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不对板探源.pdf

181“货不对板”探源”王毅力（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国家语言服务与粤港澳大湾区语言研究中心）提要：流行语“货不对板”源自粤方言，“板”的本字是“办”，义为样品，“对板”即与样品相符合。粤语中“办”用作动词义“置办，采买”，为阳去调，引申为名词义“样品”读高升变调，后借用音同的阴上调字“板”或“版”表示。“办”发展出“样品”义与早期买办的商业行为有关。关键词：货不对板；粤方言；样品；高升变调“货不对板”，也作“货不对版”，指货物、商品等与事先宣传或承诺的信息不相符合。有人认为“货不对板”是一个生造的词语。该语确未见于各类规范型语文辞书，但近年来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报端，是一个常见的高频语。例如：（1）货不对板、虚假宣传，直播带货问题频现。（今日聚焦，CCTV-12，2021-3-25)（2）他们在瓜子二手车平台上购买的车辆，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货不对板的情况。(中国新闻,CCTV-4,2019-8-20)（3）在直播平台数以万计的跳转链接中，时常出现商品切换、货不对板等欺诈现象。（人民论坛2 0 2 1-1 4）（4)刻意隐藏新旧等级，货不对板时常发生。（中国青年报2 0 2 1-3-3）*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汉语词源学理论建设与应用研究”（编号1 7 ZDA298）的阶段性成果。童一秋：语文大辞海语法修辞卷，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 0 0 2 年，第2 33页。182励耘语言学刊（5）网络上，有不少消费者吐槽团购的商品质量差，货不对版，不如在超市、菜市场里挑选的好。（经济日报2 0 2 0-1 2-2 4）我们检索了人民日报图文数据库（1 9 46 一2 0 2 0），“货不对板”出现了1 3次，“货不对版”出现5次。其中2 0 1 7 年以前仅出现3次，全部写作“货不对版”，如下：（6）一些问题楼盘的少数开发商偷工减料、修改设计、货不对版等等，也不同程度地成为解决问题楼盘的障碍。（人民日报1 9 9 8-1 1-2 2)（7)交了第一货柜的货后，对方提出货不对版。（人民日报2 0 0 7-9-1)（8）眼下，大多数人上网购物都是通过图片资料、网上广告来选择商品的所以极易出现“货不对版”等问题。（人民日报2 0 0 5-1 2-5）例(6)和例(7)分别是有关广东和广西地区的新闻报道；例（8）是报道北京地区的消费者网上购物后出现的投诉现象，该例“货不对版”外特别加了引号，标明该语的特殊性。其他1 5次用例是在2 0 1 8 至2 0 2 0 年间出现的，其中只有1 例外加引号，见例（1 0）。例如：(9)这其中，既有商品质量货不对板、产品假冒伪劣等问题，也出现一些线上交易的新问题。（人民日报2 0 2 0-1 1-1 0）（1 0)不久前，某网红在直播中因“货不对板”而遭到网友调侃。（人民日报2019-11-19)（1 1)到了地方，服务项目往往又贵，又货不对板，游客花钱买罪受，被宰。（人民日报2 0 1 8-1-1 7)那么“货不对板（版）”源自何处？其中的“对板（版）”究竟为何义？它是否真是个生造词呢？通过调查发现，“货不对板（版）”在2 0 世纪8 0 年代即有用例，但绝大多数出现在广东地区的报刊文献资料当中，而同时期的官话区和其他方言区的材料里极少见到。例如：（1 2)有的只进口主机，没有进口配件，有的货不对板，没有验收，因而卖不出去。(经济特区1 9 8 8-4)（1 3)必须指出，这些货不对板、出售残损房间糖塞客人合理的要求等现象绝非小事。（商业经济文荟1 9 8 8-5）（1 4)卖给顾客的腊肠与摆出来挂的腊肠质量不一样，“货不对版”。（商业经183“货不对板”探源济文荟1 9 8 7-5)（1 5）无论“星”也好，“石”也好，“花”也好，其目的主要是方便国际游客“对号入座”，也有利于旅行社“报价”，避免“货不对板”。（南风窗1 9 9 0-9)综合该用语的早期使用情况，我们推测它可能是来源于广东地区的方言。许宝华、宫田一郎（1 9 9 9：1 50 2）有“对板”一词，第2 个义项是“吻合；符合。粤语。广东吴川”。刘村汉（1 9 9 5：1 9 6）也收对板【teipa1”，释为“旧时商业用语。批发买卖成交时，核对货物样品，作为他日质量验收的标准”。以上解释与“货不对板”中的“对板”词义基本吻合。由此可知“对板”的“板”是指“样品”。但遍查一般性语文辞书未见“板”有单独用作样品义。进一步查检现代方言辞书，我们只在粤方言词典中找到类似用语，一般写作“货不对办”。如吴开斌（1 9 9 7：6 7)收“货不对办”，释为“到货和原来的样品不符，许诺给的东西和实际给的大有出入”。张励妍等（2 0 1 8：1 8 4)也有“货不对办”，释义略同。白宛如（1 9 9 8:2 6 6)收“对办”【toylpan一词，释语中指出“办是货样，对办 本义是货物与样品相符合”；又见“办panr”字条，释为“样品，货样”，举例“照煮碗照样来一碗|茶|米|酒|纸|布”。（30 6 页）从音义两方面看，“货不对办”就是“货不对板”。由此推测，该语很可能源自粤方言，其中“板”的本字或是“办”。接着，我们调查了早期粤方言文献资料，发现“办”字在粤方言中表示样品义由来已久。1 9 世纪西洋传教士所编撰的粤方言文献早有记载，例如：（1 6)你有办俾我弟吓呵？If you have samples，w i l l y o u l e t me s e e t h e m？呢处有小办。Here I have some small samples.小办唔中用，唔得清楚。Small samples are of nousewhatever，f o r o n ecannot form a correct opinion from them.（广东方言读本1 8 41:2 45）（1 7）s a mp l e：样子，办paan。（英粤字典1 8 59:1 2 2）（1 8）a mu s t e r(p a t t e r n）：样子，办pan。（初学阶1 8 7 4:1 7 9)以上例中“办”对应英语单词sample或muster（p a t t e r n），义指样品无疑，例（1 6）中的“办 原文注音为“pan”，音值为 pan，“小办 指小数量的样品；例（1 7)“办”字旁注音paan，音值相当于pan阳去调，到1 8 9 1 年第六版英粤字典中此“办”注音柳州方言属西南官话，但受到广西地区粤方言的强势影响，从粤方言中借人了大量的词语。（唐七元2012)184励耘语言学刊paan”（2 2 1 页），该版在音节左上角加注星号来标识高升变调。广州话经常用高升变“调作为名词的标志，这个高升变调在音值上逐渐跟广州话的阴上调逐步混同。（麦耘2000)表示样品义，粤方言也说“货办”。禅治文广东方言读本贸易篇六：“总系未收到货单、货办，唔话得你实你知。But not having yet received any invoices or samples，I c a n n o tinform youwith certaintyrespecting them.”其中的货办”一词有文下脚注：“货办 是广州本地商人和外国商人之间交流时常用的方言词，用来对译英语muster（货物的样品）。（2 44页）但尼士初学阶：“寄呢的货办去我屋。Send a muster of these goods to myhouse.”（1 7 9 页）现代粤方言还保留“货办”一词，用来指货物的样品。（吴开斌1 9 9 7:6 7；饶秉才、欧阳觉亚、周无忌2 0 1 6：7 2）现代香港作家亦舒的作品中写作“货版”，如中篇小说不羁的风：“清流楞住，她是送上门来的货，人家自然要看货版。”（亦舒2 0 0 1:6）“办”为何指样品呢？因为“办”原有置办、采买义。晋葛洪抱朴子内篇杂应：“而治卒暴之候，皆用贵药，动数十种，自非富室而居京都者，不能素储，不可卒办也。”南北朝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刘绮）早孤家贫，灯烛难办，常买荻尺寸折之，然明夜读。粤方言沿用至今。如欧德理粤语中文字典：“办货：contract forgoods。”（51 7 页）尹士嘉教话指南第五十二课：“又由呢处办好多本地货出外埠。”（36 页)亦舒长篇小说印度墨：“裕进立刻丢下一切去办货。”（亦舒2 0 0 1:2 5）置办采买的对象多是货物商品，引申为货品义好理解。但为何“办”用来指“样品”义呢？这大概和当时“买办”的商业行为有关。买办是广州开埠后产生的一种新兴职业，他们受雇于外国商人，经常从事大宗商品的采买业务。“买办”一词已见于1 8 2 8 年马礼逊编广东省土话字汇，如：“买办maipan：c o mp r a d o r。”（34页）裨治文广东方言读本：“买办 maipan，你叫做也名呀？Steward，w h a t i s y o u r n a me?”（1 6 8 页）与表名词义“样品”的“办”相同，因“买办”是一个名词，粤方言也将“买办”的“办”变读为阴上调。如湛约翰英粤字典（第六版）compra-dor条下有“买办”一词，其中“办”标注高升变调。（48 页）买办在置办、采买货品过程中，一般无法也没有必要查看全部货物，而是通过查验部分样品来确定货物的质量、成色等。以茶叶贸易为例，美国人亨特（WilliamCH u n t e r）在广州番鬼录中记载了1 8 2 5至1 8 44年间广州的中西贸易情形，其中谈到“全部茶叶舱闽南话也有“货办”“样办”等词指样品（姚景良2 0 0 6：1 6 7），当是从粤方言中传人。原文是:fopan,in the dialect prevalent in Canton between foreign and native merchants,is usually translatedmuster。185“货不对板”探源货的购与装运，都是以几个小罐的样品为准，而过磅则从每批取出几箱平均计算”（2 0 0 9：9 8）美国学者斯蒂芬洛克伍德（1 9 9 2：59）也说：“早期外国商人是以中国茶商送交外国代理商行的茶叶样品为媒介而同中国种茶和销售茶叶的庞大机构相接触的。外国商行同中国茶商最初的买卖，是由各该行的华籍代理人，即买办，经手进行的。”广东省土话字汇（1 8 2 8：1 0 9)已载有“茶办”一词，指茶叶的样品。由神治文的记载（见上文）可知，表示样品义的“货办”是早期广东沿海商埠里因中外商人交流而出现的一个方言词。综合以上材料，笔者认为“办”引申出“样品”义和买办活动中的商业行为有渊源关系。“对板”中的“对”表“相合”义，明代文献已见用例。如明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三：“知县就唤松了拨，登时押去，取了那减妆与紫漆箱来，当堂开看，与直生所写的无一不对。”明黄宗羲弘光实录钞卷四：“有稚子自称皇太子，内臣李承芳、卢九德审视回奏，皆云面貌不对，语言闪烁。卿等会同府部大小九卿科道讲读官，前去辨其真伪。”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第十回：“主母居，未便相见，因有梦兆，乞将相公姓名、籍贯、年龄，一一写得。对时，房金不取，尚有许多事情。如不对，不敢相留。”粤方言沿用至今。欧德理粤语中文字典“对”条：“对数：compareaccount。”（8 6 0 页）“对数 即指账目数字相吻合。今粤方言仍在使用，如呢条数唔对数字不相合呀；亦有“对路”一词，也指相合的意思（白宛如1 9 9 8：2 6 5一2 6 6）。故“对办的本义即为（货物）与样品相合”。该词已早见于清代粤方言文献中，例如：(19)对办:equal to muster。唔对办：inferiortomuster。（广东省土话字汇1 8 2 8：1 0 9）（2 0）对办tuipan（p a n）：c o mp a r e mu s t e r s。（粤语中文字典1 8 7 7:51 7）“对办”从该本义后来又引申出“合意”“合规矩”等义（白宛如1 9 9 8:2 6 6）。据上可知，粤方言中的“办”字有两读：用为动词作“置办、采买”义时，读为阳去调；用为名词作“样品”义，则变调为阴上调。由于“办”的置办、采买义比较常见，词义显豁。而“样品”义与“办”字的语义联系迁曲，关联性模糊，不太容易为一般使用者所认知。于是人们在日常书写时使用阴上调的同音字“板”或“版”进行代替。当“货不对办”进人共同语书面语时也就直接搬用了借字“板（版）”。改革开放初期，广东经济的快速崛起使得我国社会上出现了“粤语热”。同时随着外来人员快速流人粤语区，普通话在广东地区的使用也愈加广泛，客观上造成了粤方言和普通话、其他方言之间的频繁接触。在各大新闻媒体的催化下，一些原本只在粤方言中186励耘语言学刊流行的词语，由于具有特殊的含义与表现力，逐渐“北上”进而被吸收到共同语当中。从20世纪8 0 年代开始，“货不对板”出现于广东地方媒体，9 0 年代以后逐渐扩散开来。进人2 1 世纪，随着网络购物的兴起，商家对商品、服务等的宣传与实际不相符合的现象时有发生，是导致“货不对板”一语流行的社会动因。参考文献：白宛如：广州方言词典，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 9 9 8 年。刘村汉：柳州方言词典，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 9 9 5年。麦耘：广州话的声调系统与语素变调，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麦耘卷，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 0 1 2 年。【美】亨特著，冯树铁、沈正邦合译：广州番鬼录旧中国杂记，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美】斯蒂芬洛克伍德著，章克生、王作求合译：美商琼记洋行在华经商情况的剖析（1 8 58 1 8 6 2），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 9 9 2 年。饶秉才、欧阳觉亚、周无忌：广州话方言词典（增订本），香港：商务印书馆，2 0 1 6 年。唐七元：从词汇角度看粤方言对柳州方言的影响，长春大学学报，2 0 1 2 年第7 期。吴开斌：香港话词典，广州：花城出版社，1 9 9 7 年。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北京：中华书局，1 9 9 9 年。姚景良：趣味闽南话，北京：作家出版社，2 0 0 6 年。亦舒：亦舒作品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 0 0 1 年。张励妍、倪列怀、潘礼美：香港粤语大词典，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 0 1 8 年。Bridgman，E.C.（神治文），A Chinese Chrestomathy in the Canton Dialect（广东方言读本).Macao:S.Wells Williams.1841.Chalmer，Jo h n（湛约翰），An English and Cantonese Pocket-dictionary（英粤字典）.Hongkong: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s Press.1859.Chalmer，Jo h n（湛约翰），An English and Cantonese Dictionary（英粤字典），6 th edition.Hongkong:Kelly&Walsh,Limited.1891.Dennys,N.B.（但尼士),A Handbook of the Canton Vernacular of the Chinese Language（初学阶）.Hongkong：T h e“Ch i n a M a i l”O f f i c e.1 8 7 4.Eitel，Er n e s t Jo h n（欧德理），A Chinese Dictionary in the Cantonese Dialect（粤语中文字典).Hongkong.1877.“货不对板”探源187Morrison，R o b e r t（马礼逊），AVocabulary of the Canton Dialect（广东省土话字汇），PartI.Macao:The Honorable East India Companys Press.1828.Wisner，O.F.（尹士嘉），BeginningCantonese（教话指南）.Canton.1906.The Origin of the Idiom Huobuduiban(货不对板)Wang Yili(Guangzhou University)Abstract:The catchword Huobuduiban(货不对板 comes from Cantonese dialect,the original words of Ban(板）is Ban(办),which meaning is sample.Ban(办）extends from themeaning of purchasing to the meaning of sample,which reads high-rising changed tone.Andthe extension of meaning is related to the early comprador system.Keywords:Huobuduiban(货不对板);Cantonese;Origin;High-rising Changed Tone