新世纪”的钢琴创作。“七后”一代正是“中国琴童”巨量涌现、飞速增长的时代，这一时段的琴童中产生了一大批在国际上颇具影响的钢琴家，如唐哲、盛原、居觐、陈萨、谭小棠，等等，但是“七后”中对钢琴创作深感兴趣的却并不多，这就形成了中国钢琴创作的一个隐忧：中国“钢琴创作”是否存在后继乏人的问题。我们先看看“七后”作曲家在钢琴创作方面的新成果。高平的钢琴作品高平（1970），钢琴家、作曲家。出生于四川成都的一个音乐家庭，父亲是作曲家高为杰教授，母亲是声乐教育家罗良连教授，这使得他从小在家庭中接受了良好的音乐启蒙教育。早年进入四川音乐学院附中，随杨汉果、周广仁等教授学习钢琴，对音乐创作抱有强烈的兴趣。1990年留学美国学习钢琴，在欧柏林音乐学院获钢琴艺术家文凭，又在巴特勒大学音乐学院获硕士学位。1998年，高平进入辛辛那提音乐学院专攻作曲专业，并于2003年获得博士学位。2004年开始任教于新西兰坎特伯雷大学音乐学院，现在是北京首都师范大学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李西安称“高平为我国第六代作曲家代表之一”。美国百年琴韵21世纪初的中国钢琴创作(六)文/梁茂春 CENTURY PIANO MUSIC25CHINESE CENTURY MUSIC 中国百年琴韵作曲家弗德里克热夫斯基（Frederic Rzewski）曾说：“高平是为古典音乐传统带来新的血液的年轻音乐家。一场高平的音乐会如同一次名副其实的历险与奇遇。”这说明了高平新颖奇特的创作手法和鲜明的创作个性。高平于20世纪末开始进行音乐创作，并在21世纪初达到了他的一次创作高潮。这里简单介绍他的几部钢琴作品。钢琴组曲遥远的声音完成于1999年，同年由高平自己在“辛辛那提新春音乐会”上首演。这是高平转攻作曲专业之后的“新声初啼”，也是高平较少见的一部完整采用中国民歌曲调为素材的作品。三个乐章分别以内蒙民歌思乡曲、四川民歌康定情歌和陕北民歌蓝花花为主题。展开和变奏的手法都非常夸张，注入了许多作曲家个人的想象和体验，揉进了众多现代音乐元素。第一乐章强调了对故乡的强烈思念，孤寂而荒凉；第二乐章美丽而温柔，亲切中带着苦涩；第三乐章完全改变了原先陕北民歌蓝花花中苦难、悲痛的形象，变得大气而粗犷，钢琴变成了一台打击乐器，鼓声震天，表达了一种对理想的期待。2000年，高平谱写了钢琴曲舞狂向阿斯特尔皮亚佐拉致敬。阿斯特尔皮亚佐拉（Astor Pantalen Piazzolla，19211992）是阿根廷著名的作曲家，他的作品创造性地融合了古典音乐与爵士乐风格，并将阿根廷民间的探戈舞曲提升到艺术音乐的地位，由此创立了“新探戈音乐”概念，塑造了一个代表阿根廷人精神面貌的特别的音乐世界，成为阿根廷音乐文化的代表人物之一。高平说：“当时，我正着迷于阿根廷作曲家阿斯特尔皮亚佐拉的音乐。在他的音乐里，新与旧和谐而有生机地并存着，是一种淳朴硬朗的作曲风格。这部作品是我与皮亚佐拉的神交。”高平用这首作品表现了对阿斯特尔皮亚佐拉的尊重。在舞狂向阿斯特尔皮亚佐拉致敬中，完全没有中国音乐的元素，却有“探戈舞曲”鲜明的节奏和律动。这是高平探索探戈舞蹈系列作品的开始。夜巷谱写于2006年，是题献给周广仁先生的。作品表现了对不期而遇的音乐的热爱，刻画了如梦境般的诗意。夜巷的创作受启发于画家陈丹青的一篇音乐笔记阶级与钢琴，陈丹青在文章中写道：“在国中夜访朋友，楼道伸手不见五指，我盲人般趋探蹈步摸索前行，忽然，楼上，或楼上的楼上，传来叮咚琴声。我就停住，偷听在北京、上海、南京，我几度有幸与巴赫或肖邦的钢琴幽灵在浓黑楼道中相遇奇怪，在纽约林肯中心或卡内基音乐厅正襟危坐聆听名家演奏，也不如在这陌生楼道的家常阵地中驻足偷听，魂灵出窍，感动莫名，哪怕偷听的只是小童的初习。”陈丹青的这篇文章，形象地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钢琴热”中琴童们在家长催逼下苦练钢琴的状况，也写出了在偶然条件下“偷听”音乐时带来的特殊感受。这深深地推动了曾经的“琴童”高平的创作灵感，引发了诗意的联想，于是作曲家谱写出了这首充满灵性和自由创造精神的钢琴曲。照片 1陈丹青手绘高平素描262023/1 钢琴艺术 PIANO ARTISTRY高平的钢琴协奏曲完成于2007年，是他在坎特伯雷大学音乐学院任教时，由杰克理查兹（Jack Richards）教授与新西兰国家交响乐团委约创作的。2008年，由高平本人与新西兰国家交响乐团合作首演，受到新西兰听众和媒体的高度评价。这部钢琴协奏曲由两个乐章组成：第一乐章，中速，三部性结构，带有回旋奏鸣原则。旋律具有西南少数民族的音乐特点，特别是受到苗族民歌音调的影响。第二乐章使用了和弦变奏手法，在一个缓慢的引子之后，由八个神秘的和弦来展开变奏。贾瑶在其学位论文中评价这部作品时写道：“整部作品很感性，充满着想象力。其中钢琴部分尽管分量很重而且还包含着三个华彩段落，但乐队与钢琴独奏一样在整部作品中担任着同等重要的角色。因此，可以说，这既是一部协奏曲又是一部交响乐。在这里，独奏与乐队的关系既是对立又是共融。”四首儿童钢琴曲窗外创作于2011年，为一位北京琴童而作，由在路上萤火虫的合唱云和跳皮筋四段音乐组成。高平说：“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有趣的事情似乎总发生在窗外。尤其在那些不得不做作业、练钢琴的无奈时刻，我的心思更是容易飞出窗外。这样的感受好像也并不因长大了而改变。窗外始终意味着幻想，意味着解放和自由。我愿意把这首作品献给所有童真不泯的人。”实际上，这部作品深刻地反映了人们（特别是儿童们）热衷窥探外部世界的纯真心理，也体现了人们希望能够得到解放，自由走向窗外的真实心情。钢琴独奏秋池谱写于2012年，作品的标题来自李商隐夜雨寄北中的诗句“巴山夜雨涨秋池”。秋池是高平作品中最具歌唱性连贯旋律的一首，贯穿着细腻动人的情感，整首作品就是同一旋律的变奏和加花，主题出现时甜美、温柔，是发自内心的旋律。秋池表面上是刻画了秋天的美丽景色，实际上是抒写了个人的万般情感。高平的钢琴独奏曲秋池与李商隐夜雨寄北诗中所表达的孤寂思念、悱恻缠绵的隽永情思恰好今古相通，形成了“新曲映对古诗”的艺术场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一首思念自己妻子的作品，高平也将这首秋池题献给了自己的爱妻（见例1）。例 1高平的第一钢琴奏鸣曲浮影完成于2015年初，是钢琴家邹翔委约的作品，由三个乐章组成。第一乐章的音乐悠远空旷，飘忽不定，充满了幻想色彩；第二乐章如缓慢的倾诉，音乐暗淡悲凉；第三乐章的音乐快速热烈，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前两乐章的音乐素材在这里忽隐忽现。高平自己说：“我想象这些乐章是投射在荫翳中的光彩，是光和影的戏剧整部作品充满了灵动而变换不止的感觉和情绪。像很多事情一样，它们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这里的“浮光掠影”四字，直接点明了浮影的曲意。作曲家通过扑朔迷离的音响，对生活进行了哲理的思考。这里简要介绍了高平在21世纪最初十五年间的钢琴曲创作，这些钢琴作品在西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钢琴曲集窗外和钢琴曲集杂感两册中全部都收录了（见照片2）。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七后”作曲家高平显著的创作特点：他强调音乐创作不受音乐之外的干扰，努力保持音乐的纯粹；努力坚持自己的创作个性，探讨独特的音乐语言，时刻留意免受“共性创作”表达的影响。高平曾说过：“我绝对不刻意强调民族性，我想一个艺术家如果能够一直写他心底最能直接感受到的东西，才是特别好的！”这些创作特27CHINESE CENTURY MUSIC 中国百年琴韵点并不是属于高平一个人的，大部分“七后”“八后”作曲家都有这一特征。照片 2葛清的钢琴奏鸣曲集葛清（1972 ）出生于福建闽清县东桥镇，父母都是农民，家乡完全缺乏钢琴音乐的环境，但是家乡的“闽剧”“锣鼓吹”“赶牛号子”“哭嫁歌”等都让少年时代的葛清痴迷。他中学毕业之后在民间闽剧团中担任过乐手，20世纪90年代从事过流行音乐创作活动。1995年，在蔡继琨院长的特别提携下，葛清被破格录取进入福建音乐学院学习作曲，师从郭祖荣，从此改变了葛清的生活和创作路向。1998年毕业后，曾于1999年、2004年先后两次在福州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毕业之后的葛清曾在福建省音乐家协会工作，现任教于福建神学院圣乐系。葛清在青少年时代被苦难的生活冲刷过，因而练就了他坚定的意志和人生信念。葛清曾经创作过钢琴小曲山歌主题与变奏（1997）、序曲I“唸”（1999）、序曲II“网”（1999）和变奏曲（2002）等。但是他最大的特点是谱写了一系列多乐章、无标题的钢琴奏鸣曲。从他2011年两个乐章的第一钢琴奏鸣曲之后，直到2017年单乐章的第二十一钢琴奏鸣曲，葛清的这一大套钢琴奏鸣曲，成为21世纪中国钢琴创作发展史中的一个独特的现象。葛清写道：“在这些作品的音乐语境中，我选择了人文关怀作为主导，用情怀与眼界来述说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和酸甜苦辣。”照片 3葛清葛清的钢琴奏鸣曲大部分都是无标题音乐，其内容大多是刻画社会风情、描写时代感受、思考人生哲理的，许多奏鸣曲都带有福建的地域音乐风格。例如第一钢琴奏鸣曲（2011，两个乐章）中采用了闽东民歌哭嫁歌的素材，表现了作曲家深深的故乡情结，表达了对苦难生活的回顾；第二钢琴奏鸣曲（2012年，三个乐章）中弥漫着浓浓的感恩之情，其中有对亲人、故乡的深厚情感，有对浮躁、虚假社会的反感，还有对美好前程的深深憧憬；第九钢琴奏鸣曲（2013年，三个乐章）中采用了具有千年历史、被称为“音乐活化石”的南音元素，将南音传统曲目“梳妆楼”“望明月”“想当初”等音乐元素融入钢琴奏鸣曲中，将传统戏曲音乐中的“润腔”“拖腔”等特点在钢琴上表现出来，刻画了“人生如梦”和“人生如戏”的戏曲舞台形象。葛清说：“引入拥有千年历史的南音，更能表达梦幻的感觉。”2015年创作完成的第十二钢琴奏鸣曲“榕腔”是一部标题音乐，更是一部以闽剧唱腔为基础的钢琴作品。标题“榕腔”即“闽人演唱曲本，土音榕腔”。这部钢琴奏鸣曲由两个乐章组成，第一乐282023/1 钢琴艺术 PIANO ARTISTRY章标题为闽剧曲牌“看相”与“更打”的对话，主部主题采用闽剧“小调”曲牌看相，音乐诙谐活泼，犹如戏曲中的“生角”人物（见例2）。例 2例2表现了作品开始时轻巧、欢快的主部主题，采用了闽剧“小调”曲牌看相的旋律素材。而副部主题则运用了闽剧曲牌更打，音乐委婉悲伤，却似戏曲中的“旦角”形象。展开部具有强烈的戏剧性，音乐引入了现代舞蹈性节奏，以及不协和的和声音响，甚至融入了现代西方的摇滚节奏，使钢琴音乐具有了管弦乐队般的宏大气势。第二乐章标题为“琴串”，这一乐章在曲式结构上非常独特：它先后呈现了闽剧传统器乐曲牌宽板吟五门串水过浪等多个旋律，刻画了不同形态、丰富多彩的音乐形象。在曲式上，它借鉴了民间音乐“曲牌连缀体式”的结构特点，整部作品“表达了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创作感思”。其中既有缠绵悱恻的悲鸣，也有慷慨激昂的欢唱，作曲家将福建传统音调与现代钢琴的表达糅杂到了一起。葛清曾说过：“我热衷于创作反映草根阶层的题材音乐，热衷关注现实中民生、民意以及描述他们的人文情怀，这就是我的创作观、价值观。”他的钢琴奏鸣曲题材都很接地气，直通人心。例如第四钢琴奏鸣曲“童年即景”（2012）的创作源泉来自他对幼女的爱，三个乐章（标题分别为“趣”“眠”“舞”）记录了幼女天真可爱的形象。第十钢琴奏鸣曲（2013）的灵感来自社会上的农民工，表现了作曲家对农民工的深切同情。第十三钢琴奏鸣曲（2014）描绘了在浑浊、畸形、无奈世界中的冷静思考，表现了善良无助人们的内心向往，和“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人文关爱，是草根情怀的真诚流露。第十五钢琴奏鸣曲（2014）是单乐章奏鸣曲式，其创作灵感主要来自东晋末期诗人陶渊明的归田园居：“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第十五钢琴奏鸣曲的音乐带有空灵、古远的山林气息，兼具古代文人放荡不羁和与世无争的隐士情怀。中国古代文化具有重视反映民生疾苦和抒发个人心中积郁的传统，这就是艺术作品“惟歌民生病”的传统。葛清深谙其理，他努力将这一优良传统运用到钢琴创作之中。葛清的钢琴作品在描绘现实状况、在表现喧嚣时代、在思考复杂生活，这对钢琴曲创作来说非常难。葛清努力了、实践了，这让我非常感动和兴奋。“钢琴奏鸣套曲”这种体裁在西方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时期曾广泛流行，在全世界范围产生过重要的影响。它们大多是“无标题音乐”，对音乐的内容和形象可以作多义性的解读。钢琴奏鸣曲的创作难度颇高，不易被广大听众所接受，因此中国作曲家创作奏鸣曲的人并不多。但是在“北上广”之外的福州，却出现了两位十分重视奏鸣曲创作的作曲家，这就是郭祖荣和葛清。郭祖荣早在1950至1960年间，就曾谱写了九首钢琴奏鸣曲（其中六首是无标题的，三首是有标题的），他用这些作品来记录时代的感受和生活的气息，就像他记日记一样。青年钢琴家张奕明写道：“我认为六首无标题奏鸣曲便是六篇作曲家青年时代有乐无字的日记。”郭祖荣是葛清的作曲老师和引路人，是郭祖荣将这位贫困的农村青年带进了专业音乐创作的领域。到了21世纪，我国大多数学习钢琴和作曲的人都有留学国外的经历，唯独葛清始终坚持在福建这一方土地上。他的钢琴作品大多带有浓郁的“八闽风格”，而潜心谱写无标题钢琴奏鸣曲的这一条“钢琴文脉”，29CHINESE CENTURY MUSIC 中国百年琴韵在半个多世纪中获得传承和发扬，这从郭祖荣到葛清的钢琴作品中显示出了一条清晰的历史传承的脉络。纵观中国钢琴百年历史，前七十年钢琴一直处于边沿地带，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接触到钢琴。后三十年由于改革开放和经济实力的迅速提升，钢琴逐渐成为中国家庭的热门乐器，普通家庭的孩子也有机会学习钢琴了，但是还有许多冷门的钢琴体裁仍然处于边缘地带，钢琴奏鸣曲即一个例子。葛清自己是冷静地看清了这一点的，他说：“奏鸣曲创作难度高，而且不像普通钢琴曲那样容易被大众所接受，所以国内创作的人很少。创作这样的音乐，需要忍耐寂寞，沉下心来。”他走的是一条寂寞之路，需要慢慢寻找知音，在钢琴创作上也需要继续修炼。葛清的这种甘愿承受孤寂，而不流俗苟同的独立创造精神，令人感佩。梁雷的钢琴新作梁雷（1972 ）生于天津，长于北京。4岁半开始学习钢琴，是20世纪80年代迅速兴起的“中国琴童大军”中的一员。他弹琴不专心，却有兴趣在钢琴上编写各种小曲。在百年琴韵中国钢琴创作的第四次高潮（六）中，曾经提到1988年3月在北京举办的“梁雷钢琴小曲音乐会”，当年梁雷15岁，是“北京星海青少年钢琴学校”校长周广仁的学生，音乐会上演奏了梁雷从6岁到15岁间创作的三十多首钢琴小曲，是中国“琴童热”中儿童创作钢琴曲的新现象的代表之一。这场音乐会后不久，梁雷就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随沈灿老师学习钢琴，随郭文景、李滨扬老师学习作曲。1990年梁雷赴美留学，1992年入波士顿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相继获学士、硕士学位。1996年他将小时候创作的一批钢琴作品用电脑绘谱，编辑成一本梁雷钢琴曲选集老鼠过年，并由北京华乐出版社在1997年出版，这本曲集收进了狮王想妈妈天鹅小狗拉雪橇老鼠过年等34首小曲，都是梁雷儿童时期的作品。周广仁教授在老鼠过年的序中写道：“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梁雷童年时代写的小曲，它们像动画一样天真烂漫。这个集子的出版，一定会给学习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带来启示和快乐。”老鼠过年这本儿童钢琴作品集，可以看作是“琴童创作”的一个代表。1998至2001年梁雷被哈佛大学院士协会聘为“青年院士”。2001至2006年在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2007年受聘为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音乐系教师，2009年取得该校终身教职。2011年和朔特音乐公司（Schott Music）签约，此后他的音乐作品全部由朔特独家出版。钢琴间奏曲园之八是梁雷1996年创作、2004年修订的，包括天地东南西北六首小曲，每首仅用六个音、六个基本节奏型、六次变化组合，借鉴了现代音乐的“整体系列”写作手法。梁雷说：“园之八是我音乐创作开始具有自我意识和特点的第一部作品。”以第一首天为例，乐曲开始的六个音，构成了一个五声音阶加一个调性之外的音（见例3）。例 3例3中的前五个音，正好构成了“mi、sol、la、do、re”这个五声音阶旋律，而它就是刘天华二胡曲良宵的最初五个音。不知道这是不是梁雷从小在家里经常听到刘天华的二胡曲的印象所致？钢琴曲园之八大概是梁雷受到中国道家的“大音希声”“无声之乐”音乐观的启发，也明显接受了佛家“禅宗”的音乐观念，或者是接受了中国古琴“琴道”之后的感悟。梁雷在这部作品中追寻的，302023/1 钢琴艺术 PIANO ARTISTRY是音乐中静谧的魅力，是对每一个单音的欣赏和尊重，是对“一音多声”或称“在单音音高上创作复调的可能性”的大胆探索。2014年7月，美国“黄仓音乐节”第一次推出了巴赫音乐的奉献与梁雷园之八间奏曲的特别节目。2018年，这套节目除了在“黄仓音乐节”演奏之外，还到纽约和达拉斯巡演。这套节目将巴赫音乐的奉献中的各个乐章与梁雷的园之八的各个乐章穿插演奏，节目单上特别说明：“梁雷与巴赫的关联出自他的魅力，即他从巴赫创作的复调中找到一音多声，并立刻变成作为强调和声的一部分旋律。园之八探索了一音多声（在单音音高上创作复调）的可能性。”1999年，梁雷为两位钢琴家创作了钢琴作品反钢琴（Against Piano），其中一位演奏钢琴内部。梁雷吸取了“预置钢琴”等现代钢琴创作手法，在突破传统钢琴演奏，寻找新的钢琴表现力方面做着探索。梁雷在谈起这首作品时曾说：“我的反钢琴，不是反传统，我反对的是对自己过去的创作习惯和依赖。反钢琴有反对在听觉上和手头上的习惯性创作的意思。”2008年3月，梁雷的钢琴组曲我的窗（My Windows）在纽约首演。这部组曲由天光波焰戏伫听风声起四个乐章构成。美国钢琴家阿勒克卡里斯评论说：“我的窗是一部极具对比性的四个乐章所构成的富有挑战性的作品。”。天即前面分析过的园之八的第一首。天在我的窗里，音乐同样非常安静，与第二乐章的动荡和第三乐章的翻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第二乐章光波受启发于印度古代著作毗湿奴往世书，通过戏剧性的钢琴音响描绘了大地上肆虐泛滥的暴雨和洪水，在乐章的最后，七彩光波沉没于洪水中，大地归于黑暗寂静。第三乐章焰戏的英文标题是Magma，指火山的岩浆，音乐滚动轰鸣，快速跑动的音型就像是激烈喷射的火山熔岩。第四乐章伫听风声起是第一乐章天的变奏，但音乐又有很大的变化，就像在森林中散步，静观世界风雨的心态。总之，我的窗的四个乐章透过心灵之窗展现了四幅画面：天宇的深邃幽幽、大地的洪水滔滔、火山的熔岩滚滚和人间的风雨沙沙。梁雷说过：“在我谱写的音符下面，总隐藏着一种幽深的无声。”在我的窗的音符下面，我听到所深藏着的是梁雷对全球环境变化的深沉忧虑。后来，他又谱写了多部对自然环境表示强烈关注的音乐作品，而我的窗是最早的表现之一。梁雷通过对自然界环境变化的担忧，进一步思考人类的疾苦和面临的挑战。鲁迅诗曰“于无声处听惊雷”，我在我的窗的音符后面所听到的，正是滔滔洪水、滚滚熔岩和沙沙风雨。中国传统文人认为：民间的风声雨声，皆是百姓的疾苦声。2011年，梁雷受钢琴家陈必先和台北市立国乐团的委约，创作了记忆的弦动钢琴与民族管弦乐队协奏曲，同年在台北首演。作品为单乐章结构，速度分为五个部分：散快慢快散，借鉴了“唐大曲”的结构框架。梁雷说：“为钢琴与民族管弦乐队创作有很大的挑战性，因为这个组合凸显了中、西音乐之间的一些根本的区别。”梁晴评论道：“记忆的弦动的音乐很流畅，在不失技术支撑的同时保持着乐感、在碎片或裂变中及时地整合及平衡、在不断求新的过程中不忘失传统的根本、在五彩斑斓的风格语汇交织中非常自主，这一切似乎都恰到好处。”2015年，梁雷创作了钢琴独奏曲月亮飘过来了。灵感的触发点是梁雷5岁的儿子在汽车后座上说了一句话：“月亮跟着我们。”这句话引发梁雷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亲一起在乡间月光下散步的情景，又想起父亲在月光下教梁雷唱上去高山望平川的往事。于是梁雷在月亮飘过来了中采用了青海“花儿”上去高山望平川的音调。幼小儿子一句无意的话，引发了梁雷对家园和亲人的思念，他写道：31CHINESE CENTURY MUSIC 中国百年琴韵“今天的我带着自己的儿子，回想当年的我跟着我的父亲，三代人仰望亘古不变的皎洁明月。我在这首钢琴作品的中段写了一部四声部卡农，记录由月亮带出来的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与亲情。”梁雷在2014年成为“高通研究所”的驻所作曲家，开始与研究所的科技专家合作做多学科交叉的创作实验，他们一起把石英岩中的声音录制下来，并用电脑进行频谱分析，进一步用他们研究团队制作的软件把“隐藏”在石块中的上百个和弦逐一“破解”，经过删选、提炼，进而转变为钢琴作品月亮飘过来了和其他作品的和声材料。班丽霞评论说：“梁雷运用从花儿内部解构出来的各种声音元素，重构出一幅在音乐中流动的山水画，其中的山川草木既需用耳倾听，更需借助通感和联想，身临其境地行之、望之、游之、居之。”由此可见，钢琴曲月亮飘过来了既是一首饱含着温柔亲情的乐曲，也是一首含有高科技实验创作因素的探索性作品。梁雷自己说：“钢琴曲月亮飘过来了是我从电子音乐、频谱音乐分析，扩展到后来的交响音乐千山万水中间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尤其在和声方面，是一个重要的实验。他是我创作交响曲千山万水的基础。”在21世纪的前十五年，梁雷的音乐创作着力于室内乐、打击乐和交响音乐方面，在钢琴创作方面数量并不多，但是风格的演变却有一条明确的发展脉络：在20世纪90年代，受到大乘佛教的影响，他追求音乐中宁静、沉思、冥想的“禅定”状态；到了21世纪，他更多地采用多元文化音乐观念，吸纳和重构各种音乐元素，醉心于寻找属于自己的音乐风格。（待续）作者信息：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注释：转引自高平唱片集窗外（艺术家简历）,中国唱片总公司,2016年。所谓“中国六代作曲家”大体是指：“五四运动”时期为第一代（赵元任、萧友梅等）,20世纪30年代“救亡运动”时期为第二代（冼星海、贺绿汀、陈田鹤等）,40年代“延安文艺”时期是第三代（瞿维、朱践耳等）,五六十年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第四代（汪立三、石夫、王建中、储望华等）,70年代后“改革开放”时期的新潮音乐作曲家为第五代（谭盾、陈怡、姚恒璐等）,而“后改革开放”时期的青年作曲家为第六代（张朝、高平等）。高平,钢琴曲集窗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页。同注,第112页。陈丹青,陈丹青音乐笔记,上海音乐出版社,2002年,第189页。贾瑶,高平钢琴协奏曲中支声手法研究,中国音乐学院,2010年。引自高平唱片集窗外（作品介绍）,中国唱片总公司,2016年。高平,钢琴曲集杂感,重庆西南大学出版社,2022年,第28页。盛原,访作曲家高平,钢琴艺术,2019年第2期。蔡继琨（19122004）,生于福建晋江,毕业于厦门集美高级师范。后赴日本东京帝国音乐学院留学。1940年,回国后于福州筹建福建省立音乐专科学校,而后音专迁到永安,这时他曾谱写了钢琴曲雨后吉山燕溪水等。1945年赴台湾,创立了台湾交响乐团。1949年到菲律宾,任马尼拉中央大学音乐学院教授及马尼拉交响乐团指挥。1983年蔡继琨重返故土福州,1994年成立福建音乐学院,蔡继琨担任学院董事长、院长。2010年福建音乐学院合并入福建闽江学院改名为蔡继琨音乐学院。乐谱见葛清钢琴奏鸣曲集（包括从第一奏鸣曲到第二十一奏鸣曲共411页乐谱）打印本（笔者于2019年9月7日收到）。葛清,命运的旋律我的音乐之旅,载葛清著百感交集 与乐相诉葛清钢琴奏鸣曲创作历程一书的打印本,第288页。笔者于2022年9月收到。葛清,寂寞中寻找共鸣,福建日报,2013年7月12日。322023/1 钢琴艺术 PIANO ARTISTRY引自清代卓掞惜青斋笔记。“琴串”指闽剧音乐器乐曲部分由弦乐器演奏的乐曲。它融汇了京剧、徽剧、昆曲等剧种的艺术精华,也吸取了福州“十番”“鼓吹”等充满地方特色的传统音乐。引自DVD闽韵钢琴演奏家叶佳亮独奏作品专辑中的作品简介第8页,人民音乐电子音像出版社,2021年。同注。葛清,第十钢琴奏鸣曲,音乐创作,2013年第9期。葛清,第十五钢琴奏鸣曲,音乐创作,2015年第10期。白居易诗寄唐生。张奕明,用音乐写成的日记张奕明演奏唱片郭祖荣六首无标题钢琴奏鸣曲前言,太平洋影音公司,2021年。同注。梁茂春,百年琴韵中国钢琴创作的第四次高潮（六）,钢琴艺术,2020年第6期。周广仁,老鼠过年（序）,梁雷钢琴小曲选集老鼠过年,华乐出版社,1997年。引自梁雷2018年与我的谈话。“黄仓音乐节”（Yellow Barn Music Haul）是美国重要的国际性音乐节之一,1969年在佛蒙特州成立。主要由茱莉亚、柯蒂斯、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教授任教,学员每年来自全世界,演奏古典音乐之外,也表演现代音乐。见“黄仓音乐节”的节目单说明：巴赫音乐的奉献与梁雷园之八间奏曲。引自2022年8月9日梁雷和我的电话通话。阿勒克卡里斯,梁雷神奇的音乐,洛秦编,百川汇流的声景作曲家梁雷的人文叙事,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20年,第328页。班丽霞主编,借音乐提问,梁雷音乐文论与作品评析,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7年,第109页。陈必先（1950 ）,中国台湾钢琴家,9岁留德,后一直在德国任教和演奏,是著名的现代钢琴兼擅古典钢琴的演奏家。陈仰平、梁雷整理,记忆的弦动梁雷、陈必先、邵恩、樊慰慈谈钢琴与民族管弦乐队协奏曲的创作与诠释,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梁晴,音多声：梁雷记忆的弦动钢琴与民乐队协奏曲解析,音乐艺术,2017年第2期。同注,第148页。同注,第391、405、392页。引自2022年10月30日梁雷发给我的微信。33CHINESE CENTURY MUSIC 中国百年琴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